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溫柔刀》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金釵做工精良, 不是凡品,茶博士沒有貪多,找掌櫃兌了找銀。
折返後卻驚愕地發現客人吐血了, 茶博士惶然無措, 一雙手不知放哪裡好。
靳曉朝他搖搖頭, 呢喃道:“沒事的, 什麽髒的壞的, 吐出來就都好了。”
爾後拿上找銀離開,看都沒看那對璧人, 一徑去了當鋪, 又尋了家櫃坊, 把首飾以及身上的交梭綾衣裙都折換成銀錢。這還是倚紅樓姐妹教的,沒想到現在就派上用場。
綾羅綢緞穿久了,乍一換上材質普通的圓領長袍還有些不適應, 但靳曉心裡由衷高興。
打從成親始, 衣物首飾、妝品陳設都是裴昱挑選的,也許只有跳脫出那個環境才能察覺到這背後根本不是愛意使然,而是將她當做沒有生機的磨喝樂陶模,或是絹人, 可在掌中盡情把玩。
而現在,她得以離開裴昱的圈地, 也會漸漸把他留下的氣味和印記洗清。
如是想著,靳曉不禁撫上自己小腹。
要說與裴昱最深切的關聯, 還得是這個孩子。
聽到父親的名諱,裴昱才認出對方是他爹的外室之一。
今日本就是巧遇,不著急捉拿裴昱,顯國公已在班師回朝的路上,不差這一天兩天。是以,楊元登憨笑頷首,特意為他們讓出路來:“賢伉儷請。”
裴昱望著眼前狀若瘋婦的女子,冷靜啟唇:“你心裡清楚自己的枕邊人究竟是人是鬼,冤有頭債有主,你不找我父親發難,是怕聽到他親口承認嗎?”
楊元登樂呵呵膈應裴昱:“不知二公子與少夫人成婚時可也有障車戲樂?”
楊元登意味不明地嗬了聲,青天白日的還是頭一回遇見有人犯事犯到他眼皮子底下的,他瞅了眼裴昱傷勢,一邊讓人找大夫,一邊給裴昱進行簡單處理。
恰在此時,忽有寒光閃過。
隔著丈遠就能聞到藥味, 平素討厭喝藥,覺得苦澀難忍, 現下懷有身孕更是對濃烈氣味很敏[gǎn],她扶牆緩了緩,待害喜反應過去,終是理智佔了上風。
裴昱乜去一眼:“庸俗鄙陋。”
靳曉凝望不遠處的醫館, 眼裡掠過一絲黯然。
禁軍小卒也整整齊齊往邊上靠,兵甲相撞,引得人群側目。
又道:“某與內子還有事,就不與楊大統領同行了,告辭。”
兵卒們快步合撲,將其摁倒在地,雙手被死死捆縛起來。
待兵卒反應過來,已有一婦人持匕,深深扎入裴昱後腰,險些將他刺個對穿!
裴昱吃痛皺眉,下一瞬婦人雙手緊握刀柄,激動而顫唞地又往裡推了一寸,爾後聽她癲狂似的仰天大笑,氣息綿長而駭人。
裴昱的臉色因失血而更顯蒼白,亦有人拿此做文章:“二公子莫不是心虛了,怎麽一句話也答不出?”
見裴昱面上毫無驚訝之色,婦人心中恨意大盛,如見風的火堆,燃起熊熊烈焰,嘶吼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是跟裴鈞狼狽為奸,還是說你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叫他連剛出生的親骨肉都容不下?裴昱,你真惡毒,你該死!”
“他才那麽小,剛生出來我看都沒看一眼,就被他親爹殺了!”
“該死的是你!是裴鈞!顯國公府所有人都該死!我要你們裴家斷子絕孫!”
方才被那一幕衝擊,她實不想再留這個孩子,但滑胎後需要靜養,勢必要耽擱好些天,終歸不妥,還是先離開中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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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好一陣,擁門塞巷的情況才有所好轉。
脖頸四周豎滿長刀,婦人的臉也被狠狠壓在地上,沾滿沙礫塵土。她卻渾然不在意自身處境,眼中直射凶光,語聲也帶怒,余有幾分未能一招斃命的遺憾,“憑什麽你的命就是命,我兒子的命就不是命?”
圍觀百姓咂摸出味道,一向有愛妻美名的顯國公後院居然失火,導致二公子鬧市遇刺,實是一出不容錯過的年末大戲。
有人站在婦人這邊,深表同情:“外室子也是人啊,連個庶出都算不上,何必趕盡殺絕?”
此言一出,婦人愈加被刺激,瘋狂掙扎,鬢發盡亂。
裴昱神色淡然,唯有俊朗的眉宇因疼痛而微微皺起。
忽然掠過一陣心悸,如同雷暴天帶給他的煩躁與痛苦,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反覆敲擊胸腔。
這時有一隊馬軍帶著諸如大小桶、梯子等救火器具縱馬而過,一問竟是顯國公府走水了。
婦人聞言大笑不已,“看吧,恨你爹的不止我一人!燒了好啊,統統化作灰,一了百了!哈哈哈……”
癲狂的笑聲撕破天際,很快婦人的嘴被碎布堵了起來,眾人只能看見她那雙通紅的眼,以及困住她手足的木枷。
裴昱來不及治傷便徑直回府,所幸母親陪大哥在花園玩捉迷藏,及時從後門避了出去,未有受傷。
大哥顯然受到過度驚嚇,哭成一團,母親心疼得掉眼淚,忙喊著:“都是死的麽,端安神湯來啊!熱水呢,安兒哭成這樣,你們這群人不知道給擰條熱巾子擦擦?”
這劫後余生的場面裴昱插不進去,只在魏六的攙扶下踉蹌坐下。
“你一會兒找人去棲雲館知會一聲,我這兩日不回去,免得娘子見傷嚇到。”
剛吩咐完,不知為何,像做足了虧心事一般,心口發顫,坐立難安,煩躁與擔憂肆意蔓延,快要將他吞噬。
少時,家仆來報,國公爺名下的一處別院與兩處鋪子也遭遇縱火。
裴昱徹底坐不住,掀開家仆徑直衝去馬棚,隨手牽了匹馬,直往棲雲館去。
今日這刺殺、縱火顯然是他爹的幾個外室聯合起來所為,人一旦失去理智,什麽事都做得出,保不齊對清潭苑下手。
而清潭苑與棲雲館中間還隔了一座陌生人的院落,照理說就算是投毒、縱火,也不會有所牽連,可……萬一呢?
萬一她們私下調查,發現他將妻子養在了棲雲館,萬一清潭苑火勢太大波及近旁……
裴昱執著韁繩的手不斷握緊,控制不住地生出一個又一個猜測,人也好似被撕成了兩半。
一個淡漠如初,譏諷地冷笑:“急什麽,還說別人失去理智呢,看看你自己,明明可以命下人查探,非要自己去,傷口不疼麽?”
另一個卻用嘶啞的聲音叫他閉嘴,“我不能失去傅筠,哪怕萬中有一的可能,我也不允許發生!”
從未有過如此一刻,心神全都牽掛在她身上。
是傅筠也是靳曉,是他的妻,是應承他,兩人一起好好過日子的妻子。
天際漸漸披上墨藍,寒鴉陣陣淒厲,下午撞見兩樁喜事的好運被這一聲聲聒噪鳴叫帶走了,留下的只有內心無邊無際的蒼涼。
裴昱後腰傷口果不其然崩裂了,身軀卻早已麻木,感覺不到痛,凜風割面,他的面色幾近慘白。
很快飄起雪花,撲簌簌落在他肩頭、眉梢,又因他呼出熱氣而融化成透明的水珠子,順著衣領倏地沒入深處。
裴昱嗆咳了幾聲,手裡馬鞭卻握得更緊,速度也越來越快,像在宣泄體內橫衝直撞的情緒。
生平第一次,裴昱痛恨中都太大,從西邊跑馬到東邊,竟要這麽遠,這麽久。
他想快些確認靳曉的安危,想聽她甜甜喚一聲夫君,然後捧腹笑他大驚小怪,那樣,他的心也可安穩落下。
兩刻後,遙遙望見清潭苑安穩如初,沒有火光沒有黑煙,包括門口值守的人也好端端站著。
再是棲雲館。
裴昱幾乎是跳下馬的,一刻也沒有停歇就直往裡進,後腰洇出的大團血印引得啞仆啊啊直喚。
夜色昏黑,雪越下越大,樹枝上存了薄薄一層,墜著淡淡梅香,長靴踏過滿地瑩白,沙沙作響。
“娘子?”
“娘子——”
冷玉殼子似的臉被風雪拍打得更僵冷,裴昱用手背抵了抵,果然一片冰涼。
想到妻子和她腹中孩兒,裴昱在原地頓足幾息。
再抬步時已經掛上妻子最喜歡的和煦笑容,眸光也愈漸澄澈清明。
可推開一間間靳曉常呆的屋子,都沒有她的身影。外面下著雪刮著風,她一個懷胎女子,能去哪兒?
裴昱的笑凍在臉上,為她醞釀起的溫和外殼也碎了個乾淨。
想到上回在廚房見她跟下人們湊在一起吃暖鍋,裴昱舉步就走。
只是甫一出門便見何管事跪在廊下。
“二公子,少夫人離開了。”
裴昱一言不發,如一座斑駁的碑,定定矗立。
何管事膝行至裴昱跟前,以頭搶地,又重複一遍,“少夫人離開了,老奴失職!”
風聲如濤,嗚嗚咽咽地不停吹嘯,廊下靳曉親手掛的風鈴也被吹得一陣疾響。
“不可能。”
裴昱的聲音比風雪還冷,眉目間染上一絲荒唐笑意,“不可能。”
他俯身,定定盯著伏地請罪的何管事,“你也是國公府的老人了,不要跟我開玩笑。”
“你們這麽多人看不住她一個?”馬鞭狠狠摔在地上,裴昱溫潤的烏眸染上慍怒,視線一一掃過再場的人。
爾後拂袖轉身,大步邁進靳曉的臥房。
床帳、箱籠、桌案,都跟他離家前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變動,只是女主人不見了。
裴昱捏起桌上壓著的紙張。
上面凌亂記著幾個名字,是她這段時間翻閱典籍書冊,為孩子擬的大名小名。
紙上圈圈劃劃,如她所說,一個也不滿意。
既還未擇好名,怎可能突然離開?
裴昱緊緊攥住單薄的擬名紙,力道之大似乎要將其化作齏粉。
積鬱之氣在體內不斷翻騰,喉嚨像被無形的手緊緊扼住,難以呼吸,裴昱幾乎不用費力就想起那個夢境。夢裡他掐著靳曉,而她惶恐又無助地哭泣。
心上頓時又悶痛幾分,裴昱挪動僵硬的身子,臉色發沉,沉得有如烏雲上聚集而後墜落的凝珠。
“何時走的,怎麽走的,原原本本說出來。”
何管事一五一十道來,痛心疾首:“老奴也是為了您,為了國公府著想啊!”
“好,好啊。”裴昱低低笑了聲。
走得這樣輕易,走得這樣果決。
其實對父親外室說的那番話,也是裴昱在提醒自己。
枕邊人的事,枕邊人最清楚。
無論失憶與否,靳曉都純摯而簡單,哪裡來的心眼作出完美的戲呢。他早就知道她在隱忍,在蟄伏。
只是他在賭,賭靳曉的愛,賭她會愛上他毫無偽裝的軀體和靈魂,甘願與他一起沉淪進黑暗中。
他也在沉迷,那種總有人會等你,總有人會愛你的感覺,如上癮一般侵蝕意識。
人都是喜歡被偏愛的,裴昱也不外如是。
只是,終會夢醒。
積鬱之氣瞬間找到出口,叫囂著奔湧著,似要蓄力把五髒六腑撕成碎片。
裴昱眉眼冷峻至極,下頜緊繃,低喃道:“那又如何,不死,便不休。”
爾後他抑下怒意,把靳曉的樣貌及穿著交代給侍從,命他們全城搜尋,城門、水門,客棧、牙行,均不可放過。
侍從領命而去,棲雲館一下空蕩了,魏六見公子條理清晰,語聲冷靜,不像是氣昏了頭不顧自己安危,遂提醒:“公子的傷不能再耽擱了。”
裴昱腳步適時頓住,魏六放下心來,長出一口氣:“奴這就去找大夫,公子稍候!”
下一刻,卻見長身玉立的青年如松竹崩裂,啞然倒在風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