第二十七章 歷史的價值

  對比隨處可見的樹莓薄荷和甜甜花，鉤鉤果的確是一種並不多見的漿果，這種深紫色帶著小巧尖刺的果實有著堅硬的果皮和酸苦乾澀的果肉，不要說人類，連動物都極少選擇它來果腹，但是鉤鉤果並不是一種徹底無用只能用作裝飾的果子，相反，它是提瓦特常見的的藥劑原材料。

  至少在古恩希爾德的口中，這種果子的效果堪比自然進階版青霉素還不用擔心過敏反應。

  伊萊恩聽著自己臣下的回答，表情是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沉重。

  怎麽說呢。

  不能理解的提瓦特生態圈增加了。

  “但是這的確是個很有用的建議，余記下了。”伊萊恩揉了揉額頭，泛人類史中因為缺乏藥物和正確的治療手段造成的各種悲慘故事太多了，她需要把東西從腦子裡短暫的清了出去。

  被阿賴耶費盡力氣塞進來的珍貴知識和記錄，在提瓦特卻因為水土不服變成了完全用不上的垃圾，這話說出去都覺得心酸。

  “我本來還想多說點別的，但是看起來您已經做好準備了。”古恩希爾德笑眯眯的附和著，他剛剛從女王的手中接過了新的印章，代表著他已經接任了這個國家宰相一職，作為上任的第一個禮物，他為王帶來了這些只在北域狼王境內生長的漿果。

  “如果真的要算起來的話，你是跟隨我最久的那一個，古恩希爾德——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拒絕不了什麽。”

  縱觀泛人類史的發展，每一種光輝燦爛的文明的開始都預示著與神代的分裂、甚至是徹底的對立，這對於絕大多數神明來說是不可饒恕的背叛與侮辱，可烈風的魔神卻比任何人都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那不會是個輕松愉快的過程，伊萊恩很清楚。

  她思考著自己應當如何解釋這個問題能更容易讓眼前的人類接受，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說法。

  可以說，甜甜花也好，鹽之魔神也罷，包括現在擺在她面前的這幾枚鉤鉤果，這些東西極大縮減了她的工作難度，而且正是因為有著泛人類史的記憶作為鋪墊，伊萊恩面對這些在提瓦特隨處可見的東西，在松了口氣的同時，她對於這些物資同樣有著旁人所不能理解的強烈的執念。

  伊萊恩如此說道。

  而在提瓦特的范圍內，她猜測這種修正有很大概率是和如今泛濫的魔神相關的——魔神不會是這片土地永恆的主宰，那麽這一時代中被魔神留下的歷史，極有可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以一種特殊的手段重新改寫，讓它們變成人類史的一部分。

  她擁有阿賴耶送給她泛人類史的記錄，也了解過所謂的特異點，更是親身經歷過真正的異聞帶，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歷史的脆弱之處。

  “余當然知道你一直都是那個敢走入風暴的男人，古恩希爾德；但是余也很清楚，區區一個鉤鉤果帶來的利益還不足以讓余的宰相需要冒著生命危險走入北域的禁地……”

  伊萊恩抬起眉毛。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鬼主意。”在古恩希爾德發散思維思考著日後準備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了女王一聲冷冰冰的警告。

  她的聲音一頓，慢慢說道。

  歷史是珍貴的，卻也是脆弱的，當人類學會了用華麗的謊言修飾自己的那一刻，就注定歷史本身不再是真相，人類執筆寫下的歷史尚且如此，更不用提更高維度掌控的那一部分。

  ——無他，實在泛人類史裡面人類圍繞著這些基礎物資搞出來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宰相看著女王慢慢敲了敲她的梣木手杖，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

  “只是，陛下。”古恩希爾德抬起頭，就他剛剛聽到的一個形容提出了疑問，“您說‘人類為自己的發展與未來增加籌碼’，是什麽意思？”

  “……現在的話，我只能說這是一種以防萬一的手段，古恩希爾德。”

  當然了，承認錯誤和改正錯誤是徹徹底底的兩回事——只不過現在的這兩位不約而同地忽略掉了這個細節。

  鬢發已經隱隱發白的宰相立刻低下了頭，認真和他的王承認自己的錯誤。

  “余自然不介意人類為自己的發展與未來增加必要的籌碼，但是不代表你們可以一直得寸進尺，明白麽？”

  伊萊恩自始至終所擔心的正是這一件事。

  【歷史是會被外力修正的】

  伊萊恩的態度很平靜，女王的臉上甚至沒有出現他之前想象的那種嗔怪或是無奈的表情，也許是因為這些果子的價值在她心目中的價格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高一些。

  神代的威權與神秘不再是令人敬畏的存在，所有神明威權帶來的不解之謎都將會被人類的科學一點點分解殆盡，術式會被解構，神秘被迫褪去，一切的神賜之物將會在未來的歷史中被修正成隻屬於人類的故事，不是只有特異點和異聞帶才會強製修正“錯誤和矛盾”，泛人類史的世界本身同樣如此對待昔日的諸神。

  迭卡拉庇安同樣是魔神之一，烈風的暴君自然不會容忍接受了神明恩賜的人類在未來背叛自己，即使這是基於某種程度的無知而犯下的罪責也不可以，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以自己的名義賜下那些珍貴的知識，就像她一直說的那樣，人類的事情，交給人類自己。

  ——如果人類真的遲早有一天會背離神明的話，那麽乾脆就不去插手，從一開始就讓人類自己去摸索就好了。

  和歸離集的那位事必躬親的岩神不同，她可是什麽也沒有做過的，不是麽？
  看吧，就連如何使用鉤鉤果都是人類自己研究出來的結果，和神明沒有半點關系。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她可以站在這裡，做好一切準備，平靜地告別自己的子民，告別她的國家，告別這段與神同行的歷史，但是現在的提瓦特……現在的蒙德，這個新生的國家以及她的人民那本身，還沒有到可以正確理解何為歷史脆弱性的時候。

  他們處於一切的開始，他們的故事就是蒙德歷史的起點，理解歷史的價值對於這裡面的絕大部分人來說，仍是一件太過遙遠的事情。

  ——若是當真需要提前做好神明會離開的可能，若是未來注定要支付那份分離的代價，那麽身為王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們在那個時刻，需要支付的東西少一些，再少一些。

  而現在，王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書桌上，漫長的沉默讓她的宰相生出幾分忐忑不安，但很快，他聽見了一聲太過溫和的歎息。

  古恩希爾德抬起頭，看見讚許的微笑出現在了女王的臉上。

  “至少現在，你做的還算不錯。”

  伊萊恩垂下眼睫，笑著說道。

  “余很欣慰你能做到這一步，古恩希爾德。”

  因為這一句話，古恩希爾德不由得怔愣許久。

  這可、這可真是……

  他囁嚅著什麽，有些結巴，原本柔軟的喉嚨被一種陌生的腫脹和酸澀充滿，他反覆吞咽了好幾次，好一會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感謝您的誇獎，陛下。”

  “這不是誇獎，只是描述，宰相大人。”伊萊恩微笑著說道，“這是你應得的部分。”

  有那麽一個短暫的瞬間，古恩希爾德有些理解了勞倫斯為何會願意反覆去和自己炫耀女王的召見和她那些隻交給自己的任務，事實上他現在就有點想在前往北域之前先去勞倫斯家族那邊繞一圈再走了——

  好在臣子的矜持讓這個男人老老實實地繼續坐在他的位置上，女王認真詢問了古恩希爾德後續的準備，並得到了相應的回復。

  讓宰相大人真正感慨的地方是，除了最初那幾句算不得警告的警告，她就沒有再多說什麽；在交談過程中的陛下更是直接越過了如何獲取原材料並得到長久供貨渠道的部分，想必從北域回來以後，他就需要以宰相的身份為女王提前寫好這方面的規劃書了。

  女王默許了他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心思，倒是讓他省略了許多原本已經準備好的台詞。

  伊萊恩當然不會介意這個——私企變成國營嘛，藥劑的利潤是很恐怖的，這種給國庫增加收入的好事情，她自然是舉雙手讚成。

  “余只會看最後的數字，這其中的分寸你自己去和勞倫斯商量。”除了明面上的這些工作，對於自己的宰相想要借此機會把自己推到人民之中去的小心思，伊萊恩同樣沒有反對。

  “多好啊，余一直都可以信賴你，古恩希爾德。”

  “我的榮幸，陛下。”

  這位正準備親自跑一趟北域的可靠中年人對著王那雙寫滿了欣慰與體貼的眼睛忽然生出了幾分心虛的愧疚之情，但他很快就壓下了這份不合時宜的歉意，認認真真地表示：比起萊艮芬德這樣的年輕人，自己雖然的確上了年紀，但是前往北域為王效力仍然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對此，王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辛苦你了，余的宰相。”

  女王從書桌後面走出來，認真拍了拍他的肩膀。

  “余相信，即使是遠在北域，你也一定不會讓你的王失望的，對嘛？”

  “當然了，陛下。”久違的熱血激昂讓古恩希爾德難得放棄了思考，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承諾已經順著本能脫口而出：“臣萬死不辭。”

  女王的笑容中寫滿了滿意的讚許。

  “說的真好。”

  伊萊恩很高興的說道。

  “不過放心吧，余不會讓你死的古恩希爾德，畢竟下一任宰相的人選還沒影子呢，你還得活著回來給我寫企劃書。”

  她轉過身，並對著身後的阿莫斯擺擺手，心平氣和地補充道：“聽到了吧，阿莫斯？後續的事情就就交給你們了，除非余的宰相在北域真的快死了，不然不用特意通知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