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034
  ◎求婚◎
  夏辰安透過窗戶格子往堂屋瞄， 求婚演講詞揣褲兜裡，手伸進去，摸到， 連指尖都是汗。

  太緊張了！

  昨晚的雄心壯氣忘得一乾二淨。

  “是不是太著急了？”夏辰安喃喃自語。

  夏母一巴掌拍他背上，“決定了，就像個男人樣去戰鬥！”

  夏辰安嘴角抽了抽，他就是男人， 根本不用像好嗎？雖然夢裡，他一直在下面。

  “萬一蘭蘭拒絕怎麽辦？”夏辰安還在猶豫。

  夏母托著下巴審視夏辰安， 幾乎快不認識他了，她這個兒子做事向來說風就是雨， 從不拖泥帶水，今天怎麽回事？這麽優柔寡斷！
  夏母作為過來人，很快想明白，原來是愛上了，所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拒絕的話， 只能說明時機未到，你做得還不夠好，繼續努力不就行了。”夏母鼓勵道。

  夏辰安順著夏母的思路一想， 茅塞頓開，豁然開朗， “拒絕了，蘭蘭還是我對象，運氣好， 同意了， 我不就賺大了。”

  看樣子是朗讀詩歌，多少有些失望，還不如打太極。

  被嫌棄了，有點難過。

  夏辰安這才沒那麽緊張，還有點飄，將稿子收起來，脫稿朗誦：
  猶然記得，第一次見面，你坐在俱樂部這頭，我坐在俱樂部那頭，你越過人群來到我跟前，仿若一束光打進我的生命中……

  梁老爺子：“……”

  林蘭蘭倒是很配合，重重地點頭，並鼓掌叫好：“太精彩了。”

  夏辰靜很忙，打完光，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花瓣，一把一把地往她哥身上扔。

  夏辰安有了盼頭，眼看夏辰靜手裡的秋葉就剩最後一片，洋洋灑灑地飄落……他翹起嘴角。

  聽到動靜，林蘭蘭探頭瞧了眼，暗自感歎道，辰安太有心了吧，不僅送她喬遷禮物，還準備了表演節目。

  一家子都拿出了看家本領，也是難為他們了，雖然不怎樣，但至少熱鬧。

  夏辰安不斷地告訴自己，忍忍吧，都是親兄妹，他們也是愛你啊，為你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最重要的是，馬上就結束了，這麽熱的天，他們找不到冬天的雪。

  為掩瑕疵，夏母給夏辰豐和夏辰靜使了個眼色，兄妹倆立馬迎難而上，昂首挺胸站到夏母前面。

  夏辰安衝他妹擠眼睛：打光就打打光，別照眼睛。

  “別感動了，該上場了。”夏母將人往外推，出了灶房，神神秘秘地去了南邊的客房。

  看著應付自如，實際還是緊張，拿著稿子的手微微發抖，口乾舌燥地看著林蘭蘭，喉結不停地滾動。

  “誰說不是呢。”夏母給夏辰安加油打氣， “我跟你妹和你大哥已經商量好了，等會兒你求婚，我們就是你最堅實最有力的後盾，一定助你馬到成功。”

  以前沒仔細聽過，今天認真一聽，夏辰安隻想跟他媽說：不夠，要不到飯。

  台子觀眾已就位，他的家人太靠譜了，夏辰安感動得眼淚快掉下來。

  夏辰安僵硬地轉動脖子，就像生了鏽的螺絲，看到夏母坐在石階上，拉著懷裡的二胡，過於投入，雙目緊閉，腦袋搖晃。

  梁老爺子看得很起勁，從椅子上起來，伸著脖子喊了聲夏辰安，“小夏，你往邊上挪挪。”

  能夠擁有這麽有愛的家人，夏辰安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嗯，有家人們的追隨，他要勇敢飛了。

  夏辰靜心領神會，手電筒在手中轉來轉去，往夏辰安身上掃射，大胸肌、大腹肌、大長腿……

  夏辰安適應過來，透過指縫對上林蘭蘭那雙丹鳳眼，一如既往的漂亮，不同的是不再清冷，有了感情。

  “這樣啊，那趕緊開始吧。”梁老爺子被勾起了興趣。

  夏辰靜站在她身後，奮力地踮起腳，身子不穩，連帶電筒光晃動，一個勁兒地照他眼睛。

  夏辰安有種被當成靶子的感覺，他盡量無視夏辰靜的打光，繼續背誦全文：“蘭蘭，猶然記得，第一次約會，你牽我的手，你嘬我的臉，你在我夢中出現，感覺那般奇妙，就像春天的花，夏天的風，秋天的葉，冬天的雪……”

  他們一家都沒什麽藝術細胞，尤其是他們兄妹四個，一樣樂器都不會，夏母常拿這事奚落他們：好歹你們老媽我還有一技之長，就算山窮水盡，也不至於餓死，要飯總是夠了。

  就差腳邊放一隻碗。

  “老三，快來，台子給你搭好了，該你表演了！”夏辰豐端了三張高板凳往院子裡一拚，高聲吆喝道。

  歌舞表演最後以夏辰豐的男高音“巴扎嘿”完美收尾。

  “老爺子等著看吧，肯定比太極有意思。”夏辰豐不僅對自己弟弟有信心，更是對他們一大家子有信心。

  夏辰豐也沒閑著，等他妹扔完花瓣，他拿出大蒲扇給夏辰安扇風，心奮過頭，就在夏辰安被他扇得眼睛快睜不開的時候，秋天的葉哐哐哐地砸他臉上……

  夏辰安沒多想，趁著心裡熱火朝天，縱身跳上台，衝著林蘭蘭紳士地一鞠躬，掏出褲兜裡的演講稿，緩緩展開，嘴角帶著邪笑。

  夏辰安默默挪兩步。

  就在這時，身後有動靜，下一秒傳來悠長的曲調，絲絲縷縷，哀怨、淒涼、悲慟……

  說時遲那時快，不知道哪來一束亮光，照在夏辰安的臉上，夏辰安條件反射地抬手擋住眼睛。

  好半天從牙縫裡擠出開頭：“蘭蘭，請聽我說——”

  夏辰安害怕極了，他們要幹嘛？！

  果不其然，夏辰豐唱起來軍歌，夏辰靜跳起了廣播體操。

  林蘭蘭眼睛一亮，沒想到還是情景劇，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是眼前這個場景。

  “蘭蘭姐，我們出去看。”夏辰靜不由分說地拉起林蘭蘭，夏辰豐貼心準備好了幾張椅子，梁老爺子也好奇地跟著入座，問夏辰豐：“小夏準備的什麽節目？跳舞還是唱歌？要不耍一把太極吧？”

  梁老爺子最近迷上了太極，早出晚歸都在退休所練習，聽說過段時間要去參加比賽。

  夏辰安被他這一聲吼嚇得差點從板凳上摔下去。

  “好！好！好！”梁老爺子連讚三聲，足以見得，他多喜歡這個表演，率先鼓起了掌，林蘭蘭和李玉珍緊隨其後。

  夏辰安跟著鼓掌。

  夏母瞪他：瞎湊什麽熱鬧，趕緊，繼續！
  夏辰安大腦有一瞬空白，繼續什麽？哦，對啊，他在求婚！
  只是被他有愛的家人們一鬧，原本倒背如流的求婚演講詞，突然就給忘得一乾二淨，兜裡有稿子，這個時候拿出來，會不會顯得太沒誠意了？
  所有人都看著他，夏辰安腦子一熱，不管不顧，縱身從高板凳上跳下來，幾步衝到林蘭蘭面前，單膝跪地，從兜裡拿出一個小盒子，緩緩打開，是一隻女士腕表，款式簡潔，不失美感。

  手表、自行車、縫紉機是這個年代最讓人羨慕的結婚嫁妝，尤其是這個上海牌手表。

  夏辰安取出手表給林蘭蘭戴上，銀色表帶襯得她的膚色雪白剔透，夏辰安舍不得松開，高高舉起，帶著儀式感，再次開口：“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蘭蘭，嫁給我好嗎？”

  最後幾個字，因為緊張微微發顫。

  夏辰安做足了心理建設，就算被拒絕，他也會越挫越勇，絕不厭棄，但當真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盼著林蘭蘭能夠點頭。

  心中惶惶不安，直勾勾地盯著林蘭蘭，不敢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表情。

  雖然林蘭蘭表情一直不多，目光也淡，但心頭情緒萬千，沉思片刻，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跟夏辰安說：“辰安，真的，我還沒想過結婚。”

  這才剛處上對象，感覺很不錯，還想多處一處。

  夏辰安心裡哦豁一聲，有些無奈，卻也是意料之中，果然他太著急了。

  這就尷尬了，陣仗搞這麽大，就為了求婚，結果被拒絕了，別說當事人，梁老爺子也渾身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些抱歉地往夏母那邊瞧。

  親家母，是不是我剛剛不該鼓掌打斷小夏念情詩？不打斷，或許小夏就不會被拒絕了。

  梁老爺子越想越覺得愧疚，夏家人都在出力幫忙，只有他幫了倒忙，夏母他們一定對他有意見，很不高興。

  果然不高興，不過礙於情面，不好當面發作，你看，一個兩個臉都憋成了豬肝色，這麽生氣！？
  “哈哈哈哈……”夏辰靜最先憋不住，笑得前仰後翻。

  原本還能再憋一憋的夏母和夏辰豐瞬間破功，“哈哈哈哈……”
    夏家歌舞組全軍覆沒，毫無形象地笑成一團，還跪在地上的夏辰安腦袋冒汗：好氣哦，老子在前面悲痛欲絕，家人們在後面歡天喜地。

  真是有愛啊。

  笑完後，有愛的家人們開始互相埋怨，都怪你剛剛二胡沒拉好，都怪你剛剛軍歌沒跳好，都怪你剛剛體操沒跳好……

  埋怨了一圈，有愛的家人們齊刷刷地轉頭看向夏辰安：都怪你！

  夏辰安：“……”

  發誓，下次求婚一定不告訴他們，他要悶聲乾大事，然後驚豔所有人。

  林蘭蘭小表情糾結，沒答應求婚，肯定不能收人家東西，但是她真的好喜歡這個手表，戴手上冰冰涼涼，夏日居家旅行必備。

  “喜歡嗎？”夏辰安問林蘭蘭。

  林蘭蘭實誠地點頭。

  “那就收下。”雖然求婚沒成功，但精心挑選的求婚禮物，能博得美人喜歡，夏辰安很有成就感。

  “真的可以嗎？”林蘭蘭眨眨眼睛，“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夏辰安笑，“下次另外送你禮物。”

  林蘭蘭摩挲著表帶，“你送的東西，我都好喜歡。”

  夏辰安咽口水，隱隱覺得哪兒不對。

  “好想一直收到禮物。”林蘭蘭說。

  夏辰安嘴角微抽，那他不得求一輩子的婚。

  “辰安，快起來，”林蘭蘭將人攙起來，往前一步，仰著臉，帶著好奇和期待，“下次什麽禮物呀？”

  夏辰安嘴角微彎，“真想知道，答應跟我結婚怎麽樣？”

  林蘭蘭眸光微動，似在猶豫。

  夏辰安心跳加快，敲鑼打鼓，不會吧？要同意了！？

  半晌，林蘭蘭問：“答應結婚，還有禮物收嗎？”

  “當然有，而且每天都有。”勝利在望，始料未及，夏辰安激動地搓手。

  每天都有小驚喜，林蘭蘭覺得這個婚也不是不可以結。

  夏辰安目不轉睛，眼看就要有轉機，院門這時突然被人敲響，夏辰安咬牙切齒，好想敲掉那人腦袋，帶著氣性去開門，是兩位穿製服的男同志，其中一位穿著公安服，另一位看到夏辰安，開門見山直接問道：“你就是夏辰安同志？”

  夏辰安點頭。

  “麻煩跟我們走一趟。”那人又說。

  “同志，出什麽事兒了？”發現事情不對，夏母迎上來問。

  “木器廠拖欠稅費，大半年不見上繳，”原來是稅務局人員，掃了眼眾人，有老有小，語氣軟了些，“我們領導想請夏辰安同志過去喝杯茶。”

  喝杯茶至於驚動公安局上門押人？而且是休息日，稅務局領導也太兢兢業業了吧？

  夏辰安事覺蹊蹺，有人想搞他。

  “欠了多少？”夏母沒經營過廠子，但丈夫這行幹了幾十年，耳濡目染，其中彎彎繞繞多少也懂些，就是有人故意找茬，背地裡耍陰。

  “不多，也就兩萬，我們領導說了，什麽時候繳齊欠款，就什麽時候放人。”

  兩萬！！！還不多？

  這個年代吃穿緊巴，萬元戶都能上報，誰能一下拿出這麽多錢？
  夏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跟著稅務和公安離開，夏辰豐先回廠子財務那邊了解情況。

  原本熱鬧得跟過年似的，突然一下冷清下來，就連夏小四也察覺氣氛不對，小嘴一撇，淚眼汪汪，想哭又不敢哭。

  “媽，要不還是先湊錢吧？”鬧歸鬧，畢竟是自己親哥，夏辰安被帶走，夏辰靜也著急，“今天是三哥的生日，不能讓他在公安局過吧？”

  夏母也不想委屈自己兒子，只是兩萬又不是兩百，她一時半會兒去哪兒湊？

  “嬸子，我這裡有點。”王秀芝那裡拿回來的五百多一直沒花，加上這大半年又存了一些，還有梁老爺子平時給的零花錢，以及夏母給的兩次大紅包，應該有個一千塊。

  林蘭蘭有這個心，夏母已經很感動了，不過兩人只是處對象，怎麽好用女方的錢。

  “嬸子是不是嫌少？”夏辰靜的話一直回蕩在耳畔，今天居然是夏辰安的生日，他滿心歡喜地跟她求婚，她沒答應，已經夠讓他難受了，又被帶去公安局，冷冰冰的鐵柵欄，光是想想，都好可憐。

  林蘭蘭不得不承認，她心疼了，她在意了，也著急了。

  “小林，你想多了，嬸子沒這個意思……”夏母話沒說完，林蘭蘭摩挲著表帶，又道，“我可以把房子賣了。”

  眾人：“！！！”

  為了救人，剛到手的房子，還沒焐熱就要賣掉，這不是真愛是什麽？
  半晌，林蘭蘭給出一個非常站得住腳的理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夏母感激涕零地拉住林蘭蘭，淚眼婆娑地拍她手背，“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放心吧，等老三出來，嬸子一定讓他好好待你，只要有一點怠慢，我非得打斷他的腿。”

  林蘭蘭覺得夏辰安的腿又長又直，打斷了，很可惜，“倒也不必這麽殘忍。”

  夏母破涕笑了，“知道了，你心疼，不過這房子不能賣，你家裡人都走了，就留這麽一座房子給你，要是賣了，唯一一點念想就跟著沒了。”

  兒子才剛處上對象，求婚還被拒絕，就惦記小姑娘房子，太損陰德了，這種事他們老夏家乾不出來。

  “只要有心，念想就不會沒了，”林蘭蘭想了想，夏母應該是覺得名不正言不順，於是補充一句，“就當我的嫁妝好了。”

  夏母：“！！！”

  兒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咱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那也不行，心意嬸子領了，錢的事情，你不用管，嬸子想辦法湊，至於嫁妝，還是等老三出來，你倆自個兒商量。”救人歸救人，做人的底線還得守住，夏母跟林蘭蘭和梁老爺子道別完，領著閨女和兒媳婦匆匆離去。

  “小蘭，想清楚了？”一直緘默不語的梁老爺子走上前問林蘭蘭。

  林蘭蘭看了眼腕表，眼神堅定，“想清楚了。”

  梁老爺子摸著小胡子，沉吟片刻，“想清楚就行，梁爺爺幫你。”

  林蘭蘭以為梁老爺子說的是幫她賣房子，“謝謝梁爺爺。”

  老爺子認識的人比她吃過的米還多，有他幫忙，房子一定很快就能賣出去，湊夠兩萬，救夏辰安出來。

  周一，晴空萬裡無雲，就像王秀芝和沈春勤的心情，兩人坐在大禮堂最前排的領導席上，臉都快笑爛了。

  “還是晚秋腦子活泛，一箭雙雕，夏辰安送進去了不說，林蘭蘭今天也沒來動員大會，等下是不是就不用道歉了？”

  “當事人不現身怎麽道歉？對著空氣鞠躬上香嗎？又不是清明節掃墓。”沈春勤瞥向劉局長和秦校長，幸災樂禍地小聲嘀咕道，“日報記者也請來了，看他們怎麽收場？”

  王秀芝冷笑一聲，“收不了場才好，又不關我們的事，是夏辰安和林蘭蘭關鍵時候掉鏈子，這下好了，得罪了劉局長和秦校長，有他們好果子吃。”

  正說著話，聽到劉局長喊了聲，“小林同志，坐到前面來。”

  王秀芝：“？？？”

  沈春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