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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的溫柔刀》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春光融和遍滿, 這個時節的中都花木蓊鬱,高低掩映,分外雋雅。

  裴昱把乾花用軟絹包起來, 就放在衣內心口的位置。一路帶著它, 沐浴陽光, 行過她曾說要去題名祈願他高中的文峰塔, 也行過他簪花跨馬遠遠望見她的禦街。

  即便知道此行最終的結果不會令他滿意, 但隨著邁入宮門,離她越來越近, 裴昱的心越加歡喜, 整個人也難得褪了病氣。

  殿內與平素不同, 突兀立著一座透雕梅花落地屏,遮蔽大半視野。鄭內侍拂塵在半空中輕輕一掃,攔住去路, “請二公子就此止步。”

  裴昱稍一愣怔, 反應過來此舉定然是因為傅筠連見都不想見他。霎時間,滿心期待的青年眼中光亮漸漸淡去,沉靜若死水般向屏風後的皇帝見禮請安。

  禦座上,皇帝頭戴十二冕旒, 身著玄黑朝服,顯然剛下朝。他神情松淡, 長指輕叩椅首,開門見山道:“鄭得樂, 把和離書拿給他。”

  和離書。

  就算早有心理準備, 裴昱也沒料到傅筠連和離書都擬好了。

  鄭內侍依言, 雙手托著漆木盤,俯身呈上。裴昱心頭遲鈍著, 如提線偶人一般緩緩垂首,目光落在紙張上,看清了和離書三個字。

  苦澀自心底蔓延開,春光明媚的天氣裡裴昱有如墜身冰窖,風刀霜劍一點一點地刺向皮肉骨縫,就連呼吸都變得不自主,面色頓時慘白如雪。

  但傅筠顯然沒有與他對視的想法,直接跪下道:“回陛下,民女欲狀告丈夫裴昱涉嫌妄冒為婚,並偽造文書。”

  卻久久沒有下文。

  少時,鄭內侍提醒道:“二公子,陛下問,您是否願意簽署和離書?”

  結合傅筠的回答,裴昱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挨了二十六鞭要回來的婚書,竟在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她手裡,而此刻,她正要拿它作為證據,狀告他偽造文書!
  那是他用漿糊一點一點黏起來,使之複原的婚書。

  皇帝在說著什麽,裴昱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像是失了盎然生機,原地枯萎,風吹一吹,就要散了。

  裴昱尚且沉浸在“丈夫”這個久違的稱呼中,眼梢余光便瞥見傅筠拿出了一份狀紙,隨之奉上的還有紅彤彤的一個什麽東西。

  屏風後傳來皇帝的一聲輕哼,“既如此,朕也不與你客氣了。”

  就這樣,成了她的武器。

  隔著透雕屏風,他看見了她,影影綽綽的,淡黃衫子千褶裙,這樣的打扮極適合她,清麗淡雅,卻能與春色爭輝。

  然而現如今,傅筠竟用它寫了和離書。

  他看到她寫“夫妻不相安諧,兩願和離”,他也看到她寫“從此以後,各不相乾”。

  裴昱目光空洞,眼底盡是化不開的鬱色。

  傅筠口中的永遠,其實只是當下的熾熱,只要不愛了,便真是一點余地也不留。

  依舊是傅筠的風格,不愛用印有花紋圖式的箋紙,只是簡簡單單一張素色宣紙。

  裴昱面色很淡,實則雙手早已攥著拳,出賣了他此刻的心境——憤怒、焦躁。

  下一刻,他終是難以忍受,緊壓眉頭徹底瞪住了那抹淡色身影,低吼一聲:“傅筠!”

  裴昱眼瞳緊縮,隨著皇帝說話的朝向,往他右前方望去。

  裴昱攥緊了那張和離書,心裡根本平靜不了,硬著聲回:“不願。”

  她的字跡比那年寄信到京城時要成熟許多,筆法秀逸,疏密均衡,是他在揚州握著她手,一提一頓親自教的,他不在家時,她也會臨摹他準備的字帖,因此認真論起來,這一手字的骨肉筋血全是他的影子。

  隨後皇帝的語氣轉向溫和,顯然是在對身旁之人說話:“傅娘子,朕聽聞你此番欲狀告顯國公府二公子裴昱,可有此事?”

  因為他心裡很清楚,傅筠此番,並不是為了報復他,而是在用她自己的辦法,與他徹底斷絕關系。

  她,要絕了他的妄想,一點希望也不給。

  重華宮並非衙門朝堂,沒有縣官老爺拍著驚堂木高喊肅靜,裴昱自己就安靜了下來,頹然跪倒在木紅團花紋地毯上,聽妻子細數他的罪狀,哪怕他十分排斥。

  “陛下容稟,民女於去歲暮春偶遇裴公子,他明明是顯國公與容華郡主之子,卻自稱名為循清,出身商賈,父母雙亡,如此,揚州衙門留案的婚書上寫的便是裴循清的名,裴循清的家世,此為妄冒。”

  “其次,裴公子明知民女姓傅名筠,實為荊湖北路嶽州小禾村人氏,裴公子亦認識家父,這一點顯國公府所有仆役都可作證,然而裴公子竟佯裝不知,依舊將民女認作揚州倚紅樓的花娘,三番五次阻止民女尋親。我二人結為夫婦後,裴公子亦未主動告知實情,直到被民女發現端倪,他才不得不承認,此為和誘。”

  “再次,裴公子前後幽禁民女長達月余,民女並非自願,且深受其擾。”

  “最後,民女在裴公子名下別院清潭苑內發現一暗格,內藏一份婚書,新婿新婦的名字是裴昱與傅筠,而民女並未以傅筠身份簽過婚書,因此民女鬥膽猜測此婚書系裴公子偽造得來。”

  “陛下明鑒,裴公子屢屢觸犯大雍律法,思其進士出身,便是知法犯法,令人不齒。民女欲與之和離卻不得法,還請陛下為民女做主,助民女早日脫離苦海!”

  言罷,重華宮有片刻的沉寂。

  裴昱怔怔地透過屏風望著傅筠的背影,一眼不錯。

  ——她為了達成目的,準備得這樣充分。

  妄冒、和誘、偽造,還真不是瞎扣帽子。

  元亨帝清了清嗓,笑容可掬地讓傅筠起身,又道:“鄭得樂,把婚書拿給宋愛卿,叫他辨一辨真偽。”

  裴昱這才發現京兆尹也被傳召入宮。

  “回稟陛下,大雍各路各州的婚書用詞皆為同一套板式,因此這份婚書文字沒有問題,但是並未戳蓋簽發地京兆府的印章,是以無法生效,而微臣早先也曾在京兆府備案中翻閱,並未發現裴公子或靳娘子的姓名。”

  那麽,偽造文書一罪便坐實了。

  皇帝又詢問了妄冒罪、和誘罪,京兆尹捋著胡子沉吟道:“和誘,顧名思義指的是以誘惑之法使未滿二十歲的男女脫離原有家庭。”

  “微臣據靳娘子所言判斷,原告被告兩人相遇時靳娘子已被拐離嶽州,彼時身處的花樓並不能視作‘家庭’,因此,裴公子之行為說不上和誘。”

  但妄冒為婚一事是板上釘釘,不可狡辯的。

  “罷,宋卿,你代朕宣判。”皇帝輕歎一聲,複雜難辨的眼神悄然掩在十二冕旒後。

  京兆尹領命,一板一眼道:“據雍律,妄冒為婚者,男家徒兩年,已成者,離之;仿效官文書而作成者,流兩千裡;挾私故禁平人者,杖八十。”
    此言一出,元亨帝又問:“數罪並罰是怎麽個章程?”

  京兆尹:“諸二罪以上俱發,以重者論。”

  元亨帝嗯了聲,“那就是流放兩千裡。”

  左右侍立的宮人大氣不敢出,心道前些天顯國公還入宮還求見聖上呢,這下裴二公子別說世子之位了,若真放逐到兩千裡外,不知還有沒有命回來!
  “既如此,”元亨帝沉聲道:“原告傅筠,被告裴昱,你二人的婚姻關系就此作廢,另,裴昱流放兩千裡,可有異議?”

  傅筠聞言抿了抿唇,第一次狀告他人,她原是有些緊張的,鼻尖額頭也沁出了汗,但沒想到事情進展得這麽順利。

  多虧了虞歌的幫忙,不然她哪裡懂什麽律法。和誘罪沒成立也沒關系,反正是按重罪論處的,判刑一旦開始執行,裴昱短時間內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了。

  但也唏噓,最終還是走到了對簿公堂的地步。

  種種念頭襲上心間,傅筠深深吐出一口濁氣,爾後情緒平穩下來,堅定道:“無異議。”

  吐字清晰,裴昱聽得真切。

  不知她此刻心情是何等模樣,歡喜?雀躍?輕松?無論如何,他定然是不甘、不願。

  “裴昱,朕在問你話。”元亨帝語氣加重。

  就連鄭內侍都看不下去,輕輕催促了幾聲。

  但即便如此,傅筠仍舊沒有回頭看他,哪怕一眼。

  “草民……”半晌,裴昱終於張口,鴉羽般的眼睫輕顫,投下小片陰影,就連離他最近的宮人都看不清他的神色,“草民認罪,認同絕婚。”

  既是帝王之尊親判絕婚,又有京兆尹作為見證,那麽便沒有簽署和離書的必要了。自此,裴昱與傅筠,婚姻不作數,就此離散。

  裴昱仍跪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自己當下悲戚的究竟是與傅筠絕婚,還是她的態度如此堅決。

  忽然,屏風那頭傳來傅筠的聲音:“陛下,民女還有一樁事要同裴公子商議。”

  裴昱如聞仙樂,心不可抑製地狂跳起來。

  情緒大起大落使得身形晃了晃,裴昱撐著地面剛要站起,繞過屏風去找她,便聽傅筠說:“隔著屏風講,也是一樣的。”

  “……”裴昱未做聲。

  傅筠卻不給他反應的時間,直截了當地說:“我生下的孩子,與你裴昱,與裴家,都沒有任何關系,我不希望幾個月後臨盆時令尊令堂會出現,爭要孩子。”

  真是妥帖啊,把路都堵死了。

  甚至連幾個月後他已經在流放途中都考慮到了。

  裴昱抬著頭,黑眸深深望著她的影子。

  這一時刻,他能感受到殿內所有人注視的目光,有惋惜,有同情,有憤恨,唯獨屬於傅筠的視線沒有落在他身上。

  “……好,如你所願。”裴昱應下。

  不多時,屏風後的人陸續離開,傅筠由她父親護著,裙角擦過屏風底座,步履輕盈。

  裴昱緊捂心口,那朵乾花早就被體溫焐熱,恍惚間竟聞到淡香,想來是出現幻覺了。

  他踉蹌起身,又在廊下愣愣站了許久。

  時近午時,赤日當空。明明是仲春,卻若張火傘,直刺得他睜不開眼,挪不動身。而他這般惡劣的人,得到此番下場,也真是罪有應得,他確實在陽光下無所遁形,無可爭辯。

  二十歲這年,科舉簪花。

  同樣這一年,與妻兒生離。

  是報應嗎?

  沉沉心緒籠上心頭,裴昱胸口又悶又痛,目及四周,遍尋不到傅筠的身影。

  她,再也不會等他。

  甚至都不屑投來一瞥。

  從今天起,他所面臨的,便真的是沒有傅筠的日子了。
-
  清寧宮至瑤仙殿有一複道,距地面幾丈余,傅筠行至中途,忽然頓住腳步,福至心靈般回頭往下望。

  恰好瞥見裴昱獨自走在出宮的甬道上。

  風一吹衣袍大肆鼓起來,他就像隨時會被吹走的皮影人,整個身子連同腳下的影子一起晃了晃。

  風停時,他的蝴蝶骨格外明顯。

  他瘦了很多。

  身子也很差勁,走幾步路就要咳兩下,光看背影都覺得憔悴萬分。

  但那又如何?

  傅筠淡淡收回視線,出神只是一瞬間,很快就若無其事地挽起爹爹臂彎,“我們走快些吧,阿娘該等急了。”

  母女倆是前些天相認的,當時的場景遠沒有想象中那麽煽情。

  也許是血緣使然,兩人一見就十分親密厚熱,晚上還共寢,像小姐妹靠在床頭講體己話一樣,母女倆分享著自己的生活。

  至於和裴昱這段不該存在的婚姻,元亨帝與傅從初父女頗有默契地選擇瞞著奚皇后,不惹她煩心。

  因此當阿娘問起孩子的父親時,傅筠早已從情緒中走出,從容地回答:“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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