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拾肆
  這是……什麽意思？
  凌有夢睜大眼看著玉羅刹。

  玉羅刹卻只是伸手將凌有夢抱在懷裡，一如以往安撫凌有夢的每一次，沒再就著這個話題說下去了，他這些話本就是為了給凌有夢一個緩衝的時間，畢竟在玉羅刹這裡，沒有誰能說出拒絕兩個字。

  “傷口，我給你看看。”玉羅刹道。

  凌有夢心慌得厲害，下意識將手藏起來，眼中帶著他自己都沒發現的退縮之意，他看著玉羅刹怔怔道，“師父，剛上藥很疼，不必……不必再上一次的。”

  他聲音有些艱澀，拒絕著玉羅刹的提議，他有些恍惚的想，師父對自己的佔有欲似乎是太強了些，即便是已經上過藥的傷口，若不是經過師父的手，在師父那裡似乎都不可以。

  但是，若是自己願意撒撒嬌，表面上，師父便會妥協下來。

  “小夢在怕師父？”玉羅刹溫柔道，“為何要怕師父？你怕師父，師父很難過。”

  玉羅刹說著難過，眼底的殺意卻更強烈，這自然不是針對凌有夢的，而是針對其他人的。

  若不是小夢新認識的那些朋友，小夢也不會怕他，玉羅刹的目光中有著無論怎麽樣都揮之不去的陰冷之意。

  “我沒有怕師父。”凌有夢忙道，他有些緊張地伸出手抓住玉羅刹的衣服，“師父，我是真的很疼，再上一次藥肯定會更疼的。”

  曾經還有個玉天寶孜孜不倦地招惹他，如今玉天寶也死了，若是回了魔教，就真的只有師父了。

  “但是這是小夢最後一次任性了，下一次可不能為了外人傷害我。”

  他似乎是真的很疼，眼底都閃出了淚花，連睫毛都溼潤起來。

  “西門吹雪他們快到了，師父一個人帶著我不安全的。”凌有夢露出一個笑容來，“師父，你先走。”

  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漸漸地疏遠了他，他在魔教沒有什麽人說話了，即便是玉天寶總來挑釁他他也會覺得有趣，因為除此之外他真的只能和師父說話了。

  可是明明小時候都不是的。凌有夢記得在他十五歲之前，魔教的人都很喜歡他，總給他送禮物，帶他出羅刹教玩。

  最明顯的轉變大概就是十五歲生辰那日，玉天寶被丟進了池塘裡，而當天晚上，玉羅刹卻來他房中安撫他，讓他不要害怕。

  凌有夢的心跳又急促起來，他現在根本不想回魔教了，他喜歡江南，他就想留在江南。

  所以他不想回魔教，也不想和葉孤城去白雲城，這兩個地方對他來說，似乎都沒有什麽區別。

  這是玉羅刹給他的，最後的狂歡嗎？
  “小夢為何不說話？”玉羅刹嘴角微微上揚，“小夢在想怎麽拒絕師父嗎？小夢每次想拒絕師父的時候便露出一個可憐的，讓師父十分心疼的表情來。”

  所以玉羅刹讓他入關的時候他真的高興極了，他從未到過江南，即便迷路了，盤纏不多了，他也覺得外面真的很好玩。

  凌有夢自然是知道玉羅刹不會傷害他的，從他有記憶起，玉羅刹就對他很好，他不知為何玉羅刹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但是對他卻格外的寬容。

  玉羅刹靜靜地看著凌有夢，他又說了一句，“小夢，你不用怕師父，師父不會傷害你。”

  江南的人多有趣啊，他還交了朋友。

  玉羅刹伸手，格外溫情地撫摸了一下凌有夢的腦袋，他輕輕歎氣，“小夢，你在趕師父走，你不與師父一道走？”

  他也不愛出門了，整日在院子裡搗鼓一些小玩意，做了許多東西。

  “但是這件事情，沒有商量。”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玉羅刹輕歎一聲，手指輕輕地按上凌有夢的眼睛，“這麽疼，都是因為沒有師父在身邊，等此間事了，小夢便隨師父回去，再也不入關了。”

  可是魔教沒有，魔教除了他的師父，其他人如今都不敢和他多說話。

  凌有夢抬起濕漉漉的眼看著玉羅刹，“師父，葉孤城，葉孤城可能要回來了，你是不是該走了？”

  那個時候凌有夢還不知道玉天寶不是玉羅刹的兒子，他只是有些疑惑，為什麽師父對他這麽好，對玉天寶卻那麽冷酷。

  凌有夢不知道玉羅刹怎麽走的，他若是哭了，玉羅刹便會妥協讓步，他的眼淚在玉羅刹那裡大概是最大的利器。

  這是凌有夢這幾年的發現，無論他做了什麽，若是撒嬌一下，哭一下，玉羅刹便退步了。

  玉羅刹對他真的是極好的，只是現在他才發現這好是需要有回報的。

  這是自然的，魔教教主，怎麽會不求回報的對一個人好。

  但是凌有夢想，自己是可以報答的，只是這樣的報答若是要用自由來換，無論如何，凌有夢都舍不得。

  他趴在桌上盯著面前的糕點，懵懵懂懂地想，萬梅山莊也挺好的，西門吹雪即便不出門但是卻不會限制他出門。

  但是飛仙島不行。

  飛仙島……凌有夢猛地轉過頭，果然見葉孤城站在門口看著他。

  “你什麽時候來的？”凌有夢聲音還有些喑啞。

  葉孤城的目光落在凌有夢的眼睛上，聲音極淡，“你哭過了？為何？”

  凌有夢微微彎了彎唇角，道，“你過來，咱們坐坐。”

  葉孤城微微頓了頓，走到桌邊坐下。

  他的背挺得筆直，劍不離身，神色平靜。
    凌有夢細細地打量著葉孤城，好半晌才道，“我心情不好，想找個人一起坐坐，船上除了你，似乎便沒有旁人了。”

  葉孤城淡淡的嗯了一聲道，“你想說什麽便說。”

  “我也不知道說什麽，我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凌有夢的笑容很淺，他又趴在桌上，“但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熱鬧是什麽樣子的。”

  葉孤城眼底浮現疑惑，他問，“熱鬧是什麽樣子的？”

  “熱鬧有好多啊。”凌有夢捏起一塊糕點慢慢地開口。

  “最初的時候是身邊有很多人，他們總喜歡和我玩，什麽都會跟我玩，那個時候真是極為熱鬧的，我也十分開心。

  夏日的時候，院子裡的池塘晚上總會有蛙叫聲，非常多，還會有螢火蟲，不僅熱鬧還很漂亮。

  我記得有一年過年的時候，我溜出門看見了滿天的煙火，耳邊是嘈雜吵鬧的笑聲。

  入關的時候，我第一次看見那麽多人，吆喝叫賣此起彼伏，你來我往，我真是特別喜歡。

  還有我與陸小鳳和花滿樓在荷花池裡飲酒，陸小鳳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時。

  甚至還有那天我準備翻牆離開萬梅山莊，西門吹雪無緣無故懟了我一頓，那都是極為熱鬧的。”

  凌有夢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都泛著欣悅之色，眼底也帶著喜意，看起來好像是開心極了。

  “但是跟葉城主在一起就十分冷清。”凌有夢將手中的桂花糕遞給葉孤城，“葉孤城與他的招式一樣，像天外飛仙，仙人居住的地方都是冷清的。”

  葉孤城接住桂花糕看了許久又問，“你不喜歡？”

  “我當然不喜歡。”凌有夢笑眯眯道，“我喜歡熱鬧，葉孤城，你是不是從未感受過熱鬧啊？”

  “我不需要熱鬧。”葉孤城道。

  可是……葉孤城又想，若是這也算熱鬧的話，與凌有夢在一起時，已經很熱鬧了，他總是很多話要說，說起來總是沒完。

  但是不煩人，甚至，葉孤城也很喜歡，也許這就是朋友？

  凌有夢看著葉孤城又笑了起來。

  他道，“葉孤城，你果然和你的名字一樣。”

  葉孤城微微沉默，他想，這應該不是誇獎。

  “當然，我覺得你這樣也很好。”凌有夢道，“要做一個自己想做的人，無論怎麽樣的生活，孤獨還是熱鬧，都挺好。”

  葉孤城開口，“若是你想要熱鬧，白雲城也可以熱鬧。”

  “你喜歡看煙火，白雲城也可以放煙火。”凌有夢搖了搖頭笑了笑，“葉孤城，你怎麽不明白呢？白雲城只是白雲城，它永遠只有那麽大，而煙火也只是煙火，我不是喜歡看煙火，我只是喜歡那種熱鬧感，所有人都歡呼雀躍時穿到耳朵裡的熱鬧感。”

  葉孤城沉默了下來。

  天色漸晚，凌有夢吃過晚飯便一直在甲板上待著。

  這裡人多，凌有夢還蠻喜歡和這些人一起談小話，只要葉孤城不看見，那就沒問題。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城主與人這般親近。”旁邊那人笑道，“凌公子，一開始我們都以為你應該是階下囚。”

  “我就是階下囚啊。”凌有夢笑眯眯道，“被你們城主看管著。”

  “這算什麽階下囚啊？”另一個接話道，“若是真的階下囚，此刻應當已經被嚴刑拷打了。”

  凌有夢：“……”

  “我覺得我們城主蠻喜歡凌公子的，還為公子換藥包扎。”

  “這算什麽，今日下午的時候，城主突然問我船上有沒有煙火，可把我嚇了一跳。”

  “城主問這個做什麽？”

  “這我哪知道啊？不過現在的城主好似和以前有些不同……”

  凌有夢聽著，卻怔怔地抬頭望著滿天的星辰和那輪圓月，沒有再接話了。

  他站起來走到另一邊看著船下的河面，發了好一會呆。

  直到巨大的響聲響起，空中突然炸開了一團煙火，凌有夢抬起頭。

  甲板上傳來了一陣陣歡呼聲，身邊的人平靜開口，“煙火，歡呼聲，熱鬧感……我不知你所說的熱鬧感是什麽，但是我想，你應該也會喜歡的。”

  凌有夢怔怔地看著接連不斷的煙火，好半晌才看向葉孤城。

  葉孤城的眼睛在夜晚似乎更亮了，裡面映出煙火來，他問，“所以，你喜歡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