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距離正式開學還有兩天的時候，開學考的日子定下來了。

  按照高考的時間，要考整整三天。

  這周五到周日，考完那天不上晚自習，就當是放假了。

  開學考伴隨著整個學校的戰戰兢兢，今天早上，英語老師還半開玩笑地說，要是這次考不好，還得扣他們這群老師的績效。

  少人暑假根本就沒有怎麽複習，稍微好點的也就是沒有找外援把作業全都做完了。

  要說在暑假期間還能好好學習非常自律的，那肯定還是少數。

  沈知微暑假的時候作息倒是很規律，只是她的物理一向都是弱項，高考很多學校都會對副科有要求，如果有B的話基本上是無緣很多高校了，要是想去層次更好一點的學校，最好是可以拿到A＋。

  沈知微有時連拿A都勉強，所以想到了開學的這場模擬考，還是不免會覺得有點沒底。

  而在考前一天的晚自習，老廖輕飄飄地來了一句。

  講台下面面相覷，老廖握著杯子，手指曲起在台面上叩了叩，“還有兩百多天就要高考了，我是知道你們很多人都還沒有收心，估計就算是開學有考試也沒當回事，都在暑假玩散了，等這次考試結束啊，年級和全市排名下滑嚴重的，我一個個地找家長來談話啊。”

  “哦對了，這次考試還是三校聯考，你們好好做準備，要是考不過長禮和一中的強化班，你們到時候一整個學期晚自習都要往後延十分鍾。”

  從小到大的無數教師評語都是如出一轍的聽話懂事乖巧，偶爾也會讓她加強社交，可以嘗試著多表現表現自己之類的。

  寧嘉佑不知道是不是覷到點動靜，有點風聲鶴唳地抬起頭張望張望。

  看著整個班上都是面如土色，老廖笑了聲，隨後才慢慢悠悠地往外面走。

  這節晚自習是數學的，前半節用來講課，剩下半節是讓他們寫發下去的習題的。

  沈知微在題乾上劃了一下要用到的數值，數學老師接了個電話，大概是有什麽急事，轉身讓班長看一下班級裡的秩序，然後就朝著外面走了。

  沈知微連著刷了幾天的物理和英語卷子，幾乎閉上眼睛就是動能定理和語法，晚自習的時候就覺得困得不行，上下眼皮都快合上了。

  “什麽？我靠啊我暑假根本沒複習，我本來都做好去掃廁所的準備了，這下要是掉得厲害估計肯定得讓我爸媽來了，我電腦肯定要被沒收了。”

  簡單又籠統地就可以概括她的全部性格。

  黑板上密密麻麻還寫著剛剛數學課上講最後一道大題的板書，數學老師剛走，班上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沈知微一向都很乖巧，安靜地坐在五排第三個，幾乎沒有什麽存在感。

  也有好幾天都沒有再寫日記了。

  數學老師大名叫李奎，和水滸傳裡面那位劫法場的同音，大家私底下都叫他黑旋風。

  寧嘉佑數學習題下放著打印紙，還在偷偷看古詩詞填空，他每次那幾條填空都錯一兩條，芸姐說他這人腦子和裝了個漏杓一樣，這種送分題，全班幾乎就是他還在錯。

  “別說了剛才英語作業批下來了，選擇題一共就十五條我錯了五條，老於讓我之後去一趟他辦公室……”

  轉來新的班級也沒有什麽和以前不一樣的，真要說什麽不同，只能說這裡的每個人都挺有銳氣的。

  趙女士有的時候過年了回到老家，各家來的寒暄裡，都會用省事來形容她。

  “我也沒複習，我靠真的完蛋了！”

  他左看右看，確認老師沒來，小聲和沈知微說：“黑旋風來了和我說聲啊。”

  不過這種感覺，很難去概述。

  寧嘉佑要是在數學晚自習偷偷背古詩詞被他發現，到時候估計怎麽著都得是罪加一等。

  沈知微抬頭看了看窗外，對他點了點頭。

  寧嘉佑空著的那隻手穿過懸空的右臂，悄悄給她比了一下大拇指。

  “靠譜。”

  班上細碎的聲音不絕，空調風扇發出轉動的嘩啦聲，沈知微定了下思緒，剛準備動筆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對話。

  “還有其他筆麽？”

  “我筆兜比我臉還乾淨，你問我借？”

  桌椅摩攃過地面的聲音響起，沈知微指尖碰到桌上的一隻還沒用過的簽字筆，躊躇很久，余光看到蔚遊好像準備現在去一趟學校的文具店。

  她突然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轉過身小聲問他：“我有的。你要嗎？”

  沈知微不敢和他對視，半低著眼睛看著他的桌面，桌上除了一隻紅筆和黑筆以外什麽都沒有。

  他也沒有在寫數學，光明正大地把語文卷子放在桌子上，正在寫閱讀理解。

  他做題很追求效率，這段時間的相處沈知微也看出來了這一點，很多尖子生都喜歡鑽研難題，想要攻堅克難。

  蔚遊卻不會在一道題上糾結，更加追求性價比，知道時間怎麽分配得分更高。

  所以這套語文卷子上他也是先把最容易得分的先寫了，剩下的在題乾上圈出來了要點。

  因為低著眼，沈知微不清楚他現在的表情。

  大概是疑惑的，又或許是詫異，他們這麽多天的關系，也不過只是點頭之交。

  他沒應聲的幾秒鍾中，沈知微腦中想了很多個可能，還是沒忍住稍稍抬眼，卻恰好對上他的視線。

  很奇怪，明明周圍並不算是安靜，各種輕微的聲音之前一直都在耳畔。

  紙張摩挲的聲音，窗外不知名的蟲鳴，空調扇葉晃動的吱呀聲。

  卻又在這個時候適時地消融。

  這應該是他們互相認識以來，第一次的對視。

  “你很怕我？”
    他問這話的時候，聽不出什麽具體的情緒，一點波瀾都沒有。

  沈知微突然覺得有點心虛，垂下來的手指抓住衣擺邊緣，開口解釋：“沒有，我……”

  寧嘉佑椅子翹起，適時插-入，“遊啊，你這還不明白嗎，當然是因為她的同桌是我，提高了她的審美閾值，你長得這種親者恨仇者快的臉，人家怕這不是很正常嗎？”

  蔚遊的同桌輕咳了兩聲，提醒寧嘉佑：“誒誒，行了，過了啊。”

  還挺端水大師。

  沈知微有點沒忍住，很輕地笑了聲，她笑起來的時候唇邊有兩個很小的梨渦，平時一點都看不出來。

  寧嘉佑原本還在鬥嘴，突然像是發現什麽一樣，湊近了點，“誒，同桌，你臉上這是什麽，酒窩嗎？你之前都沒怎麽笑過，我都沒見到過，我說女孩子嘛還是應該多笑笑，顯得年輕！”

  他突然靠近了一點，沈知微有點不太習慣地往後傾了一點，手肘下意識搭在了蔚遊的桌上，大概過了幾秒鍾，沈知微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抬眼往著身後看去，卻又不經意間，再次對上他的視線。

  好像有點近，超過了間隔一米的安全距離。

  她穿著附中藍白色的短袖，手肘撐在他的桌上，距離他放在桌上的手，只有十幾厘米。

  很難具體地概述，到底是什麽感覺。

  好像是夏天的時候兜頭而下的一場暴雨，突如其來，什麽事情都無所遁形。

  渾身上下都是濕透的，水滴順著發梢往下滑，倉皇地想要遮掩，這場雨偏偏驟來，連閃躲的機會都沒有。

  蔚遊看出她好像有點不自在，拿走了沈知微手上還拿著的筆，“謝謝。”

  沈知微順理成章地收回手，“……不客氣。”

  ·
  下一節晚自習是英語的，中間有十分鍾的休息時間，第一節 晚自習下的時候，物理課代表手上捧著一遝試卷朝著沈知微走近，是個帶著眼鏡的小個子男生，站得很直，站軍姿似的：“物理老師讓你去一下。”

  沈知微應了聲，將手上寫得卷子收好，然後順著走廊到隔壁的辦公室。

  高三的教師辦公室都靠得很近，十六班和十五班的任課老師都在同一層的辦公室裡面，流動辦公制度，這兩個班都是競賽班，平時出了成績哪科平均分拖後腿，辦公室裡面一合計就能知道了。

  辦公室在靠走廊的地方，沈知微剛轉彎的時候，看到不遠處的樓梯口，蔚遊的背影。

  他走得很快，很快就看不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什麽急事，沈知微眼瞼垂了一下，然後抬手敲了下辦公室的門，裡面稀稀拉拉隻坐了兩三個老師。

  這個點沒有晚自習的老師基本上都下班了，物理老師大概是還在批改之前發下去的習題，聽到聲音抬了下頭，和沈知微對上視線以後，翻開了辦工桌上單獨的一個練習冊，看了下名字。

  “……沈知微，是吧？”

  物理老師是個看上去很幹練的女教師，帶著細框眼鏡，坐在位置上仰視人帶著一點兒壓迫感。

  “是的，老師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你是這個學期剛剛轉過來的是吧？”老師扶了一下眼睛，順手拿著沈知微的物理習題冊子攤開，“我看過了，態度是很端正的，每題都能看出來思考過了，但是十六班物理其實是強項，你之前的成績我看了，按照大市的排名，差不多是B＋和B這邊徘徊，還是挺危險的。”

  “要跟上目前的教學進度和其他同學的進度估計還是比較困難的，學校的自主招生名額不多，班上競賽的也有不少在準備高校那邊的考試，你是走正常高考的道路，所以在物理方面，還是要多用點時間。”

  物理老師說話的語氣並不重，甚至說得上是溫和。

  沈知微的物理在之前的班級就是差不多中等成績，她雖然知道這是她的短板，但是因為不算總分，所以雖然相對沒有那麽突出，也沒有到任課老師來找談話的地步。

  “也別有太大的心理負擔，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好好查漏補缺。我看過了，你應該是受力那塊學得不是很扎實，不要畏難，現在開始回頭再好好學，都來得及的。”

  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走廊外面已經沒有什麽人了。

  沈知微不可避免地有點情緒低落，回到座位上的時候，看到桌子上整整齊齊放了一排的簽字筆。

  她有點疑惑地看向寧嘉佑，寧嘉佑反應了一下，手指指了指後面的蔚遊。

  “他剛剛跑超市買的。還你的。”沈知微哦了聲，只收了一隻，剩下的轉身還給蔚遊，“不用這麽多，一隻就行。”

  她手上的筆攥成一團，拿得有點吃力。

  蔚遊看著她握成一把的筆，驀地一聲笑了下，“你這火箭炮嗎？”

  他手指抵住筆的尾端，朝著沈知微那邊推了下，隨口解釋。

  “其他就算都是謝你的。”

  他說著說著，又從桌肚裡拿出一瓶橘子果汁，“你不想要的話，用這個謝也行。”

  還是冰的，紙盒外面還有一層細密的水珠。

  應該也是剛買的。

  蔚遊桌面上只有一隻簽字筆，之前沈知微給他的，筆帽上有個小金桔。

  她很喜歡橘子味的東西。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他真的注意到了這樣的小事。

  沈知微怔住，卻突然想到之前寧嘉佑與她隨口說過的一段對話。

  好像是某次大課間，老師不在，蔚遊和隔壁班的一個女生從窗前經過。

  寧嘉佑看了眼窗外，感慨：“其實蔚遊這個人還是挺有邊界感的，雖然他對誰都會笑，一點都沒架子，就算是對於不熟的人也挺照顧的，但是感覺真的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說不上來。”他想了好一會，“就感覺，格外地，不想欠別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