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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第九十一章 腐肉
  第九十一章 腐肉
  季時傿衝向護城河, 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緊跟著她追過來的內侍一驚,差點兩眼一黑背過氣, 頓時慌張地大喊道:“將軍,來人啊來人!快來救人!”

  河內水勢迅猛,又有大片楓葉往下湧,季時傿忍著秋水冰寒, 在水流中找了半天,都沒有看到掉下去的何暉。

  岸邊的內侍急得連連打轉, 正當有人準備跳河救人時, 季時傿猛地從水裡探出, 一刻未停,上了岸便徑直走向先前拖著何暉過來的兩人。

  由於她剛剛跳水的一幕實在發生得太快, 那兩個人根本沒反應過來, 直到之後追上的內侍手忙腳亂地喊“將軍”, 他們才意識到跳下去的是誰,嚇得跪倒在地。

  死一個太監無人在意,可要是一品武將死在護城河裡那他們就完了。

  片刻後,季時傿從護城河裡出來,那狹長的鳳目沾水後眼神愈發狠厲,兩個太監才陡然一怵,手忙腳亂地從岸邊爬起來, 然而未跑出幾步,便被季時傿一手一個提著領子甩到一邊, 但聽得她嚴聲逼問道:“剛剛你們推的是誰?”

  兩個太監隻管殺人, 哪裡想到會突然被審問, 其中一人腿一顫, 跪倒在地,驚慌道:“司樂太、太監何、何暉……”

  “為什麽推他?”

  “何暉對皇后娘娘不敬在先,娘娘命我們將他處死……”

  季時傿冷聲重複了一遍,“不敬?好歹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司樂太監就算犯了錯,按照宮規也該由內廷審訊核查之後才能處置,這是個什麽意思?”

  宮門未曾關閉,季時傿快步走出去,她離開皇宮後並未從一般的大道往家,而是沿著宮牆繞了一整圈。

  底下太監頭也不敢抬,背脊微聳,一字一顫,“護城河下面有連接外面的通道,何暉的屍體可能被衝走了,又或許、或許……”

  季時傿趕到的時候,河水表面未見漣漪,也未瞧見何暉的身影,但一側岸邊,卻有一灘水跡,一路延伸到遠處的樹林裡去了。

  這話不鹹不淡,卻莫名激起人一身顫栗。

  季時傿眼瞼下壓,聲音較之秋水更為涼寒 ,“說得好。”

  “不用了。”季時傿抬起手,一面大步流星往外走,一面沉聲道:“麻煩公公與皇后娘娘說一聲,時傿下次再來拜見她。”

  護城河在南邊宮牆附近,這裡人煙稀少,距離坊市較遠,又有水流湧過,曾經發生過有人溺亡之事,所以後來很少會有人從這路過,也因此這裡的防守不似他處嚴厲。

  明鏡前的婦人口含朱丹,秀眉橫若遠山,眼尾輕挑凌厲,雲鬢玉搖矜懸,華服上的蟠龍呼之欲出,聞言勾眉的手指雖頓,然面色未改,整個人不怒自威。

  她曾經見過宮內落下的紅楓葉沿著護城河流到外面,所以水流途徑處一定有打通的地方,為了不造成落葉堵塞,大概這塊通道也不會小。她剛剛下水沒有看見何暉,如若不是鬧鬼,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何暉從那個通道逃到了宮外。

  旁邊追過來的太監佝僂著腰,身形越來越低,戰戰兢兢地試探道:“將軍、天冷風寒,身上一直這麽濕著可不好啊,快隨奴才去換身乾淨衣服吧……”

  “或許逃了是嗎?”

  形色慌忙的太監跪伏在地,額上冷汗涔涔,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道:“回娘娘,何暉的屍體,沒、沒撈到……”

  “奴才也沒想到……本以為何暉掉進去之後必死無疑,可誰知、誰知……”

  內侍見她面色不虞,不敢再多話,隻好訕笑一聲,低了低頭,“奴才明白。”

  面前的內侍磕了個頭道:“皇后娘娘一時氣急才會如此,橫豎一個奴才的賤命,就算娘娘越了宮規,也不會有人說什麽的。”

  後半句沒了聲音,他不敢說。

  “人呢?”

  肖皇后描完眉,戴著護甲的尾指輕抬,忽然長臂一震,廣袖從桌案掃過,擺置的胭脂石黛劈頭蓋臉地砸了底下的太監一臉。

  音色下沉,如利刀滾石,雖未見血,刃卻更鋒。

  何暉果然趁機逃出了宮。

  秋風乍起,暗濤湧動,坤寧宮垂脊上的琉璃吻獸在日照下眼露金輝,鳳翅霞彩融光,揚項孤高欲鳴。

  他驚恐地接連磕了好幾個頭,面上鼻青臉紫,不住求饒道:“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才這便親自差人去追何暉,定提著他的人頭來給娘娘請罪,求娘娘饒了奴才這一回吧!”

  肖皇后目視銅鏡,鏡中的女人妝容華麗,將她姿色的姝豔放大到極致,以至駭人生威,她看似漫不經心地挑起尾指,描了描新化好的秀眉輪廓,朱唇親啟,“本宮給你機會,誰給本宮機會?”

  一旁的太監心竅頓寒,指尖扣緊地上的毯子,下顎抖動,“求娘娘……饒了奴才吧。”
    她微微側過臉,欣賞著鏡中面容,隨口道:“坤寧宮前的玉階不似往年透亮,人血滋潤或許能恢復如常。”

  太監立刻變了臉色,脖頸僵直,磕頭磕得一臉血,肖皇后身邊的親信一下子就聽明白意思,冷臉抬了抬手,外面的人便心領神會,一把拖住還在求饒的太監,他雙手扣緊地面,掙扎之余,指甲外翻,迸了一地觸目驚心的血。

  殿外很快響起沉悶的杖擊聲,脊梁一寸寸碎裂的聲音聽得階下奴仆口齒齟齬,顱骨發寒,宮牆千仞,誰也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能否越過此山,或是淪為像這個賤奴一般慘烈的下場,命運如何只在上位者的生殺一念之間。

  坤寧宮內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宮外,素衣粗服的肖頃從廊下快步走過,一側僚屬緊隨其右,出聲道:“宮裡傳來了消息,處置何暉的時候被季將軍看見了,依屬下看怕是來者不善,何暉也跑了。”

  “張兆林怎麽樣?”

  “不認,據說骨頭已經斷了好幾根,牙都不剩幾顆,還死咬著說自己沒罪。”

  肖頃冷哼一聲,譏諷道:“有骨氣。”

  “大人,倘若讓他們先找到何暉,只怕會反咬大人您私交內廷,到時候咱們就功虧一簣了。”

  “呵。”

  肖頃嗤笑一聲,中州之事,他已被太子和楚王逼入絕境,若非自己早就備了後路,今日關在詔獄裡的就是他。

  “張兆林不是大孝子嗎?把他老母的斷指給他看,再嘴硬一天就剁一根手指,我看他認不認!”

  “可是他老母被人保護起來了,我們怎麽把她抓過來。”

  “好辦,找人在大街上傳張兆林馬上就要被處死了,你看他老娘會不會露出行蹤。”

  聞言身旁的幕僚恍然大悟,點點頭激動道:“大人英明,屬下這便去辦!”

  張母治病的醫館附近關於太常寺少卿即將被處斬的消息很快傳開,盡管梁齊因找的護衛已經盡力看護,病中的張母仍舊因為擔憂兒子,在深更半夜用茶壺砸暈了門外看守的護衛,隻剛逃出醫館便被蹲守的人抓住。

  詔獄外人不得隨意進出,尤其是司廷衛掌司梁齊盛近日還在親自審訊張振,看管則更加嚴格,但設法在送飯的碗裡藏一根斷指還是極為容易的。

  司廷衛獨立於司法之外,哪怕在證據未確鑿的情況下也能對犯人施加刑罰,自古酷刑之下多冤案,入詔獄者又多為朝廷官員,氣節湮滅,尊嚴盡棄都是常有的事,很少能見到像張振這樣,滿身瘡毒,仍一字不改的人。

  幾日刑訊下來,張振雙腿已經無法站立,血肉磨盡,髕骨外翻,只能靠獄卒架著腋下才能行進。

  他手指斷過骨,已經無法彎曲施力,自然也拿不住筷子,只能靠指頭撚起飯菜,詔獄中給的飯菜大多米糧粗糲難以下咽,但這種境地下的人又有什麽講究,張振從來不嫌,然而今日的飯菜他卻吃得直犯惡心。

  像是將死之人傷處乾裂的腐肉,也像是久病之人嘔下的一灘汙血。

  張振強忍著惡心,為了活下去而堅持吃下了這碗令他作嘔的飯菜,直到他觸碰到了碗底那根堅硬的手指頭。

  再熟悉不過的翠玉指環,以及他為了哄病中母親開心而親手給她塗上的蔻丹。

  “嗬嗬。”

  他張開嘴,卻怎麽都發不出像樣的聲音,原本可以忍耐的劇痛忽然千倍萬倍地加劇在他身上,創口處似乎開始流膿,張振緊緊盯著碗內的斷指,倏地傾倒下來,開始不停地嘔吐,剛剛吃下的飯菜刮擦過他的腸道口腔,他咳得肺都要被擠出來。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果他還不認罪,明天后天,等在碗裡的會是一根又一根他母親的手指,直到再也沒有可以砍下的地方。

  “為什麽……”

  世世代代士人死守的信仰氣節,壯麗如赴雲霄之樓閣,卻也脆弱得厲害,張振在此刻聽到了高樓一層一層崩塌的聲音。

  只要他能死咬著不認罪,梁齊因就能想法設法撬開背後之人的擋身利盾,他也能不辱使命,縱然日後難以回到官場,後世史書上關於他張兆林的隻言片語,也絕不會是弑君犯上的亂臣賊子。

  但他現在只能涕淚滿面,無能為力地說一聲,“對不起啊……”

  對不起啊,我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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