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 1 章

  ◎謀算◎
  昏暗的碧紗櫥內，一名身著淺紅色交領繡夾竹桃紋羅綢小襖的丫鬟扶著一名閨閣女子緩緩向拔步床的方向挪動著，嘴上假模假樣地念叨著：“小姐怎的這般貪杯，竟醉得這樣快，倒讓華陽郡主擔心”，一雙眼睛卻忍不住在這周圍打轉。

  這碧紗櫥的內側是專程隔出來的一個隔間，以青白二色紗絹裝飾。平日裡華陽郡主的弟弟榮王在外頭休憩，帶來的美人就安置在碧紗櫥圍成的隔間之內，紅袖添香，好不快活。誰能料到，今兒個這碧紗櫥內不見了榮王的愛妾，卻是迎來了一位嬌客，相府千金雲蓧？

  隔間的中央擺放著一方黃花梨桌案，桌案上立著一隻青花海水紋香爐，其上煙霧嫋嫋，有甜膩的香味逸散而出，聞久了，便讓人面頰泛紅，身子也開始燥熱起來，內裡似有一把火在燃燒。

  丫鬟南香心知這爐中燃著的香多半加了料，當下便神色一凜，不敢再多聞。

  她瞥了一眼倚靠在自己身邊兒人事不知的雲蓧，見她鬢發凌亂，身上杏黃立領繡纏枝花宋錦襖袍勾勒出她纖細婀娜的身段兒來，那細腰仿佛讓人一掐就斷，襟前卻是鼓鼓囊囊，渾圓飽滿，不由小聲嘀咕道：“咱們小姐豆蔻年華，顏色生得這樣好，比那嬌花更為嬌嫩，今兒個榮王殿下可是有福了……”

  說著說著，南香嘴裡便開始發澀。

  從兩年前起，南香一顆芳心便系在了榮王身上，一心想要攛掇自家小姐嫁給原配難產而亡的榮王，如此一來，自己作為陪嫁丫鬟，興許也能有成為榮王通房的那一日。

  誰知，雲蓧一心要嫁給榮王的對頭宸王，還要利用雲相在朝中的影響力為宸王的前程鋪路。華陽郡主作為榮王的長姐，自然無法容忍這個結果，與雲蓧身邊兒早有異心的南香一拍即合，兩人合起夥來算計了雲蓧。

  眼下雲蓧入了榮王的屋子，再過不久榮王便要趕來，借著合歡香與雲蓧行那歡好之事，南香也算是可以功成身退了，只是不知怎麽，她心中有點兒悶悶的，不是滋味兒。

  一名素來與她交好的手帕交見狀，忍不住問道：“華陽，你今兒個怎麽了，為何這般心神不寧的？”

  若是擱在往日，周芸婉定會憤懣不已，然而今日，華陽郡主的忽視，卻是讓周芸婉松了口氣。

  那女郎正是宸王的表妹周芸婉。宸王在前朝處處與榮王為難，下了朝又與榮王爭奪雲蓧的歡心，華陽郡主作為榮王的長姐，自然不會喜歡宸王，連帶著對宸王的表妹也頗為厭憎。

  一群閨中女郎說說笑笑地朝著雲蓧所在的地方而去，途中，有一名身著月白色琵琶襟素錦襖袍的女郎掉了隊，華陽郡主在看清那女郎是何人後，便不再給她任何眼神。

  在座的女眷們都對此不以為意，這是在華陽郡主府，雲蓧那麽大個人了，身邊兒又有心腹丫鬟跟著，難道還能出什麽事兒不成？
  然而，她們心知華陽郡主素來對雲蓧十分看重，兼之雲蓧又是雲相之女，如今雲相權勢滔天，她們自然也樂得對雲蓧表現出幾分親近來，於是便順著華陽郡主的話道：“既如此，咱們就去瞧瞧吧，蓧蓧緩了這麽會子，酒勁兒也該散了。方才你還說要打葉子戲呢，蓧蓧向來最擅長此道。若是讓她知道咱們光顧著自己玩兒不叫上她，只怕她要不高興了。”

  不多時，一名身著深青色立領大氅的男子便踉蹌著出現在了門口，面上有幾分醉意。他打開碧紗櫥上的扇門朝內望去，見一名肌膚雪白細膩的女子正躺在拔步床上，嘴角不由勾勒出一抹肆意的笑，平日裡雲蓧再是看不上他又如何，今日還不是要屈從於他？且讓他嘗嘗，相府千金是個什麽滋味兒！

  幔帳層層落下，時不時有粗喘與嬌吟聲漫溢而出。

  華陽郡主一面在前廳與客人寒暄著，一面兒在心中掐算著時間。

  華陽郡主不提，簇擁在華陽郡主周圍的閨秀們知道華陽郡主與宸王表妹的恩怨，自然也不會沒有眼色地說起此事，一群人將周芸婉當做透明人兒甩在了身後，給了周芸婉一個沒臉。

  “蓧蓧醉酒遲遲不歸，我有點兒擔心她。要不，我們去找找她吧。”

  方才在宴席上周芸婉就坐在雲蓧身旁，也察覺到華陽郡主命人端給雲蓧的那杯酒有些不對勁兒。

  倘若掉隊的是旁人，華陽郡主興許還有心思等上一等，既然掉隊的是宸王的表妹周芸婉，華陽郡主索性就當做沒看見了。

  正兀自吃醋的南香並未注意到，倚靠在她身邊兒的雲蓧不知何時已睜開了雙眼，一雙清凌凌的眸子中浸滿了寒意，她趁著南香不備，從頭上悄悄兒地摘下了一枚金簪，朝著南香的昏穴扎了下去……

  只是，出於一些私心，周芸婉裝作不知，言笑晏晏地勸雲蓧飲下了那杯酒，而後，雲蓧便“不勝酒力”，踉蹌離席。

  這會子華陽郡主帶著浩浩蕩蕩那麽一大票人去找雲蓧，周芸婉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華陽郡主這是準備去“收網”了。這等場合，她可萬萬不能在場，雲蓧的笑話，可不是那麽好看的！
  若是讓自家表哥宸王知道她眼睜睜地看著雲蓧倒霉而不加阻止，只怕表哥會怪罪她。

  哪怕周芸婉再想親眼看著雲蓧從雲端跌落，也不能與華陽郡主一道。
    這時，一陣冷冽的聲音從周芸婉身後響起：“這倒是稀奇了，你半路上與華陽郡主分道揚鑣，卻又是再打什麽主意？”

  周芸婉駭了一跳，腳一扭摔在了地上，頓時疼得一張清秀可人的面龐都扭曲了起來，臉上露出見了鬼一般的表情：“蓧蓧，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為何不能在這兒？”雲蓧挑了挑眉，清麗的小臉不似往日那般帶著柔和的笑容，而是透著一股子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意：“你覺得，我該在哪兒——榮王的榻上麽？”

  周芸婉聞言，瞳孔收縮了一瞬，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蓧蓧你在說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懂？你不過是醉酒去小憩一會兒，與榮王有什麽瓜葛呢？”

  她能夠感覺到，雲蓧有哪裡與從前不一樣了。

  在方才醉酒之前，雲蓧還是嬌嬌軟軟的一個小姑娘，一雙眸子清澈而又明亮，透著未經世事的嬌憨，讓人一眼便能望進她的眼底。然而眼下，雲蓧變得如一汪深潭一般，讓人琢磨不透。這讓周芸婉心中生出一股煩躁之意。

  “有什麽瓜葛，你不是應該最清楚了麽？在宴席上你勸我飲下那杯加了料的酒時，你就預料到事情的後續走向了吧？”

  “雲小姐您今兒個怎麽陰陽怪氣的？我家小姐如今還在地上呢，您也不說上來搭把手把她扶起來，倒是給我家小姐叩了些莫須有的罪名。回頭宸王殿下知道您這麽對小姐，定會感到很失望的。”周芸婉身邊兒的丫鬟喜娟語氣中帶了幾分埋怨。

  尋常官家小姐見了雲蓧身邊兒的下人都得客客氣氣的，周芸婉身邊兒的丫鬟倒好，竟還敢開口指責雲蓧的不是，說來也是宸王給的勇氣。

  雲蓧對宸王十分在意，只要搬出宸王來，她這氣勢便弱了一截兒，喜娟自然不怕她。

  然而這回，雲蓧卻是連個正眼都沒給喜娟：“放肆，你一個丫鬟，難不成是在教我做事？”

  雲蓧絲毫沒準備給周芸婉留面子，只見她目光似冰錐一樣直直釘在周芸婉身上：“我原以為，咱們是手帕交，可到頭來，連你身邊兒一名小小的丫鬟也敢當著我的面編排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啊！”

  雲蓧這話不是在為自己說的，而是在為原主說的。

  雲蓧是在原主被灌醉酒拖到榮王屋中時穿來的，當時，原主身子是醉的，意識卻是清醒的，得知與自己交好的華陽郡主算計了自己，自己信任的丫鬟南香背叛了自己，原主的內心中充滿了絕望。

  作為穿書黨，手握劇情的雲蓧知道的比原主還多一些。

  原主“雲蓧”身為相府千金，出身高貴，容貌清麗絕倫，在嫁與宗室子宸王為妻後，很快便憑著父親之勢幫宸王過繼到久病無嗣的皇帝膝下成為嗣子。人人都以為，宸王得了“雲蓧”這麽個集溫柔、美貌與權勢為一體的妻子，會珍之重之，可無人知曉，人後，“雲蓧”在宸王面前幾乎低微到了塵埃裡。

  而這其中的緣由，正在於“雲蓧”在嫁與宸王之前，曾受到華陽郡主與榮王的算計，上了榮王的床，盡管兩人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就被人發現，但自此之後，這便成了“雲蓧”一個抹不去的汙點。在這過程中，宸王的表妹周芸婉扮演的也不是什麽光彩的角色。她對華陽郡主的算計心知肚明，非但沒有製止，還推波助瀾，任由華陽郡主與榮王毀了“雲蓧”。

  自此之後，宸王時常利用“雲蓧”名聲上的瑕疵來打壓“雲蓧”，摧毀“雲蓧”的自信與自尊，讓“雲蓧”自覺虧欠了宸王，從而對宸王予取予求。周芸婉更是打著安慰“雲蓧”的旗號往“雲蓧”心口上扎刀子，讓“雲蓧”幾次三番想要尋死。

  在“雲蓧”與宸王相處的過程中，前期是宸王做小伏低地哄著“雲蓧”，後期，兩人之間完全倒了個個兒。“雲蓧”名聲被毀後，仿佛宸王還願意要“雲蓧”，“雲蓧”就該感恩戴德了……

  將這些信息整理完畢，雲蓧攥緊了手心。

  無論是宸王也好，榮王也罷，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此番他們既然敢如此算計於她，不拿她的名聲和尊嚴當一回事，那麽就別怪她不客氣！出了那齷齪主意的榮王與華陽郡主自然別想討到好，可推波助瀾的宸王與周芸婉卻也別想漁翁得利！
  正在這時，前方的院落忽然鬧騰了起來，有丫鬟婆子急匆匆地跑過，口中焦急地叨念著：“不好了，咱們王爺醉酒後失了神智，佔……佔了相府小姐的身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