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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第三十七章 鋒芒
  第三十七章 鋒芒
  青河被屠的第六天, 兩廣水師提督何賢率軍援救,短短幾天,整個青河縣死了上萬人, 屍體成堆地壟在田埂間,有些被活埋進地裡,從旁路過依稀可以看見從土裡伸出來的半截手臂。

  何賢正在差人為青河的百姓收屍,戰後條件差, 如今物資少,只能勉強地找出來一些草席為眾人殮屍。

  先前在青河作亂的東瀛人大部分被清剿, 剩余的退居於東海沿岸, 他們大批的戰船正停在海面上蓄勢待發, 昏暗的夜晚像是一個個蟄伏的巨型猛獸。

  “公子,你醒了。”

  看到席子上的少年睜開眼睛, 陶叁急忙走過去, 捂緊他身上滑落的棉被, 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口。

  被穿透的肩膀上傳來劇痛,梁齊因皺了皺眉,視線裡模糊地能看見烏泱泱的人群,他疼得吸了一口涼氣,顫聲道:“這是哪兒?”

  “何將軍命人臨時搭建起來的棚子,傷兵都在這兒。”

  陶叁壓低聲音道:“情況實在是太糟糕了,傷藥不夠用, 城裡的大夫也死光了,公子, 我們得趕緊回去。”

  “我已經給最近的暗樁遞了消息, 這幾日就會有人來接我們走。”

  梁齊因目光一頓, 不顧陶叁的阻攔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蓋在他身上的棉被是廢墟裡硬找出來的,沒有多少,還給了他兩條。

  他們大多數都已經無法動彈,東瀛人的火炮威力巨大,要是被當場炸死了還能免受一些苦難,像這樣四肢都被炸飛,肝髒都被震毀的無時無刻不在飽受著傷痛的折磨。

  梁齊因道:“什麽時候的事?”

  他忽然頓住,不敢再繼續講,覷了兩眼梁齊因的神色,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乎細若蚊鳴,“縣主臨危受命,掛帥出征,去西北支、支援了……”

  “沒有辦法,蔣搏山棄城逃走了,實在沒人能用了。另外……”陶叁頓了頓,道:“季瑞死了。”

  “我們剛到青河的那天,死於鼠疫。”

  梁齊因將棉被輕輕地蓋在傷兵身上,陶叁在後面急得都要喊出來,但又不敢伸手去搶,苦著臉嘀嘀咕咕道:“公子,你怎麽辦啊……”

  季時傿知道他父親的事很難翻案,所以才肯領兵去西北,她想靠軍功堵小人的嘴,給侯府掙條活路嗎?

  梁齊因道:“如今四境怎麽樣了?”

  陶叁說的沒錯,情況太糟糕了,我軍傷亡慘重,海戰幾乎是被東瀛人壓著打,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艦船差不多都被炸毀,只能從別的地方調配,估計兵部的人頭髮都要掉光了,上半年又是天災又是建行宮的哪還有錢。

  他只要一動作渾身就跟被碾過一般的疼痛,梁齊因咬著牙,用還算完好的左手臂撈起席上的兩條被子,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不遠處的傷兵。

  梁齊因身形一晃,忽然開始劇烈地咳嗽,像是要將肺腑都咳出來,陶叁緊張地扶住他,剛挨過去就被緊緊攥住手臂,“戰場刀劍無眼,誰讓她去的,她為什麽……”

  空氣裡彌漫著血腥氣與焦糊味,原本的隨行軍醫已經死了,在這裡照看傷兵的是幾個在屠殺中幸存的婦人,藥不夠繃帶也不夠,只能緊湊著給重傷的士兵用,誰知道他們許多人卻根本撐不過去。

  梁齊因聲音沙啞,入目的是刺眼的紅,他不忍地別過頭去,低聲道:“何將軍呢?”

  梁齊因一怔,竭力忍住情緒,他緊緊按住胸口,眼眶發痛。背後的人下得一手好棋啊,步步緊逼,如果他沒有留個心眼讓人去查崔氏,一旦青河城破,崔氏亡於東瀛人的刀下,鎮北候的罪名就真的洗不掉了。

  撕心裂肺的慘烈叫聲在耳邊響起,聞者心驚落淚,不止是那些婦人已經在情緒崩潰的邊緣,梁齊因站在其中,心裡掀起層層風浪,喉嚨像是被攫住,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陶叁索性豁出去道:“就在青河城破的那天,縣……如今應該稱大帥了,奉旨領兵去了西北退敵!”

  “我沒事。”

  “東瀛人來勢洶洶,戰艦新進,我軍……節節敗退。”陶叁歎了一聲氣,“西北有馬小將軍坐鎮,原本蜀鉞二州已經岌岌可危,但……”

  “在前線,東瀛人又來了。”

  梁齊因臉色遽然僵住,神情一瞬間茫然,愣愣道:“你說什麽?”

  梁齊因閉了閉眼,嘴唇翕動,忽然落下幾滴淚來。

  陶叁嚇了一跳,磕磕絆絆道:“公子你、你……”

  梁齊因他背靠著牆角倚下,搖了搖頭,神色變得很疲憊,良久他才低聲道:“不該是這樣的。”
    到底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世事無常,諸事難料,他眼前漸漸浮現中秋夜裡那次在天牢見到季時傿的畫面。

  看不清她的臉,卻切身體會到從牢房裡溢出來的死氣沉沉,很像大雨天時陷進爛泥裡的花瓣散發出來的腐爛味。

  成元二十年還沒走到底,她的命運就已經徹徹底底地與從前割裂開了。清明前有一次講學,她還意氣風發地和大家說想跟她父親一樣上戰場,建功立業,如今兜兜轉轉,曾經說的話成了真,為什麽還讓人覺得意難平。

  他只是覺得,不該是以這種方式。

  好半晌梁齊因才沉下心,他抬起頭,眼前灰蒙蒙的,這塊臨時搭建起來的棚子,牆壁搖搖欲墜,東瀛人隨時都有可能打進來,到時候這群傷兵還有可能逃得走嗎?

  有的人千方百計的想要逃離,有的人卻不得不上陣迎敵。

  梁齊因開口道:“陶叁,我不走了,我留在這兒。”

  “啥?”陶叁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急道:“這怎麽行啊!這裡是人待的地方嗎?敵軍……”

  “不是人待的地方,他們不也在嗎?”梁齊因望向遠處的一群傷兵,“陶叁,我發現我錯了。”

  陶叁愣愣道:“什麽……”

  “從前我總怨天尤人,覺得誰都欠我,誰都對不起我,我是全天下最苦的人。”梁齊因輕聲道:“可事實上,這世上有太多人身不由己,無可奈何了。”

  “江陰與青河縣這些死掉的人,兢兢業業一輩子,就守著那一畝三分地,東瀛人殺過來的時候,他們連反抗的余力都沒有。”

  “我自知我這輩子不過如此了,但我不想做庸人,陶叁,你明白嗎?”梁齊因看向他,目光堅定,“我可以接受我滿腔抱負一場空,但我不能因此墮落,我不想讓別人瞧不起我。”

  我不能讓她瞧不起我。

  “我不逃,我也不躲。我就在這兒,我會武我能自保我也能保護別人,我可以安頓流民,我也可以照顧傷員,總之,我不想總是心安理得的龜縮於他人身後。”

  陶叁整個人愣在原地,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心情複雜,因為方才的這些話可以說是梁齊因病後說得最長的一段了。

  從前備受矚目,前程似錦,如今親朋皆失,無人問津,公子雖然嘴上總說沒什麽,可是經歷過這樣子的事,那種落差,又有幾個人能挺得過來。

  如今這話聽著像是一意孤行,但陶叁卻笑了出來,他粗暴地抹了抹眼淚,咬牙罵到:“好,我也不走了!去/他/媽/的矮倭瓜,誰怕誰啊!大不了老子跟他們拚了!”

  ————

  自金池一戰,哈魯赤被西北新任主帥設計賠了幾萬精兵後,他氣得估計牙都要咬碎了,原本以為碾死一個小丫頭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誰成想竟然那麽棘手,還被她擺了一道。

  北蠻與西域聯軍足足半個月沒有動靜,西北駐軍越戰越勇,接連奪回七座城池。哈魯赤倉促率兵撤退到關外的鷹沙山,樓蘭王子本人差點被季時傿一箭射死在馬上,整整二十天沒有露過面,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岐州城內,季時傿正在巡視傷兵營,馬觀同剛差人打探了蠻子的動靜,這會兒急匆匆地跑過來道:“大帥,蠻子跑鷹沙山了,哈魯赤那個癟三是不是打不過想跑啊,要不要追?”

  季時傿頭也不回道:“不必。”

  “哦。”

  馬觀同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大帥算無遺策,她說什麽就是什麽。

  再者他也不敢去忤逆這位新任主帥,畢竟自己當初是親眼見識過她的厲害的。

  季時傿剛來西北的時候,眾將士欲哭無淚,覺得朝廷在逗他們玩,送一個女娃娃過來,就算她是鎮北侯的女兒又怎樣,難不成鎮北侯府是個個將星投胎,睥睨沙場的命?

  事實證明,鎮北侯府還真他娘的就是將星雲集,季時傿比他爹還要瘋還要不要命。她剛來,部下無一人服她,沒有人聽命,甚至是鉞州那一帶趁國難為非作歹的叛軍也不將她放在眼裡。

  她方至西北駐地,叛軍就敢公然進攻鉞州城防挑釁,甚至揚言要將她抓回去做軍妓,季時傿一言不發,叛軍勢氣高漲,嘲笑聲不斷。西北駐軍又怒又氣,一邊氣駐軍膽大包天出言不遜,一邊氣他們說的又是事實,這樣的主帥,叛軍一句話就將她嚇得不敢說話了,這叫他們底下的人還怎麽打!
  可誰知季時傿忽然閃身向前,誰都沒反應過來,她一劍蕩平飛射過來的弓箭,神色冷凝如霜,周身裹著濃重的駭人戾氣,胯/下烈馬飛奔向前,反手一拔鞍下長刀,從馬背上一躍而起,一刀劈爛了方才還在嬉笑的叛軍首領。

  滾燙的鮮血撲了她一身,叛軍倒下時眼睛裡還滿是不可置信,季時傿帶著一身的殺氣,清秀的臉龐在血裡泡得越發如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鬼,她一刻不停,提刀生擒叛軍中另一個將領,冷聲一字一頓道:“所有人給我聽好了!我季時傿從此以後就是西北唯一的統帥,誰敢不服!其余叛軍,繳械不殺,膽敢違逆者,格殺勿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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