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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的溫柔刀》第五章
  第五章

  “怎會呢!”

  魏六賠笑道:“發大水時城中亂哄哄的,有那些個歹人趁亂生事,孩童、女子都有被擄走的。公子也是關心則亂,唯恐夫人外出時遇險。”

  這番說辭靳曉早就聽過,原還覺得是裴郎愛重她,才會什麽事都不叫她親自動手,即便出門也基本有他陪同,可現在回想……難道他在外頭有人,怕被她撞見?
  不怪靳曉多想,話本裡常有這種橋段。

  魏六拗不過主母,隻得套車送她去城東。

  路上靳曉已經自發調整心態。

  魏六是裴郎的得力心腹,很多時候魏六的反應和表現實際上代表的就是裴郎的意思,而現在魏六既然沒有死死攔著她,那就是不怕她看。

  興許裴郎不讓她出門,真的只是為了保護她吧。

  洪水退卻,留下一堆爛攤子,多處農田、魚塘受浸受損,也浮現出不少地方治理的弊病。

  田陌上三三兩兩站著的都是官吏雜役,人人焦頭爛額的模樣。秋為收成,在這時節就算只是小旱小澇也會對農事影響極大,而農為邦本,糧食作物的搶收直接關系到百姓下一年的饑飽。

  可下一瞬又愣住。

  靳曉抿抿唇,做下決定,將食盒往魏六手裡一擩,低聲道:“你帶給裴郎吧,要看著他吃完,莫草草了事。”

  還是不添亂了吧。

  車夫亦步亦趨跟著,靳曉已經習慣了時時有人跟隨,便也不管他。

  靳曉仍站在原地,身子好似被定住了一般,不知下一步該采取什麽動作,甚至都忘記呼吸,腦袋裡一片空白。

  說曹操曹操到,魏六問得裴郎所在,從另一頭跑去裴郎身邊。

  靳曉目光遊離,若有所思地頷首,但轉念想起這車夫是新雇的,想來知道的也不多,還是得問問魏六。

  河邊泥土半乾不濕,鞋頭不一會兒就染上髒汙,靳曉皺了皺眉,想找幾片樹葉或乾草揩去汙泥。四處找尋時,卻看到立在不遠處的一男一女。

  男子一襲天青色襴衫,錦帶攔腰,雖是背對著看不見正臉,但靳曉認得出,正是她的夫婿裴昱。

  心上也如一碗酥山兜頭澆下,在初秋的天氣裡暗自發涼。

  不過出都出來了,就這樣匆匆打道回府太可惜。靳曉眺望一眼不遠處的蟒河,對車夫說:“我去那邊走走。”

  “夫人?”車夫見她一動不動,疑惑相喚。

  靳曉忙不迭轉過身,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車夫眺望後搖頭,也壓低聲:“沒見過。”

  七想八想間,聞到一股混合水汽的土腥味。抬頭一瞧,已然來到蟒河畔。

  魏六應好,上前幾步,朝人打聽他家阿郎何在。

  他們靠得極近,那女子一直在對裴郎說著什麽,還上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很是親密。而裴郎……竟沒有拂開那女子的手,只是後退了半步。

  ——為何要如此,像做賊一樣。

  她記得芍藥老家是江都縣裡的,隔著蟒河東去幾裡就到了。倚紅樓裡的姐妹,因各種各樣的原因成為花娘,但無論如何她們都知道自己姓甚名誰、父母何人,但她什麽也想不起來。

  裴郎早就遣人追查當時拐她的販子,可時間過去那麽久,有如大海撈針,也不知何時出結果。

  “我問你,”靳曉聲音壓得極低:“那個女子,你可認得?”

  沒說兩句,那女子不知為何很是氣惱,跺跺腳甩袖走了,眼看著就要往這邊來。

  靳曉唬了一跳,連忙招呼車夫,與她一同掩身在樹後。

  低垂頭顱,心口砰砰。

  其實多慮了,那女子根本看都沒看她一眼,而是步子邁得飛快。

  身上佩著的金絡索和玉環綬也因主人的動作碰撞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這兩種配飾還是裴郎同她說的,不然她根本沒聽過。一大堆的珠子、珊瑚、金玉墜成串,想想都華麗無比,靳曉總覺得沒人會這樣打扮自己,太浮誇了。

  但現如今,真的見到有女子頸上戴了閃亮亮的金絡索,腰間系著一組玉環綬,搭上水色縐紗鑲花邊窄袖袍和丁香紫八幅裙,一點兒也不累贅,反而如碎陽金光點綴。

  再低頭看自己,因是從家中來尋夫,沒做什麽額外打扮,發髻上也只是插了支用來固發的單腳簪子。

  實在是樸素。

  裴郎與那女子站在一起,一個皎若玉樹,一個嬌俏妍麗,看起來可真像是話本裡絕配的一對璧人。

  而她,好似誤入其中的丫鬟甲、婦人乙。

  一股莫名的情緒襲上靳曉心頭,很快鼻頭也酸酸的。

  她磕到過腦袋,暈乎大半個月,丟了許多記憶,也就不知自己的來處,像一片四處飄遊的雲朵,蕩在空中無著無落,而遇見裴郎、和裴郎成家之後,她有了去向。

  可是現在,以這樣一種方式窺見自己同夫婿之間的差距,她好似又沒有著落了。心裡也仿若被塞了什麽東西,堵得難受。

  “誰惹我家娘子不高興了?”

  裴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似乎還裹著笑意。

  轉眼間已經來到靳曉面前。

  他訝然發現,靳曉的眼睛竟然紅紅的,氤氳著水霧。與他對視一眼,她又好似受了驚的兔子,舉著爪子倉皇無措地後退半步。

  但無論如何,那一汪秋水中裝著的,仍是至真至純的、對他的愛戀,這愛戀是滿載的,搖搖晃晃著欲灑而出。

  “看什麽看,你還吃不吃飯了。”

  靳曉聲音裡攪著哭腔,裴昱這才回過神來,她還在吃醋呢。

  可即便吃醋,還關心他的饑飽。
    沐浴在這般篤摯愛意裡,真是比侵入她、與她久久嵌合在一起,還要來得興奮。

  裴昱噙著笑,朝她伸手。

  “過來,夫君抱。”

  靳曉沒好氣地拍掉他的手,大步往邊上一跨,偏不想站他對面。

  裴昱這才注意到她的鞋尖。

  望了眼她別過臉去的慪氣模樣,裴昱默不作聲地蹲下,撿拾幾根乾草,對折後攥成一把,給她擦拭鞋頭掛著的泥漿。

  雖從未做過這樣伺候人的事,卻很好上手,人也細致,捧起繡鞋時動作很輕。

  見她呼吸平緩一些,他才漫聲道:“那人是我的一個遠親,在揚州偶遇,說了幾句話。”

  靳曉啊了聲,既驚訝於裴昱躬身給她擦鞋,又好奇起來:“親戚嗎,那你怎的不介紹我們認識?”

  “不用認識,往後不會再見面。”

  聞言,靳曉懵懵地點頭。既然他語氣如此篤定,她也不好再問什麽。

  只是……如果是親戚的話,她方才的表現就顯得不是很得體。

  靳曉垂首凝視自己的夫婿,猶豫著要不要同他道歉,為她方才的別扭。

  但冷不丁的愣住,這還是她頭一回以這樣的視角看裴郎,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還挺特別。

  遠處不斷有官吏往這邊眺望,靳曉有點不好意思,耳根子直發燙,也不管鞋子擦沒擦乾淨,就趕忙戳戳裴昱的肩。

  “你快起來,我陪你吃晚飯。”

  裴昱並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低著頭將兩隻繡鞋擦淨後才起身。

  這鞋底軟,而河邊的路高低不平,馬車或轎子只能停在遠處,也真是為難她走一程過來。裴昱神色微動,無端想起有一個雨天,她那個蠻人未婚夫好似就是將她一把背起,衝入雨中。

  他遠遠看著,隻覺兩人蠢笨到了一處,為何不張口向門房借傘。

  可是很快,小雨裡傳來少女歡快的笑聲,忽遠忽近。

  她同那個蠻人,如三五歲的稚童,踩水嬉戲,弄得一身髒亂竟還笑得出來。

  這段記憶不算久遠,當時的他覺得笑聲格外刺耳,可現在,當記憶中的剪影與面前妻子重疊時,他又想再聽聽那樣的笑聲。

  於是裴昱溫聲說:“上來,我背你。”

  今日靳曉真是連連吃驚。

  “不,不用了吧。人家都在看呢。”

  在家親昵和在外當然不一樣,靳曉輕咳一聲,擺手嗔道:“我來時不也這麽走的嗎,沒事的。”

  余光看到有人往這邊來,是要過來和裴郎打招呼嗎?
  可她還沒做好見他同僚的準備。

  靳曉著急起來,牽了下裴昱的手,想拉他去一邊坐下吃飯。

  裴昱身形未動,反握住她的手,聲線有點冷,黑亮的眸定定望住她:“還在生氣?”

  “嗯?沒有啊。”

  “我同旁的女子講話,你不高興。”

  “是啊……換了誰都不會興高采烈吧。不過我現在心情好一些了,你不是講了是親戚嘛,我又不會吃親戚的醋。”見他巋然不動,靳曉一頭霧水,催促道:“怎麽了,不吃飯嗎?很晚了呢。”

  “既然沒在生氣,為何不讓我背?”裴昱緊緊盯著,不肯錯過她一絲一毫表情的變動。

  ——那個蠻人背得,他就背不得嗎?

  這樣專注的眼神,如有實質,結成一張網將她罩住,太過強勢,又有種莫名的侵略感。靳曉有些不適,並且這種不適之感似曾相識,那天他凶她時也是如此感受。

  “那……那就背一下吧。”靳曉不願跟他拉扯被人看笑話,也不願再深究,隻得同意。

  只是,一路無話。

  裴昱看著馬車漸行漸遠的影子,擰起眉頭。

  魏六上前提起另一樁事:“前陣子京中傳出長公主玉令,暗尋安平縣主,只要提供準確線索的,都可得五十金。”

  “豈料縣主悄麽聲兒來了揚州。”

  五十金。

  裴昱沒來由的想起一件事——她另取了一小冊子,與家中帳本分開,算是獨屬於她自己的。扉頁上,清楚地記著贖身所花費的一千多貫錢,後面則記著她賣繡品掙得的銀錢。

  兩冊帳本放在同一張書案上,卻涇渭分明。

  裴昱忽覺胸口煩悶不已。

  見人還杵在旁邊,裴昱舉步就走:“找人送安平回京。”

  魏六面露難色,縣主喜歡公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哪怕一時受挫,按照以往慣例多半是不肯罷休的。

  “小的鬥膽估摸,恐怕縣主不願配合。”裴昱眼底涼薄:“那就捆著送走。”

  言畢,扯下`身上這件安平縣主碰過的襴衫,隨手一扔。

  魏六連忙抓住抱在懷裡,聽得他家公子一句:“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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