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戒斷依賴
  就像是被擠爆汁的爛番茄， 封黎川坐在急救室門口等候時，滿腦子都是番茄爆開的畫面，偶爾還會閃過其他蔬菜水果， 他很難集中精力想現在發生的事情。

  意識世界裡， 黑影化作滔天的黑色浪潮， 天崩地裂，只剩下無盡的黑色波濤在洶湧。

  小王子和封博士完全慌了，他們在黑色海水裡奮力掙扎， 全越陷越深。

  封博士嗆了一口水，發現自己滿嘴的自毀傾向：“這下完了，我們努力規避十幾年的災禍，終究降臨了。”

  小王子比封博士要輕松些， 他套著發光的金色救生圈漂在水上，一邊哭一邊到處亂飄：“本體去哪兒了？他不會被淹死了吧。”

  封博士抓住了小王子的救生圈， 這救生圈太小，根本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一股黑水灌進小王子嘴裡，小王子的金光瞬間暗淡。

  封博士死死的抓住救生圈，面無表情的把小王子往水下按：“主體需要我來穩定大局， 你這種廢物活的夠久了， 該為我讓路了。”

  “我不是廢物！”小王子嗆了一口水， 他張嘴狠狠咬住封博士的手，封博士咬著牙想把他甩開， 卻在掙扎間喝了好幾口黑水，他本就模糊的面容更加扭曲成了一團， 變成白色的漿糊。

  “本體！快來救我！”小王子尖利的大叫。

  封博士揉了揉自己扭曲的臉，突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本體肯定被淹死了， 他拿什麽來救你？”

  外部世界的完美運轉真的那麽重要麽？他能做什麽呢，無非是確保主體的財產權勢安全，保證嶽氏完美運行，用邏輯推理出最正確的反應方式安撫封悅信，戴上完美情人面具騙林燁和他結婚……

  “本體，小王子消失了，你快去救他！”十五歲的少年封黎川狼狽的往本體方向遊。

  少年封黎川愣住了：“他怎麽變得這麽小了？”

  可他沒注意的是，在他拚命遊動時，他的外貌在發生變化。

  他就像是機器人，不需要面對主體的內心感情，永遠推動主體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快看，有蝴蝶！”小王子眼尖的發現，在狂風巨浪中，幾隻美麗而脆弱的金色蝴蝶在空中飄然而過，巨浪打在它們身上，似乎沒對它們造成任何影響。它們看似柔弱，卻堅不可摧。

  本體缺心少肺的玩了玩掌心的小家夥：“被海水泡小的唄，沒辦法，一個成年人不能總靠‘兒時的自我’來支撐自己活下去，他變小點對主體的成長有好處。”

  “咪咪？”封博士伸手揉了揉咪咪的頭，咪咪歡快的舔了舔封博士的手。

  黑海太大，大海撈針太難了，封博士用盡全力遊也遊不到大海的邊界。

  可是……

  “也許我們該吃點番茄。”天地間傳來本體輕松愉悅的聲音，他優哉遊哉的從天邊走來，黑色海水遇見他便自動繞道，似乎是怕他。

  慘白扭曲的面具漸漸變得僵硬，然後驟然從他臉上掉了下來，面具背後是一張青春洋溢的臉。封博士下意識接住面具，眼睜睜看著面具在他手裡化作一隻可愛的藍色大臉貓。

  封博士趴在泳圈上看完這一幕，突然感受到劇烈的心痛。他誕生的目的就是用絕對理性處理主體面對的所有事物，確保主體對外部環境的絕對掌控。

  十五歲傷心欲絕的封黎川終於摘下了面具，他抱緊自己的貓，看向無盡的海水和金色的蝴蝶：“小王子走了，還好還有你在。咪咪，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封博士下意識撫摸著自己面容模糊的臉，這張臉放在外部世界裡的任何一部恐怖片中，都能取得很好的驚嚇效果，如果他全權接管了意識世界，那主體將會變成誰呢？

  現在最正確的選擇就是殺死空間裡所有蠢貨，全權接管意識世界，幫助主體處理好外界所有大麻煩。

  封博士吸了一口冷氣，突然開始焦急的尋找小王子：“喂，你不是真的淹死了吧？”

  他能做的只有這些，可做了這些又有什麽意義？他沒有情感，不懂的快樂、滿足、渴望，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小王子抹了抹眼淚，突然把游泳圈扔給了封博士，然後倔強的迎著巨浪拚命遊向蝴蝶。

  本體走到少年封黎川身邊，居高臨下的伸出手，他掌心有個小人，比小拇指還小，散發著金光：“他在這兒。”

  可惜他拚盡全力伸出雙手，也沒能夠到蝴蝶，巨浪吞沒了他。

  少年封黎川焦慮的皺起眉頭：“可我們沒有可以做支撐的東西了，兒時的天真和生命力就是我們唯一的支撐。”

  本體揉了揉少年封黎川的頭：“我們就是主體的支撐，而這個金色的小家夥，只是主體偶爾冒出來的可愛擔當罷了。孩子，你該成長起來了，你負責夢想和愛好部分。”

  少年封黎川有點不自信，又有點雀躍：“那這黑水怎麽辦，有這些水在，我什麽也做不了。”
    “黑水很脆弱，不信我證明給你看，”本體對黑水說，“小黑球，你不覺得剛才那個場面特別像爛番茄爆了？”

  黑水洶湧的巨浪明顯變平緩了一絲。

  本體拉起少年封黎川，讓他站在自己身邊：“我真同情我們自己，大好時光用來幹什麽不好，卻被綁架在醫院，不出意料的話，我們需要親自伺候父親，我們還會被綁架很多天，這些麻煩，都是因為父親任性造成的，你說是不是？”

  黑水有些不服氣，它狠狠拍了幾下岩石。

  本體攤攤手：“他不是被逼無奈，我們只需他不要用那把刀劃開脖子，我們為他做了那麽多事，他卻連這一件小事都不願為我們做，是誰更自私呢？”

  黑水再次拍了拍岩石表示反對。

  本體點點頭：“沒錯，他無法控制悲傷，但是邏輯上講，如果悲傷令他痛苦，那他需要做的只是停止悲傷。”

  本體露出一個毫無同情心的笑容：“這完全成立。”

  黑水忍無可忍，海水聚齊在一起，化作人的形態：“你這個說法，就等同於說讓感冒的人停止感冒，請問這麽說對解決問題有什麽用處？”

  本體的神情微微變冷：“有用，解決了我自己的問題。”

  黑影怒吼：“你沒解決父親的問題，你讓問題變得更嚴重了。”

  “我為什麽要解決他的問題？”

  “因為……因為……”黑影語無倫次道，“你們之間感情很深，為了感情，付出一切都值得！”

  本體玩味的笑了：“既然我們感情深，他為什麽不解決我的問題？我對自己的生命感到罪惡，他為什麽不為了我向母親贖罪！努力成為像母親一樣的天才令我身心俱疲，他為什麽還要一味的壓榨我。甚至連我對他的一點小小的要求，他都不願滿足，比如說，不要拿刀劃自己的脖子。”

  黑影肉眼可見的越變越小，他虛弱的說：“不是這樣的，感情不能這樣論，你們是天下最親密的親人，你該無條件的包容他的缺點，不該這樣冷漠的計算得失。”

  本體剛想反駁這句話，少年封黎川突然拉住了他：“別說了。”

  本體疑惑的看向少年封黎川：“你怎麽了？”

  “我們一次次為父親妥協，最根本的原因在我，而不在於黑影，黑影只是為了掩蓋根本原因而被找出來的借口罷了。”

  少年封黎川歎了口氣，無奈的承認道：“我們妥協，是因為我不能沒有父親，是為了我，而不是單純為了父親。從五歲到十五歲，我們幾乎沒和母親見過一面，爺爺奶奶總是冷漠又高高在上。唯一真心養育我們的，只有父親。重病時守在病床前的是他，平日裡在意我一日三餐的也是他，只有他把我當做真正的親人，我們所有對情感的理解和渴望，也全部來源於他。”

  少年封黎川咬了咬牙，說道：“我知道這些話會令你們感到不適，但這是事實。如果沒有父親，我們會變成沒有感情的怪物。我們的所有妥協，不是完全為了父親，沒有人會完全為了別人的利益把自己委屈成這樣。我們內心深處不能失去父親，我們依賴他，所以才會為了他委屈自己。”

  本體聽了這些話後，心平氣和的問：“那如果現在切斷這份依賴，會怎麽樣呢？”

  少年封黎川迷茫的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再愛父親後，我們會不會變成沒感情的怪物。你要把父親對我們的愛完全定義成利用和殘害，那我們從父親那兒繼承來的對愛情的渴望又算什麽？在利益至上的世界裡，我們內心保有的對感情的向往又算什麽呢？”

  本體看向那些美麗的金色蝴蝶，問：“那你想為了你的渴望和向往，永遠這樣委屈下去麽？小心翼翼的討好別人，被拋棄感所折磨，終其一生都討厭自己，這是你想要的麽？”

  少年封黎川握緊了拳頭，抿著嘴沒說話。

  本體微微歎了口氣：“父親給的愛就像是鎖鏈，套在我們脖子上，讓我們無法行動自如，但與此同時，他為他的困獸提供美味的食物。你要為了美味的食物，永遠被栓住麽？”

  少年封黎川痛苦的閉上眼，投降一般說：“切斷鎖鏈吧。”

  他話音剛落，本體就伸手一指，剛才還鋪天蓋地的黑影，瞬間被擊碎，消失在了天地間，意識空間清朗的大地上，隻余下幾塊黑色的殘片。

  少年封黎川跪在地上，撫摸著清朗的大地，淚流滿面，意識空間自發的回放著那些美好的回憶。

  和父親手拉手去夏日祭、生病時溫暖的擁抱、新年的煙花、冬日的甜酒，這些記憶上那層溫馨迷人的濾鏡，都殘忍的褪色了，那些美好的感覺消失在意識深處，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神秘的感觸，深邃而高傲，難以捉摸。

  這些記憶被那種神秘的感觸層層解構，人性的複雜和多面被寫成邏輯嚴密的論文印刻進意識空間裡，每段記憶都擁有了一段高高在上的解讀，一層新的濾鏡產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