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唐（17）

  跋鋒寒在外面站了一下午。

  他知道凌有夢生氣了。

  他其實很少見凌有夢這樣生氣，不對，在他的印象裡凌有夢是沒有生過氣的，除了這次和他失憶之前中藥那次。

  風雪裹在了他的頭髮上，他記憶恢復以後第一次腦子這樣平靜。

  跋鋒寒在想，凌有夢為什麽這樣生氣？因為自己打斷了他和石之軒的事情，還是因為自己隨意進了他的屋，又或者他就是厭煩他了。

  跋鋒寒甚至不知道自己想這些做什麽，難道自己真將凌有夢當做了自己的主人？自己要在凌有夢面前做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嗎？

  他只是在……嫉妒。

  他現在在嫉妒失憶後的自己，能得到凌有夢的信任，得到凌有夢的維護，得到凌有夢的笑容。

  失憶後的自己單純的將凌有夢視作自己的主人，所以凌有夢給了他這麽多他現在沒有的。

  只是他也在不解，為什麽他恢復記憶之後就變了，分明凌有夢不知道他恢復記憶了。

  “主人。”

  凌有夢回過頭看向跋鋒寒，他的表情很淡，“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你若是有想說的，現在便說出來。”凌有夢道。

  跋鋒寒一怔。

  跋鋒寒低聲道，“你說。”

  跋鋒寒轉過身去，見凌有夢穿著兩件單薄的衣裳，風一吹，凌有夢打了個哆嗦。

  “主人，外面風大……”跋鋒寒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難聽。

  “噓。”凌有夢豎起手指放在唇前，“現在我要說一些話。”

  凌有夢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但是我知道，二哥不會做這種事情，即便他……真的對我有什麽不可說的感情，也不會做出半夜進我房的事情。”

  那日李世民的告白，凌有夢聽懂了，但是他故作不解，便是為了維持他與李世民之間的兄弟情面。

  跋鋒寒低低地應了一聲跟著凌有夢進屋，屋裡燒著炭火，極為暖和，但是跋鋒寒卻只是盯著凌有夢單薄的身影。

  跋鋒寒遲疑了起來，他許久才道，“沒有。”

  跋鋒寒覺得很割裂，他知道失憶後的自己也是他跋鋒寒，但是他又清楚凌有夢在意的就是那個失憶後的自己而不是本來的跋鋒寒。

  凌有夢道，“在秦王府，我便覺得夜間有人在我房中，一開始我懷疑是不是二哥。”

  他心底還是將凌有夢當做他的主人的……只是他到底心思不純。

  所以他卑劣的說了一個謊言，欺騙著自己也欺騙著凌有夢。

  “吱呀”一聲，靜室的門開了。

  凌有夢攏了攏衣襟道，“進來。”

  凌有夢微微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跋鋒寒心底掠過一絲不安，卻又清楚若是凌有夢知道自己恢復記憶了定會將他趕走，他不能走。

  跋鋒寒低下頭，從他的角度能看見凌有夢的衣角，淡青色的，極為好看。

  “我又在想，會不會是屋裡來了盜賊，但是秦王府，哪裡會有盜賊來？”

  “可是失憶的跋鋒寒太乖了，真的像一隻乖乖的大狗狗，主人讓他去做什麽他便做什麽，太原一年也是他保護我，我極為信任他。”

  跋鋒寒握著劍的手開始發白，他的心跳急促起來，他微微張了張口想要辯解。

  凌有夢搖了搖頭道，“你別說話。”

  跋鋒寒徒勞的，又閉上了嘴。

  “誰會懷疑日日夜夜保護自己的乖狗呢？”凌有夢輕歎一聲，“那麽乖，為了主人可以拚命地狗狗。”

  為了主人可以受傷的乖狗狗，卻也能做出半夜潛入主人房中做出卑劣行徑之事。

  跋鋒寒臉色蒼白，心底卻一陣陣無力，他心想，原來是真的把我當狗養。

  “我便想著，離開秦王府，既是為了避開二哥，也是為了免除我對乖狗狗的懷疑。”

  跋鋒寒手指動了動，他心道，乖狗狗和跋鋒寒是兩個人嗎？要這樣區分嗎？

  “我來了這裡還有那種被人窺探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乖狗狗不乖了。”凌有夢微微垂眸，彎了彎唇，他溫柔道，“石之軒確實不是好人，但是每一次他來找我，只要我睡著了他絕不會對我動手動腳。”

  跋鋒寒聲音沙啞，“你對石之軒就這樣信任。”

  “是。”凌有夢平靜道。

  跋鋒寒問，“你一直把我當狗？”

  凌有夢輕輕地笑了笑，“跋鋒寒，你可知道人類最忠誠的動物就是狗。”

  “一開始，你就想把我培養成最忠於你的人？”跋鋒寒又問。

  “沒有。”凌有夢淡淡道，“最開始我是想將你身下那物件割了，畢竟那日你那般折辱我。”

  “但是你失憶了，你失憶了，再那樣對你似乎並不公平。”凌有夢道，“因為我你才失憶，我總不能丟下你不管，盡管你實在可惡。”

  失憶前的跋鋒寒大概是凌有夢最不喜歡的那種人。
    “我給過你離開的機會，你不離開。”凌有夢道，“我便留下你。我在李府長大，我兄長是李世民，他教了我很多，我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公子哥。只是那些我不想用到自己的朋友，信任之人的身上。”

  跋鋒寒的手松開了刀柄，他喃喃道，“你……”

  “我給了你好幾個機會了，從進入寺廟開始，我一直都希望你主動說出來，畢竟我是那樣信任你。”凌有夢輕歎一聲，搖了搖頭笑了一下，有些失望又有些可惜，“我以為，這一年至少會有些不同，是我太高估了一個人的本性。”

  “你演得真好，我有時候也會恍惚，覺得或許是我錯怪你了。”凌有夢輕聲道，“石之軒說那股殺意是衝著他的，我卻隻覺得，是衝著我的，因為這一年來你一直喊我主人，我知道以你那樣高傲的性格肯定會覺得被折辱了。”

  沒有折辱，心甘情願。

  “方才你推開門的時候在想什麽？”

  跋鋒寒閉上眼，他在想什麽？他在想，為什麽那個人是石之軒，為什麽不能是他。

  可是他一年前犯過錯誤了。

  他確實變了許多，至少如今他不敢再明著懟凌有夢做一些凌有夢不喜歡的，反感的事。

  失憶的他隻敢偷偷地鑽進凌有夢的房中，親吻他的主人。

  原來早就被發現了。

  凌有夢道，“跋鋒寒，你現在是不是愛上我了？”

  跋鋒寒繃緊了下顎，他想說沒有，但是他的聲音不聽他的使喚，他道，“是。”

  “你愛我？”凌有夢重複了一句，“跋鋒寒，我不想與你追究什麽，這一年你雖然保護我，我也自認為對你不錯，我有的總是分你一份。”凌有夢聲音輕快，“二哥說，一個人做事論跡不論心，無論我心裡想什麽，我總歸是留下你了。”

  “也許你覺得你失憶是我的錯，其實歸根到底是你自己的問題。”凌有夢道，“我唯一的錯就是在你醒來時為了試探你是不是失憶時讓你叫我主人，導致失憶後你擁有了雛鳥情節。”

  屋內是很暖和的，但是跋鋒寒卻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屋外的冰天雪地。

  凌有夢彎了彎唇道，“你走吧跋鋒寒，去找徐子陵和寇仲也好，做你想做的事也好，我們之間已經抵平了。”

  “你想折辱我，你還因此失憶，但是我也留下你一年，至少這一年你的仇家沒有找上門來。如今你想起來了，你便走吧。”

  跋鋒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腦子混亂成一片，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如今他知道什麽是愛了，知道什麽叫小心翼翼了，他也知道原來在凌有夢眼裡，他從來不是人。

  “為什麽不走？”凌有夢溫和地問了一句，“你應當，不想留在這裡才對。”

  按照跋鋒寒的高傲，他不該留在這裡，他應該立刻離開。

  但是他抬起頭，露出一雙泛紅的眼，他道，“你趕我走。”

  凌有夢溫柔道，“你可知我為何不拒絕二哥給我的人？”

  跋鋒寒聲音沙啞，他問，“為什麽？”

  以前每一次凌有夢都拒絕了，凌有夢說，他身邊只需要個跋鋒寒就夠了。

  那個時候跋鋒寒隻覺得凌有夢在意他信任他，如今他才知道，原來凌有夢將他當做最忠誠的狗來信任。

  凌有夢道，“除了讓二哥安心，讓二哥死心，便是因為我覺得，這次回去之後，我身邊不再有跋鋒寒了。”

  跋鋒寒沉沉地轉過身，他似在笑又不曾笑，他喃喃道，“實在可笑。”

  凌有夢也在想，實在可笑。

  等到跋鋒寒出了門，凌有夢才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他其實從未把跋鋒寒當做狗來看待，他當真把跋鋒寒當了朋友。

  他與李世民說得也是真的，跋鋒寒為了他受過傷，他自然是要在李世民面前維護跋鋒寒的，一個是他的二哥，一個是他最信任的跋鋒寒……

  凌有夢承認，他有些恃寵而驕，他明知二哥可能會難過，還是自作主張的來了寺廟。

  但是現在難過總比以後難過強。

  冰天雪地中，跋鋒寒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凌有夢心想，下次再見面，就真的是敵人了。

  他關上門，將佛像擺好了。

  他不信佛，但是有時候他想，也許是上次他掛的祈願符有一點用處了。

  跋鋒寒即便想起來也沒有殺他。

  他們抵平了。

  既然如此，日後便沒有再見的必要了。

  他其實膽大任性，恣意妄為，所幸他身邊的人都在縱容他，若非如此，只怕他早已死了無數次。

  凌有夢伸手摸了摸頭頂的發冠，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來被寇仲偷的十文錢來。

  凌有夢起身回頭，然後打開門，果然見石之軒站在門口。

  對方衝他淡淡一笑，“我看見跋鋒寒走了，便想來看看你。”

  “看我做什麽？”凌有夢道，“我又不難過。”

  “還是難過吧。”石之軒伸出手撫摸凌有夢的臉頰道，“你這人，若是真的養了條狗，狗不見了，你比誰都難過，更何況，一個活生生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