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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第一百一十八章 求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求情
  六部當值結束後, 百官自東華門離開,各府馬車轎輦等在宮外,肖頃理好腰側金帶, 與同僚寒暄幾句之後從小門出。

  肖府的馬車從外面看上去極為樸素,甚至可以說的是陳舊,外人都說肖尚書為人簡樸,勤政廉潔, 但實際上馬車內則別有洞天,車廂下燃著昂貴的銀骨炭, 室內溫暖如春, 坐墊也是極綿軟的蠶絲所製, 細膩柔和,

  肖頃端坐其間, 閉目養神, 小香爐升起嫋嫋青煙, 他心情頗好,平日裡總微沉的嘴角此刻可以稱得上帶了幾分笑意。

  驀地,原本緩慢平穩行駛的馬車頓了一下,隨即匆匆停止,肖頃睜開眼,音色低沉,“怎麽回事?”

  車夫勒了勒韁繩, “回老爺,是蔡先生。”

  肖頃理了理衣襟, 面上閃過一絲不耐煩, 這名蔡垣是他的門生, 兩個月前因為和申行甫在太后壽宴上爭吵而被成元帝責罰。

  後來又被都察院抓到了一些錯誤, 被迫自請離職,如今在東坊的書院討了個教書的活計,此次東華門前鬧事的學生正是從那個書院裡出來的。

  “大人……”

  “怎麽?”

  蔡垣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學生等您多時了,京兆衙門的人如您所料想的一般去了慶國公府,但……隻將那蠻女帶了出來。”

  沈居和打斷他,“來不及了!幾十名學生啊,不能叫他們這般糟蹋了,咳……去。”他推了一把梁齊因,“帶人去攔,我還沒有老得走不動路,我自己能進宮。”

  “好,我曉得,六哥你放心。”

  梁齊因皺了皺眉,蔡先生,蔡垣?不就是肖頃的那個門生,根本沒有學生被打死,他到底在放什麽屁話。

  “君王昏聵無度,爾等宵小奸佞,助紂為……”

  梁齊因從巷子裡走出,裡面有幾人認出他是誰,怒道:“他是那走狗的弟弟,定是他將我們騙至此。”

  “怎麽了?”

  一群人橫衝直撞湧入燕棲巷,卻未曾見到意想中的掌司使,反而拐入了死胡同,為首的某個學子終於意識到不對勁,猛地轉過身,燕棲巷的出口已經被堵住。

  梁齊因神色擔憂,伸手扶住他,“老師,您是不是難受,您不要去了,我再想想,總有其他法子……”

  “蠢貨,‘君王無道,綱紀廢弛,小人朝堂得志,忠臣身縛囚籠’這般的話你不會講嗎?更何況他們還有同窗被關在詔獄裡,都是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學生,你點個火,難道還怕它燒不起來嗎!”

  十一月底的風像是一把利刃,將都城內看似平靜無波的水面劃開了一道又一道的漣漪。大街上不知是誰遺留下來的破菜簍子,被風吹得滾了好幾圈。

  肖頃上半身猝然往前,聲音提高幾分,“李之淮沒查封慶國公府?梁弼沒被帶走嗎?”

  梁齊因循聲望去,認出這就是梁家那名在東坊書院讀書的孩子,非嫡系,名叫梁統。

  “人倒是被司廷衛帶走了。”蔡垣面露不解,“怪就怪在,按梁齊盛的脾氣,早把人打得半死不殘了,可如今看來竟未見得他有什麽舉動。”

  說罷又看向梁齊因,“六哥,再讓他們這麽鬧下去,陛下就算本來不想降罪也要降了,他們說的話是越來越難聽,簡直……”

  “閉嘴!”

  陶叁勒繩停駐,愁眉苦臉,“完了,公子,這麽多人,等會兒掌司使要是忍不住真過來把他們抓了怎麽辦?”

  “呵呵朝廷走狗,現在知道怕了?有種與我等辯駁,還我同窗命來!”

  沈居和掙扎著從梁齊因背上下來,咳喘道:“岸微,你、你帶人去攔,絕對不能讓他們再把事情鬧大,我現在就進宮去向陛下求情,我好歹也曾教過他,陛下總該給我幾分薄面。”

  一次兩次或許能勸進去,可若是長此以往呢,那就不是勸導,是忤逆了。

  “沒……說是他們到之前那女人就已經死了,世子動的手。”

  梁齊因喝斷他,“一個個活夠了是不是,誰準你們說這種話?”

  沈居和這次進宮,除了為那群學生求情之外,還要留在宮裡監督帝王,但誰又能知道帝王的情義會維持多久。當他每次親近小人,每次想要寵信廖重真的時候,他過去的老師都會出來對他進行勸導。

  梁齊因點點頭,立刻和陶叁騎馬返回城內,東坊書院的學生已經集聚在街上,正在往司廷衛的方向去,遠遠地就能聽到有人在大喊,“君王無道,寵信小人,縱朝廷鷹犬,壅我等口舌,是要殺遍天下讀書人嗎?”

  他手掌撐在大腿上,煩躁道:“那群學生呢?”

  梁齊因掙扎了片刻,只能依言先離開,“陶叁,我們先回城,小統,麻煩你送沈先生一趟。”

  蔡垣咬了咬牙,俯身行了個禮,豁出去道:“我這便去!”

  “書院出事了……蔡先生說今早出去鬧事的學子有人被打死了,還說陛下要降罪整個書院,大家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全跑出去說誓死也要討個公道,我實在攔不住。”

  一群巾帽瀾衫的學生將整個街道圍堵得水泄不通,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這場人為催化出來的鬧劇正在以一種不可控制的速度擴大,即將湧進高聳的宮牆中。

  梁齊因緊盯著前方,忽然調轉馬頭,“陶叁,你上前趁亂喊一句,就說‘掌司使看到他們這陣仗嚇得跑了’,把他們引到燕棲巷去。”

  蔡垣有些猶豫,“還要鬧?這、這怎麽說啊……”

  只是剛到山腳,遠遠地便瞧見一少年狂奔而來,身上穿著白色的瀾衫,頭頂的儒巾都有些歪了,跑得大汗淋漓,“六、六哥……”

  “世子……”

  肖頃眉心鬱結,臉色陰沉,握緊了手腕,“又是這小子。”

  燕棲巷是前朝幾大世家所居的宅第舊址,如今已經荒廢,陶叁按照他所言衝到人群裡大喊了一聲,那群義憤填膺的學子果真上了鉤,連是誰在說話都沒有追究,便跟著陶叁往燕棲巷跑去。

  “是誰……”

  “回老先生,二三十個是有的。”

  梁齊因從嵩鹿山上下來,沈居和如今已經七十二歲的高齡,滿頭白發,兩眼昏花,甚至一口的牙齒都不剩幾個,他睜著渾濁的眼,趴在梁齊因背上,陶叁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著,三人又急又慢地下山。

  “好!”

  沈居和抬起頭,艱難道:“有多少人?”

  肖頃呼出一口氣,緩了緩心情,重新直起身,“既然做都做了,沒有半途收手的道理,你先回去,想辦法讓剩下的學生再去鬧。”

  簡直不堪入耳,快把君王的祖宗十八代都罵翻了。

  “輪不著你管!”

  “你也是走狗,禦史大人被關入詔獄受盡折磨,至今生死未卜,我們的同窗還被打死了,都是拜你們所賜。”其中一名學子指著他罵道:“若非君王縱容,那朝廷鷹犬梁齊盛怎會狂悖至此,濫殺無辜,你跟他一樣,你有什麽資格管教我們!”

  “難道我們罵的有錯嗎,我們就是要討一個公道,若是朝廷不再需要我們,我們即可速速就死。”

  梁齊因不禁扯起嘴角,笑得輕蔑,“行,你現在就給我一頭撞死在這兒。”

  說話的學子被他的話堵住,頓時啞然。

  “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比旁人識得幾個字就敢妄議朝政,覺得自己是救世主是不是?你們以為你們的死能起到什麽作用?我說句難聽的,天下讀書人何其之多,死你們一個兩個的這個朝政照樣能運轉下去。”

  梁齊因按下胸腔中的火氣,“你們知道城內城郊大大小小書院一共七八個,為什麽單單只有你們書院會鬧出這樣的事嗎?”

  對面有幾個人被他帶進去,聞言愣道:“為什麽?”

  “因為你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從各省趕來京城求學,無根無系沒有靠山的寒門學子,出了事不會有人願意替你們求情。”

  “同樣,因為你們是寒門學子,在如今這個混亂的世道下,你們更容易被挑撥,被煽動,被人當槍使,明白嗎?”

  方才問話的學子神情僵住,轉過頭與其他人面面相覷,“你胡說,你別想挑撥我們,這世道不公,我們心中不平,是自願來的,沒有人逼我們,我們只是想給禦史大人和同窗討要公道,你以為你三言兩語就能讓我們親信你嗎?”

  “死就死了,我們不怕!”
    “對,我們不怕!”

  梁齊因氣笑,“好,既然人心不平,那我問你們,那個誘導你們來挑戰君威,來送死的人,怎麽沒有跟著你們一起來?”

  幾人瞬間哽住。

  “為什麽不來?”梁齊因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因為他知道會死,也知道你們一腔熱血又天真愚蠢,稍稍言語相激就能逼得你們來送死。”

  “你們方才質問我,世道不公,那你們告訴我,你們讀書是為了什麽?”

  梁齊因盯著他們,聲音極輕,“是為了今日不明不白地去死嗎?你們想有朝一日史冊留名,是藐視君王的無知豎子,還是利民興國的士人?”

  “寒窗苦讀多年的意義是什麽,是小到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大到改變這個世道,你們離家求學,難道是為今日之死嗎?”

  梁齊因眼角發澀,“我的老師,今年已經快八十高齡,他辭官講學,建立書院,為的就是讓天下學子有書讀,將來能惠利民生。”

  “可你們今日一心求死,像他一樣數不清的老先生這輩子的心血全白費了,他如今連路都走不穩,知道你們的事情之後,急著讓我帶他進宮,替你們向陛下求情。”

  最前頭的幾個大概是想到進京前教導自己的老先生,眼眶一紅,卻還是強道:“可我的同窗死了,禦史大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沒有死,我看過了,除了開始罵得最凶的幾個挨了鞭刑,其他的只是被關著,禦史大人也沒有死。等沈先生從宮裡出來,司廷衛就會放了他們。”

  “真的嗎?”

  “真的。”

  梁齊因有些疲憊地歎了聲氣,“不要再鬧了,回書院去,好好讀書,凡事要知道三思而後行,要明白自己一舉一動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既然世道不公,就去改變它。”

  話音落下,有人喊住他,“梁岸……世子!我們能改變這個世道嗎?”

  梁齊因停住腳步,良久堅聲道:“能,一定能。”

  只是你們回去之後還有老師,但我以後卻再也沒有了。

  ————

  養心殿內,焚香列鼎,成堆的奏折壓在桌案上,針對宮外那群鬧事的學生,朝中分為兩派,一派要殺雞儆猴,治這群人的罪,一派說他們是未來的國家棟梁,打殺不得。

  成元帝眉頭緊鎖,滿身戾氣,看了幾封折子實在看不下去,大袖一掃,桌上的東西“劈裡啪啦”落了一地。

  忽然,門外內侍來傳,“陛下,沈太傅求見。”

  成元帝愣了一下,“誰!?”

  “沈太傅,沈居和老先生。”

  成元帝蹭地站起身,自沈居和二十年前致仕後,至今未曾再見過他,他一心撲在講學上,不再過問官場上的事情,過去成元帝還沒登基前,由他教導多年,對他格外尊重。

  “快、快請太傅進來!”

  緊接著內侍便扶著一個身形佝僂,步伐蹣跚的老人走進養心殿,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長衫,握著拐杖的手都在抖,艱難地想要跪下來行禮。

  “太傅免禮!”

  成元帝衝上前扶住他,面色欣喜,連忙讓內侍去端椅子。沈居和一步一晃,好不容易坐下來,從宮門到養心殿的距離太長,他走得氣喘籲籲,冷汗不止。

  “太傅,多年不見了,您身體可還康健?”

  沈居和咳了兩聲,“有勞陛下掛念,老臣身子骨還算硬朗。”

  “太傅今日怎麽想到進宮了?”成元帝笑了一下,“往年朕時常派人請你,太傅總是推辭。”

  沈居和低了低頭,“老臣年紀大了,不愛走動,還望陛下恕罪。”

  “罷了罷了。”成元帝擺了擺手,“朕自然清楚太傅的脾氣。”

  “老臣今日進宮,是想向陛下求個恩典。”

  成元帝怔住,“什麽?”

  沈居和顫聲道:“求陛下,饒了東坊書院那群學生的不敬之罪吧。”

  “太傅……”

  成元帝臉色冷下來,“您知道那些學生嘴裡都在說什麽嗎?”

  “朕是天子,是萬民的君父,可他們怎麽斥責我的?朕不過賞賜了一個道人,竟被他們架在刀刃上,身為學子,如此蔑視君王,難道他們不該降罪嗎!”

  “朕已經給過他們機會了,朕沒有讓司廷衛殺申行甫,也沒有讓他們處置那群學生。”成元帝瞪著眼睛,竭盡全力沒有爆發,“你們還要朕如何!?六科逼朕,內閣逼朕,現如今,連太傅您也要逼朕嗎!”

  “陛下……”

  沈居和顫顫巍巍地跪下來,拐杖“啪”的摔落在地,“陛下仁慈,老臣明白,可他們畢竟是學生,十幾歲的年紀,他們不懂事,但罪不至死啊陛下——”

  成元帝嗤笑了一聲,“太傅,據朕所知,他們可沒有在您門下讀書過。”

  “是……是沒有。”沈居和盡量抬直身子,“可老臣與天下所有教書先生的心是一樣的,學生就是我們的孩子,也是一個國家的希望,老臣看到他們犯錯也會痛心,老臣要做的,就是引導他們走向正途,學生犯了錯,是為師失責,陛下,老臣……願代他們受罰……”

  成元帝臉色一變,“太傅!”

  沈居和俯下`身,“陛下,請全老臣心願吧。”

  “好、好……”成元帝氣得笑起來,“你們都在逼朕,你們……”

  “陛下……還記得先帝第一次領您到老臣面前來,那時陛下,也才十幾歲,如今,竟已經三十余年了。”

  成元帝話音一頓,下顎動了動。

  他剛被封為太子的時候,正是十四歲,那群被抓的學生裡,也有個才十四歲。

  沈居和繼續顫聲道:“陛下,這麽多年來,您雖已不是當初年幼的太子殿下,老臣也不在朝中,但在老臣心裡,說句大不敬的話,您仍是老臣的學生。”

  “太傅……”

  在最暗無天日的日子裡,朝中幾乎所有的大臣都倒戈貴妃,那時戚方禹還說不上話,只有太傅在為他奔走,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

  可他後來卻毅然決然地辭官離去,成元帝多年來一直想過,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這個他最尊敬的老師才會離開他。

  “太傅,朕的兒子們還小,文華殿還需要一個老師,您……願不願意留下來?”

  成元帝扶住他的手臂,“朕可以放過那些學生,不再追究他們的過錯。”

  沈居和留下來,天底下最尊崇的先生還在文華殿,他才能告訴自己,自己從來沒有犯過錯,老師也沒有離開他。

  他永遠都是天下共主,萬民愛戴的君王。

  沈居和順著他的手艱難地站起來,“好……只要老臣還有一口氣,老臣……便會一直輔佐陛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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