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七

  六分半堂？

  熟悉的馬車就停在神侯府外，之所以說是熟悉的馬車，是因為凌有夢和無情一道的時候見過一次。

  只是這次沒有了六分半堂的旗幟。

  這是狄飛驚的馬車。

  蘇夢枕嘴角掛著笑容，目光落在狄飛驚的馬車上。

  凌有夢和蘇夢枕站在馬車外，趕車的人道，“堂主，人來了。”

  馬車的窗簾撩開，露出狄飛驚的側臉，他道，“蘇樓主也在？”

  蘇夢枕嘴角微微上揚，“狄堂主在這裡要見我金風細雨樓的人，我怎麽能不在？”

  狄飛驚道，“我想請有夢少俠上車一談，不知蘇樓主可會放人？”

  這個想法也太大膽了，凌有夢自己都想笑，因為這絕不可能。

  凌有夢挺慫的，但是一想到蘇夢枕就在身後站著，而這又是在神侯府門口，他覺得狄飛驚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下手，所以他上了馬車。

  凌有夢沒忍住問，“你到底在想什麽？”

  蘇夢枕沉默地注視著狄飛驚，狄飛驚的笑容依舊溫柔和煦，看不出絲毫異常。

  狄飛驚聲音一如既往地輕柔，“我沒想什麽，是你先與我說話的，為何現在不願與我說話了？”

  狄飛驚取了一隻盒子出來，他遞給凌有夢道，“這是禮物，放心，不是什麽取人性命之物，既然是生辰，我路過神侯府，便沾沾你的喜氣。”

  凌有夢：“……”

  凌有夢輕輕地點了點頭。

  “等你回去自然便知道了。”狄飛驚道，“我來也不是與你說這些的。”

  狄飛驚依舊穿著白衣，腦袋依舊軟軟地低垂著，從凌有夢的角度能看見狄飛驚的那雙好看的眼睛。

  狄飛驚輕輕地歎了口氣，側身去旁邊的暗格裡拿東西。

  白愁飛道，“大哥，讓你師弟過去，那這狄飛驚……”

  但是凌有夢還是在狄飛驚對面坐下了。

  想得大膽一點？
  凌有夢不確定的道，“難道你想策反我，讓我做你六分半堂在金風細雨樓的臥底？”

  蘇夢枕像是在思考，他伸出手摸了摸凌有夢的腦袋，半晌才道，“小夢，去吧。”

  他一動，凌有夢便不敢動了。

  蘇夢枕冷冷地想，狄飛驚當然不會做什麽，他分明就是對小夢有覬覦之心。

  狄飛驚念著這幾個字，輕輕地笑出了聲，凌有夢看得膽戰心驚，十分懷疑狄飛驚會不會因為這樣難以呼吸。

  凌有夢抿唇，他道，“六分半堂在神侯府有奸細？還是金風細雨樓有？”

  “我自然知道。”狄飛驚輕聲輕語，“我知道的很多。”

  見凌有夢不知道說什麽，狄飛驚又重複了一遍，“你不必怕我，我不會傷害你。”

  狄飛驚輕聲道，“蘇樓主，只是與他聊一會兒，你就在外面，莫非還擔心我對他做些什麽？”

  蘇夢枕微微搖了搖頭，“無妨，狄飛驚不會做什麽。”

  狄飛驚給的，凌有夢不敢不接，他雙手托著盒子，像是托著一顆定時炸彈。

  狄飛驚的腦袋輕輕動了動，看得凌有夢又是一驚，差點沒忍住伸手替狄飛驚固定一下腦袋，還好他這回腦子清楚，沒有做這種找死的事情。

  凌有夢有些茫然，“什麽意思？金風細雨樓，發生了什麽？”

  凌有夢莫名打了個哆嗦，他小聲開口，“師兄，我……”

  狄飛驚微微一笑，“看來你還不知道金風細雨樓發生了什麽事，他們果然將你保護得很好，沒有一個人告訴你。”

  “若是我要報復你，現在你不會坐在這裡與我說話。”狄飛驚道，“你為何不想的大膽一點。”

  凌有夢坐在那裡，緊張地看著狄飛驚的動作，生怕狄飛驚轉頭給他一招，讓他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你如何知道？”凌有夢問。

  狄飛驚道，“今日是你生辰。”

  狄飛驚輕輕地開口道，“凌少俠，可敢上車一敘？”

  蘇夢枕的目光移到凌有夢身上，聲音溫和，“小夢，怎麽了？”

  蘇夢枕轉身走到神侯府大門台階上，站到白愁飛旁邊。

  凌有夢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怕狄飛驚，大概是這人實在太搞人心態了。

  “坐下說話。”狄飛驚唇畔帶笑，溫聲道，“不必緊張。”

  凌有夢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狄堂主，那次是我冒犯了你，也感謝你的不殺之恩，後來我也與你道歉了，我知曉道歉算不得什麽，但是你也不要總是這般嚇我來報復我……”

  怎麽能不緊張。

  “嚇你？報復你？”

  狄飛驚好一陣沒說話，等到凌有夢鼻尖都冒汗了，他才歎息一聲道，“你怎得這樣怕我？我不曾傷害過你。”

  凌有夢愣了愣才道，“你是狄飛驚。”

  六分半堂的狄飛驚。

  “你可以不用怕我。”狄飛驚第三次這樣說，“即便我是狄飛驚，我也不會傷你。”

  “你與我說話，我以為你是要與我交朋友，只是後來幾次見面，你似乎被我嚇到了。”

  凌有夢：“……”還是顏控害人啊。

  狄飛驚又道，“你說我漂亮時，明明很大膽。”

  凌有夢：“……”不要再說一次公開處刑了！
  狄飛驚也不在意凌有夢的沉默，他微微笑道，“你是不是想與我做朋友？”

  凌有夢隻想哭，他道，“可能是吧，但是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不可能做朋友。”

  狄飛驚撩開簾子，撩起眼皮看著站在台階上緊緊盯著馬車的蘇夢枕，他道，“蘇樓主很在意你。”

  凌有夢不知道狄飛驚想說什麽，所以沒有接話。

  狄飛驚彎了彎嘴角道，“你去找他吧，再不下去，蘇樓主要來找我了。”

  凌有夢聽見這話，彎腰出了馬車。

  他想了想又回頭看了眼狄飛驚，狄飛驚依舊帶著微笑，見他回頭問，“還有事？”

  凌有夢搖了搖頭，道，“狄飛驚，謝謝你。”

  不管他在想什麽，也不知道這個所謂的禮物是什麽，但是從一開始狄飛驚確實沒有殺他，若是狄飛驚要殺他，或許他早就死了。

  他說完便下了馬車跑到蘇夢枕身邊。

  狄飛驚再一次撩起簾子來，看著凌有夢的背影，他輕聲道，“走吧。”

  車夫問，“堂主，我們現在去哪？”

  “回六分半堂。”狄飛驚閉上眼，“總堂主回來了，我去見見他。”

  他忽地又開口，“你覺得他怎麽樣？”

  車夫一愣，沒一會兒就反應過來狄飛驚說的是凌有夢，他跟著狄飛驚許久，從未見狄飛驚對哪個人這樣特殊，知曉這人的生辰後還特意來送禮，更何況還是金風細雨樓的人。

  狄飛驚似乎也沒想車夫回答，他手指撚了撚，方才遞送盒子的時候，他碰到了凌有夢的手指，溫暖柔軟，與他冰冷的手指完全不同。

  凌有夢叫了一聲師兄。
    蘇夢枕問，“他找你做什麽？”

  “說是路過神侯府，順便給我個禮物。”凌有夢抱著盒子，輕輕晃了晃，神色複雜，“狄飛驚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蘇夢枕盯著那個盒子看了半晌道，“狄飛驚，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是的，狄飛驚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六分半堂若是缺了他絕不可能是現在的六分半堂。

  凌有夢道，“師兄，你是不是很欣賞他？”

  蘇夢枕笑了笑，“我欣賞所有值得我欣賞之人。”

  凌有夢問，“那我呢，你欣賞我嗎？”

  蘇夢枕定定地看著凌有夢，看他眼裡閃爍著雀躍之色，笑道，“你很好，當然小夢是我的家人，這是不一樣的。”

  凌有夢美滋滋道，“我也欣賞師兄。”

  “也，那你還欣賞誰？”蘇夢枕冷不丁開口問。

  “蠻多的。”凌有夢想了想道，“比我厲害的人我都欣賞。”

  蘇夢枕：“……我以為我是唯一一個。”

  凌有夢：“……”他師兄的自信，分他一半就好了。

  酉時後，蘇夢枕帶著凌有夢向諸葛正我等人告別。

  無情給了凌有夢一個盒子道，“禮物。”

  今日的禮物收的著實多了些，凌有夢道，“不是給過了？”

  “不算，這個才是我最想給你的。”無情道，“過幾日我去金風細雨樓看你。”

  凌有夢點點頭，見蘇夢枕防備地盯著他和無情，有些無奈，他道，“你別在意師兄這般……他只是擔心我。”

  無情道，“我不會放在心上。”

  他與小夢的關系日後不會比蘇夢枕與小夢差，無情想，他與小夢已經有了婚約，等到小夢弱冠之年，便可成婚。

  蘇夢枕冷冷道，“小夢，走了。”

  無情抬手替凌有夢把垂下來的發絲繞回腦後，道，“走吧。”

  蘇夢枕看著無情眼中的情緒敢確信，無情對他的小夢確實有不軌之心。

  他開始暗暗盤算著如何讓凌有夢離無情遠些，即便是無情去了金風細雨樓，他也不會讓無情見到小夢的。

  這樣想著，他收斂了眼中對於無情的敵視之意，伸手握住凌有夢的手道，“小夢，我們走吧，與大捕頭好好的告個別，畢竟日後見面時間就少了。”

  凌有夢沒有聽出蘇夢枕話中的意思，無情卻聽出來了。

  無情寒星般的眼睛看向了蘇夢枕道，“我與小夢感情甚篤，自然有時間可約，可見面。不過從神侯府到金風細雨樓這段距離也算不得多長，想見隨時可以見，蘇樓主這話說得好像要將我與小夢之間的情誼抹去一般。”

  蘇夢枕冷冷一笑，“大捕頭說的哪裡話？只是金風細雨樓這段時間不便會客，確實見面時間就少了。”

  “哦。”無情平和地點頭，“若是小夢不想見我，我自然不會去打擾，但若是蘇樓主不想小夢見我，卻是不一樣的。”

  一直覺得怪怪的凌有夢此刻壓力大起來，他總覺得蘇夢枕和無情兩個人說話他都有些聽不懂。

  聽見無情的話，他忙道，“怎麽會？我與你可是好朋友，師兄怎麽會不讓我見你。”

  蘇夢枕：“……”

  “而且我怎麽可能不想見你？”凌有夢對蘇夢枕的心思絲毫不知，他樂樂的開口，“跟你在一起我也很開心。”

  蘇夢枕：“……”

  不過離京一段時間，他的小夢居然和旁人關系這般親密了，還是一個男子。

  而在之前，凌有夢說過，自己喜歡男子，蘇夢枕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若是凌有夢真的喜歡了無情，他應該怎麽辦？
  他自然是不允許的，決不允許。

  小夢是他的師弟，他的弟弟，他的家人，是他的……絕不能讓旁人奪了去。

  蘇夢枕抓住凌有夢的手不自知的收緊了些，像是已經看見了凌有夢喜歡上無情一般，看見凌有夢與無情同著紅衣成親入洞房。

  他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唇色又泛白，他勉強克制住自己想要咳嗽的，壓著嗓子道，“小夢，走吧。”

  凌有夢被蘇夢枕的臉色嚇了一跳，急急忙忙的朝無情等人告別，帶著蘇夢枕離開了神侯府。

  路上，蘇夢枕像是緩過來了，他摩挲著凌有夢被他握到泛紅的白皙手腕，憐惜道，“小夢，對不起。”

  “師兄沒事就好。”凌有夢重重地松了口氣，“你可把我嚇死了。”

  蘇夢枕垂下眼簾，低聲道，“你也把我嚇到了。”

  凌有夢沒聽清蘇夢枕的話，他問，“什麽？”

  蘇夢枕搖頭道，“沒什麽。”

  不能讓小夢知道自己的想法，要不然會把小夢嚇走的。

  一行人回了金風細雨樓凌有夢才知道蘇遮幕病重，花無錯已經不在樓裡了，不知所終。

  他有些發懵，像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分明前些日子蘇遮幕還好好的，他坐在蘇遮幕的病床前，許久才回頭看蘇夢枕。

  蘇遮幕咳嗽了幾聲笑道，“這般模樣做什麽？人總有一死……小夢，你出去，我和你師兄說幾句話。”

  凌有夢看了一眼蘇夢枕，起身離開了。

  他坐在走廊的廊椅上，看著池塘裡枯敗的荷葉，他並不是第一次面臨著親人即將死亡的這種事情，每一次都覺得很無力。

  “你坐在這裡做什麽？”白愁飛的聲音傳來，“沒有去看樓主？”

  凌有夢轉眸看了他一眼，“看過了，出來了。”

  “情況不好？”白愁飛問。

  凌有夢微微搖了搖頭，在看到白愁飛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自己說要保護蘇夢枕，可是他要怎麽保護蘇夢枕？
  蘇夢枕為什麽會死？他記不住了。

  凌有夢不說話，白愁飛也不是多話之人，兩人就這樣陷入了安靜之中。

  白愁飛順著凌有夢的目光看著池塘，余光卻一直落在凌有夢身上。

  見到狄飛驚時，連白愁飛也會嫉妒於他的好看，但是見到凌有夢時，白愁飛卻隻覺得凌有夢十分美好。

  美好的好像他年少時曾做過的一個夢，但是他並不是伸手不可觸及。

  而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人，總是會招人喜歡，不止一個人喜歡。

  “立秋已過。”凌有夢忽然開口道，“天氣該轉涼了。”

  白愁飛微微怔了怔，他看向凌有夢。

  “我曾經最喜歡的就是下雪天，雖然冷，但是很好玩也很好看，我向來不喜歡夏天，因為我覺得太熱了。”凌有夢彎了彎唇，迎上白愁飛的目光道，“但是如今，我卻希望夏天永遠不過去，這樣……”

  這樣蘇遮幕就不會重病一場。

  凌有夢低下頭，喃喃道，“我沒想過，這麽快。”

  白愁飛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後他還是抬起來拍了拍凌有夢的肩，低聲道，“總要有這一天的。”

  凌有夢道，“白愁飛，你可真是不會安慰人。”

  白愁飛在凌有夢身邊坐下，“我以為，你不需要我安慰。”

  點點滴滴的雨水落在池塘中，凌有夢道，“下雨了。”

  果然下雨了，很快雨越下越大。

  蘇夢枕打開了房門，他臉色和唇色都是蒼白的，他看著凌有夢，聲音沙啞，“小夢。”

  “金風細雨樓要準備辦喪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