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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到底有多少馬甲》第三十四章 傷疤
  第三十四章 傷疤
  真是詭計多端的年輕人啊!
  俞鶴似乎也和他同樣的想法, 拍打弟弟肩膀的動作十分僵硬,像是關節生鏽的機器人。

  他們很久沒有在現實中見過面了,俞凌甚至回憶不起上一次一起吃年夜飯的晚上。

  “那有什麽能幫忙的, 哥你一定要告訴我……”俞凌這樣說。

  “當然,等有靠譜的線索, 哥就找你一起商量, 行不?”俞鶴有些懊惱, 可能是覺得傷了弟弟的心,他走上前,輕輕抱了俞凌一下, 然後揉了揉他的頭, “好了,咱們出去吧,別讓你的朋友等急了,邵炎這小子, 肯定是他攛掇你上船的?還有那位, 應該叫‘山路紀夏’吧, 我看新聞,都說他特別討厭你,阿凌,你要小心些……”

  面對哥哥的愛護,俞凌很感動, 但他不想聽到人揣度紀夏,網絡上類似的惡語已經足夠多。

  “哥,你誤會了, 山路前輩人很好, 那些新聞都是瞎說的……我和邵炎能上船, 還是多虧了他的幫忙……”說著,他突然閉上嘴,意識到俞鶴本來就不想讓自己上船。

  “好好,哥知道了,走,咱們出去吧。”

  幸好俞鶴還算講理。俞凌松了口氣,離開廚房,回到紀夏身邊。

  “您感覺怎麽樣?還難受嗎?”他把紀夏手裡的茶杯拿掉,重新填滿熱水,“剛剛管子插得不太好,可能弄疼您了。”

  “沒有弄疼。”奚佑微微側過臉,垂下眼睫,汗濕的發絲黏在額頭上,肩膀顫唞著,似乎冷得厲害。

  “嗯…前輩……邵炎呢?”俞凌端起碗,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早飯之後,奚佑剛準備和他聊聊昨天晚上的事,這人就迅速收拾好一個背包,向紀夏發出了邀請:“我想去遊會兒泳,前輩,您要一起來嗎……當然,您昨晚剛受了驚嚇,暫時還是不要下水了,可以在溫泉區泡溫泉……”

  “他一大早就去找他母親了,”奚佑邊說,邊拿起放在另一側的果醬和麵包遞到他面前,“喝不慣粥的話,還有別的東西。”

  他扯起一個邪惡的笑,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把小章魚彈出窗外,然後拉上被子,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好的。”

  俞凌深吸一口氣,體貼地替山路紀夏帶上房門。

  “前輩,我們到了,二樓那間臥房給你好嗎?我和駱邵炎住一樓。”

  今晚發生太多事了,救援紀夏,再見大哥,一起搬到頂層總套……俞凌有些疲憊,迅速洗漱完上床,關燈前,突然覺得後腦杓有什麽東西在硌著他。

  “渡秋?”奚佑心想這小年輕怎麽比埃德蒙同學還愛發呆,他以為後者已經是登峰造極了,結果這位發呆的頻率隻增不減。

  俞凌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戰栗,他替紀夏撈起肩頭滑落的羽絨被,有那麽一瞬間,幾乎忘記了呼吸。

  “阿凌?阿凌?”駱邵炎蹲在旁邊喊他。

  俞凌醒來時,山路紀夏已經坐在沙發上開始看新聞了。

  “好的。”

  他皺眉,抬手從頭髮裡摘出一小根章魚腳。

  奚佑不想。

  “嗯?”俞凌回過神,左右看了看,對上紀夏略帶揶揄的目光,頓時就有點不好意思。

  青年人肩膀寬闊,身高腿長,沒一會兒就背著他爬了好幾層樓。

  “前輩,您要多吃點飯……”

  “您害怕嗎?”俞凌問。

  俞凌點點頭,看向俞鶴:“好,哥,那我們現在就走。”

  俞凌點點頭,最終把這些東西全都吃掉了。

  “噗”駱邵炎剛開了一罐啤酒,差點全噴到俞凌臉上。

  “晚安……謝謝你,渡秋,你救了我。”

  這家夥性格又冷,又有那麽點不可忽視的潔癖,竟然願意主動背人?

  翌日清晨。

  嘿,這可愛的家夥還在蠕動著呢。

  奚佑感激地朝駱邵炎笑了笑,慢慢趴到俞凌的背上。

  難道這以後就要成為我們霍頓的特色。

  “怎麽突然開始發呆,”奚佑說著,慢慢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想要嘗試著坐起來,“俞老師說,如果害怕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去頂層,明早再回來收拾行李。”

  這可是來自前輩的好意。

  “有一點,畢竟經歷了那種事……”奚佑賣起慘來毫不吝嗇。

  他狀似不經意地看向駱邵炎手裡的啤酒罐,俞凌的目光果然緊跟著就被吸引過去。

  “前輩,晚安。”

  昔日光芒萬丈的對手,兒時遙不可及的偶像,現在以這種姿態出現在自己面前;蒼白的,脆弱的,仿佛一隻手就可以折斷……

  俞凌“唔”了一聲,慢吞吞地坐到餐桌前,盯著一碗皮蛋瘦肉粥發呆。

  奚佑:“……”

  下一秒,他穿上外套,背對著紀夏半跪下去:“我背您。”

  看見俞凌,他朝旁邊指了指:“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隨便叫了點中餐。”

  “不用,你別喝多了再把人摔著,”俞凌催促紀夏,“前輩,快。”

  那個山路紀夏,雖說從卵裡出來以後洗了個澡吧,但沒過多久就又開始庫庫冒冷汗了啊,現在衣服肯定都濕透了,黏黏糊糊的,俞凌怎麽能願意?
  駱公子摸了摸下巴,用他那不甚靈光的腦子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阿凌肯定是出於禮貌,於是十分仗義地走上前:“阿凌!我來背他吧,你一晚上也累了,來來來,山路大哥,你過來”

  好好休息,明天約前輩一起吃早餐。

  他能怎麽辦,他也沒辦法,只能收拾收拾跟去了游泳館,搬了把躺椅在旁邊看著。

  “嘩啦嘩啦”

  俞凌遊很很快,但泳姿並不優美,甚至像是在狗刨。

  奚佑觀察了一會兒,慢慢開口:“渡秋,你知道……”

  俞凌倏地停下來,撩了把頭髮,扒在池邊看他。

  “……你知道,隔壁就是健身房,如果只是像鍛煉身體的話,攀岩和網球也是不錯的選擇,沒必要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運動呢。”

  紀夏的聲音溫柔優美,像一把醇厚的提琴;俞凌聽完,突然覺得外界對自己的評價沒錯,和紀夏比起來,他是如此陰鬱而孤僻,像角落裡獨自爬行的老鼠。

  當然,最後一句話是他自己加的,沒有媒體敢這麽寫。

  他喪氣地低下頭:“我不太喜歡………人。”

  “啊,原來是這樣,”奚佑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依舊笑著說,“抱歉,是我的錯,我還以為你不知道體育中心的布局……那別管我了,繼續遊吧。”

  俞凌搖搖頭,撐著池壁翻上岸,到紀夏旁邊坐下。

  奚佑遞過去一條大毛巾:“小心著涼。”

  和駱邵炎相比,俞凌結實的十分內斂,穿戴整齊的時候,他看上去甚至只是個普通的、高高瘦瘦的學生模樣。

  這會兒,他兩肘撐著膝蓋,上身壓得很低,一動不動盯著那些藍白相間的瓷磚,似乎有什麽心事。

  奚佑思考片刻:“說起來,我有在看你最近的連載……”

  俞凌猛地抬起頭:“什、什麽?您在看‘地下海的來電’。”

  他飛快回想從開始連載到現在的每一格畫面,思考劇情邏輯和人物形象………嗯,應該沒什麽bug,筆法也是一如既往的風格。

  他對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偶爾在紀夏面前感到自慚形穢,不是因為漫畫家“渡秋”,而是因為人類“俞凌”。

  除了漫畫,他覺得自己的一切都很拿不出手。

  糟糕的性格就不說了,還有那些陰暗的、奇怪的想法……更別提,他總是會給身邊人帶來霉運。除了駱邵炎似乎比較“陽氣充足”,其他人只要長時間呆在他身邊,就肯定會變得很“倒霉”。

  有的時候是丟手機、外賣被偷、考試斷鉛筆……有的時候是車禍、墜樓、客戶突然跑路……

  所以俞凌的“宅”不僅是一種自我封閉,他討厭和人類接觸,因為擔心哪天惹出什麽了不得的事,還要麻煩俞鶴來處理。

  “是啊,一直在追,每周兩更實在太少了,渡秋最近有些偷懶呢……”奚佑說。

  俞凌有些不好意思:“最近確實不太有狀態,一直在努力積累靈感……那您看了之後,覺得怎麽樣?”

  “非常棒,”奚佑從山路紀夏的記憶裡搜刮出一些有關渡秋的評價,“筆觸非常有感染力,情節鋪墊目前為止也非常成功,我個人很喜歡‘仰山盜’這個角色,感覺很渡秋本人也有點像………不過在分鏡處理可能還需要繼續努力,現在有點怎麽說呢……“

  “……群魔亂舞。”俞凌摸了摸鼻子,顯然也很清楚自己的問題在哪裡。

  奚佑笑了一下,從手機翻出兩本電子書:“你可以看看齊老師寫的那本《如何合理利用分鏡避免過度意識流創作》。”

  俞凌接過來看了幾頁:“誒,這裡還用了您的漫畫當范例,是您13年創作的那篇‘全獵殺’,我很愛這篇,記得您當時還說要發行5周年紀念刊,還會增添番外,但是”

  他倏地閉上嘴。

  但是,但是兩年前山路紀夏突然轉向黑暗系,別說他不願意畫了,就算他願意,粉絲們也不敢讓他畫怕毀人物。

  紀夏本人倒是不太在意,眼神似有懷念:“是啊,‘全獵殺’一直是我的一個遺憾,但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了吧,後悔沒有當時就把番外補充完整……”

  “您……”俞凌看向他手上的傷疤,“您是想要畫下去的嗎?”

  “當然,”奚佑無奈一笑,“我知道,那些恐怖的畫風並不適合我,但畫家有的時候並不能控制自己的靈魂……”

  他伸長胳膊,從俞凌背包裡勾出一張紙和一根筆:“……打個比方,我現在要畫‘獵人’從泳池翻上來,斬殺宿敵‘烏拉童’。”

  俞凌趕快湊過去,起得太急還差點摔倒。

  “地上滑別著急,”奚佑扶了他一把,“你可能不會滿意你看到的東西……”

  說著,他唰唰地在紙上落下幾筆,動作之瀟灑,揮筆之凌厲,不愧是天才選手山路紀夏。然而,等俞凌的目光從他手上,轉移到紙上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團雜亂無章的線條。

  甚至連線條都不能撐得上流暢。

  俞凌確信紀夏還在穿開襠褲的時候都不止能畫出這樣的東西。

  他喃喃道:“我一定是瘋了……”

  奚佑攤開手,那些傷疤,即使在顏色變淺後依舊顯得觸目驚心。

  俞凌沉默片刻:“……是因為這些嗎?”

  奚佑笑了下:“不是,這些是後來才有的。”

  “那麽”他話沒說完,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游泳館入口走進來,“哥?你怎麽來了。”

  俞鶴身上穿著運動服,微微有些氣喘,看起來剛結束在隔壁健身房的鍛煉。

  “阿凌,我在外面聽到你的聲音,就想進來看看………要一起吃午飯嗎?”

  俞凌看了看山路紀夏,他們早上出門時已經約好了。

  俞鶴又說:“紀夏先生也可以一起來。”

  奚佑縮在俞凌身後,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人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俞鶴似乎和昨天晚上不太一樣,但仔細看看,又說不上來哪不一樣。

  “可以嗎,前輩?”俞凌回過頭。

  “當然,”奚佑依然是那副脾氣溫和好說話的樣子,“我都沒問題。”

  於是俞凌飛快衝了個澡,三人一起向餐廳進發。

  途中,奚佑感覺俞鶴的目光時不時就要往自己這邊瞟,明明在和寶貝弟弟說話,注意力卻都在他身上。

  “我們吃什麽?”坐下後,俞凌翻開菜單。

  奚佑自然表示服從指揮,俞鶴卻敲敲桌子,對侍者說:“炸豆腐、香草烤雞、燕麥奶酪……”

  俞凌沒什麽反應,哥哥離家多年,他也不知道他愛吃什麽。

  奚佑心裡卻“咯噔”一聲。

  他盯著俞鶴用右手食指第二指關節敲桌子的動作,聽著他背書般背出一道道菜名那些菜名,它們不是俞凌愛吃的東西,當然也不是山路紀夏愛吃的東西。

  它們是奚佑愛吃的。

  那個真正的奚佑,奚天臨的弟弟,集團現任掌舵人。

  奚天臨曾經把這些東西叫作“垃圾食品”,油膩,不健康,一個月只能吃一次,勒令大廚房小廚房都不許給奚佑做,助理也不許去外面幫奚佑買,被發現就要扣工資。

  那時候奚佑熱衷於和大哥鬥智鬥勇,每天變著法子溜出去偷吃,沒心沒肺地連累不少人扣工資,又偷偷用自己的小金庫補上。

  但要不怎麽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呢?奚天臨去世之後也沒人管著他了,他愛怎麽吃就怎麽吃,然而幾次路過小吃攤,他怎麽看都沒胃口,躊躇半天又悻悻回家,吃阿姨做的清燉牛骨、炒青菜、銀耳羹……吃那些奚天臨喜歡的、簡單的“養生餐”。

  他不知道俞鶴的行為只是湊巧,還是刻意為之,如果是後者,那麽,那麽………

  “前輩?前輩!”身旁,俞凌在叫他。

  奚佑回過神,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死死捏緊:“啊,沒事,剛剛在想別的事……點完餐了嗎?”

  “點完了,”俞凌說,“您看看還要不要補充。”

  奚佑搖搖頭。

  俞鶴又說:“再加個椰子冰激凌。”

  侍者低聲道:“……很抱歉,船上沒有這種口味。”

  “那就算了。”俞鶴擺擺手。

  什麽?真的會這麽恰好問到椰子口味嗎……

  奚佑突然站起來:“我去一下洗手間。”

  俞凌:“好的,您認識路嗎?出門左轉就是……”

  盥洗室燈光璀璨,香氛膩的人心慌,奚佑撐著洗手台,用冷水來回洗了幾次臉,抬頭,鏡子映出一張慘白的面孔。

  即使是紙片似的山路紀夏,這樣的臉色也未免有些不對勁。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需要幫助的學生身上。然而,不管他怎麽努力,那個言語怪異的俞鶴始終在他腦子裡撒野。
    椰子冰激凌。

  小時候奚佑的最愛。

  一次奚天臨工作忙,助理帶他去公司食堂吃飯,並答應可以買一個冰激凌,奚佑想吃椰子的,但人家只剩下巧克力和櫻桃味口味;年僅10歲的小少爺哼哧哼哧掏了半天,掏出從奚天臨那順過來的保時捷鑰匙,“唰啦”往桌子上一拍:“上一份椰子的,這車就給你。”

  助理不知道他看了什麽奇怪的霸總小說,嚇得魂都沒了,趕快撲上去把車鑰匙搶回來,保證一會兒出去幫他買。

  後來,小少爺因為這句“豪氣衝天”的話徹底走紅全司,並被奚天臨按著屁股大揍好吧,根本舍不得揍大批也舍不批。好脾氣的奚總只能百忙之中抽出空來,一點一點查閱弟弟的電子書閱讀器,把奇奇怪怪的東西都刪掉,然後每天花一個小時和他一起讀書。一開始是專門的兒童文學,後來越讀越深奧,到了初中,奚佑每天和朋友們撒歡回來,還要看一會書才肯睡覺。

  他最終沒能沒長成“豪車換冰激凌”的土鱉霸總,也沒變成腦袋空空的草包富二代,奚天臨功不可沒。

  話雖這麽說,奚天臨大概也從沒想把弟弟當作繼承人培養,隻想保證他對這個世界無害更重要的是,對自己無害,然後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

  奚佑按了按額角。

  山路紀夏的眼皮很薄。

  這讓他此刻的失態是如此明顯。

  好半天,他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洗手間。

  回到餐桌之後,俞鶴再沒做出什麽奇怪的舉動,隻偶爾幫他夾一些菜給俞凌夾的更多。

  奚佑默不作聲地觀察著。

  俞鶴卻始終表現的很正常。

  “……”

  一頓暗流洶湧的午飯很快結束。

  三個人不尷不尬地對坐了很久。

  俞凌看起來很想一直縮在那裡裝蘑菇,但總不能也讓紀夏陪他一起裝,於是,他輕咳一聲,剛要說點什麽,俞鶴突然掏出手機:

  “船員們報告倉庫裡有件文物不太對勁,西裡爾先生請我過去,你們要一起去看看嗎?應該會很有意思,是以賽亞先生當年從海底帶回來的雕塑,非常珍貴。”

  俞凌和奚佑對視一眼。

  “好,那要麻煩哥哥當下導遊了……”

  十分鍾後。

  底層甲板,1號文物儲藏倉庫。

  俞鶴邊開鎖,邊和俞凌兩人介紹:“你們應該知道,以賽亞寫過一本‘航行筆記’,詳細記錄了他在海底看到的一切。恢宏的城市、時隱時現的神像、暗中窺伺的怪物……事實上,很多人相信那怪物是真實存在的,檢索以賽亞的筆記,甚至還能發現它的名字利維坦。”

  “西裡爾覺得這很有象征意義,所以用它來命名了心愛的郵輪……啊,我們到了,就是這一座。”

  倉庫深處非常昏暗,他試著開燈,但開關似乎不太好使。

  “海上航行就是這樣。”俞鶴倒沒有太生氣,迅速摸出手機,點開手電筒。

  “啪嗒。”

  一張慘白的石質人臉出現在他們面前。

  俞凌嚇了一跳。

  奚佑抓住他的胳膊。

  “別緊張,阿凌,唔,還有這位……”不知道為什麽,俞鶴刻意避開了山路紀夏的名字,似乎不願意如此稱呼他,“那片古文明崇拜的‘神’確實長著一張人臉,並不是什麽靈異事件………以賽亞將它稱作‘種母’,或者‘異種之母’。”

  單從外表上來說,這具神像確實配得上“種母”這樣邪性的稱呼。雖然整體上是人,但嘴唇變成了細細的、切成臊子絲似的章魚腳,兩眼之間的距離非常寬,中間再長一個小點的人頭都沒問題。

  還有它的耳朵……俞凌覺得裡面有什麽東西再爬,眨眨眼,又好像只是錯覺。

  這時,俞鶴突然“啊”了一聲。

  “奇怪,怎麽又出現這些東西了……”他指了指神像上果凍般的灰色膠質,“明明上船前還沒有呢……算了,我要去拿下工具,阿凌,你和…在這等著吧?”

  “好的。”俞凌點點頭。

  奚佑盯著俞鶴的動作姿態,盯著他翻動倉庫管理日記的頻率和慣用手勢:“……俞老師,我陪你去吧。”

  俞鶴看了他一眼:“好啊,那阿凌在這等會兒,我們馬上回來。”

  於是,俞凌就這樣看著自己的哥哥把自己的偶像領走,無聊地擺弄了一會兒神像。

  隔著膠質,他戳了戳神像嘴部細小的章魚腳,戳中的瞬間,那些由石頭雕刻而成的東西突然“活”了過來,變成了真正的、柔軟而靈活的觸須,探出膠質,親昵地蹭蹭俞凌的手指。

  俞凌嘀咕一聲。

  觸須們來回擺動著,看上去竟然有些失落。

  俞凌又嘀咕一聲,這回伸出了一根手指,探進石像張開的嘴。

  “……”

  與此同時。

  俞鶴的房間裡,奚佑正在等待他翻找昨晚那種白色粉末。

  “最近怎麽樣?”突然,俞鶴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奚佑坐在沙發上,盯著他的背影,眯起眼:“……什麽?”

  “沒什麽。”俞鶴說。

  奚佑沉默片刻:“晚上有點睡不好……但新找了一份‘工作’,同事們都還算有意思,可以幫助一些人。”

  這當然和山路紀夏沒有半分關系,他是在說自己。

  俞鶴聞言,動作一頓:“晚上睡不好?是做噩夢嗎……”

  “不,”奚佑繼續盯著他,“只是睡不著,不踏實,因為想人,特別想。”

  很長一段時間,俞鶴沒有說話,當他再次轉回身的時候,奚佑注意到他眼眶紅了。

  一個瘋狂的念頭衝擊著他。

  是你嗎,大哥?

  還是我的意志影響了俞凌的夢境……

  俞鶴低頭擺弄著手裡的工具,看他的樣子,似乎不知道那些東西都是用來做什麽的。

  奚佑動了動嘴唇,想喊出那個稱呼,但他害怕害怕這只是他單方面思念太久而導致的夢境扭曲。

  他扯出一個笑:“俞老師,您……咳,您找好東西了嗎?”

  俞鶴眼底劃過一絲遺憾,但很快恢復正常:“找好了,我們走吧。”

  “阿凌該等急了。”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都被用來處理那座神像。

  晚飯時,俞鶴被駱雯叫走,俞凌乾脆商量著和紀夏買點東西回房間,自己弄火鍋吃。

  他不喜歡人群,奚佑當然不會勉強,於是欣然同意。

  “啊,這個很好吃,我們再點一些吧,”他發現了送餐電話,總套可以免費送,這下徹底不用出門了,“喂?嗯……1806房間,兩盤鮮切羊肉……”

  奚佑把青菜倒進鍋裡,用筷子攪了攪:“我飽了,你多吃點。”

  俞凌表示絕對不會浪費。

  二十分鍾後,他們兩個人一起靠在沙發上,飽得一句話都不想說。

  客廳內溫暖而靜謐,隱約的海浪聲從窗外傳來,催得人昏昏欲睡。

  然而奚佑可不能讓他這麽睡了,坐起來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始夜間談話:“渡秋?”

  “嗯?”

  “你有沒有覺得……周琦的死很奇怪。”

  “沒有啊,前輩你指哪裡奇怪。”俞凌抱著膝蓋,長腿委屈地支棱在茶幾和沙發之間。

  “普通的人怎麽會突然變成章魚呢?”奚佑一針見血。

  “啊……可是專家不是說,那是一種‘病’嘛,可能周琦先生在某個地方感染到的吧。”俞凌眼神清澈。

  “但是,人類和章魚似乎有生殖隔離,好好的人,怎麽會變成章魚呢?”奚佑試圖講科學。

  “……我不知道,我的生物學的不好,”俞凌說,“隻考了13分,前輩,人類和章魚有生殖隔離嗎?”

  奚佑:“……”

  他沒想到,讓俞凌邁出探索真相的第一步竟然如此困難,S級收容物的寄生者果然難搞,還沒有埃德蒙一半聽話。

  他拿出撒手鐧:“我覺得,周琦很熱愛生活,上船這幾天他每天按時出門鍛煉身體,參加讀書會、電影放映會、還指導小朋友跳沙坑,不像是會輕易放棄生命的人呢。”

  俞凌說:“……您的意思是,他染上這種病是因為別人嗎?”

  好,終於有推進了。

  奚佑繼續說:“我不知道,但如果不是他自願變成章魚,那麽就隻可能是意外或者人為……你注意到了嗎,今天在以賽亞的航行筆記上,有一些非常奇怪的描述。”

  [“12月30日,我來到那裡,見到了‘種母’,祂給予我恩賜,章魚之意念保佑我,何其有幸,我擁有這樣兩條腿、兩條胳膊和兩隻明亮的眼。”

  “1月10日,章魚,章魚讓人如此愉悅,這些可愛的小生物,我一秒鍾都不想離開它們。”]
  奚佑說:“這些描述或許乍看起來還算正常,但周琦在臨死之前做出了一些非常詭異的行為,我懷疑他的死和‘種母’有關,並且,我還懷疑,利維坦根本就不是什麽怪物,而是神的另一種稱謂;周琦聽說了這艘船的名字和它的航行軌跡,所以才會想盡辦法上船。”

  俞凌抿了抿嘴:“所以他患上了一種和‘以賽亞·李’相同病,覺得古城中有治病的方法,所以才要上船?”

  “然而以賽亞·李健康地活了40多年,周琦才25歲,就算他從出生時就開始患病,或許也不應該這麽快死亡,”奚佑準備做最後一把努力,“周琦是個好人,很善良,這幾天我們相處的也很不錯,我想將他的死因查清楚………渡秋,你願意來幫我嗎?”

  俞凌把下巴埋在膝蓋之間,從表情到身體姿態都抗拒的不得了:“……我願意,前輩,但我們沒有任何線索。”

  奚佑神秘一笑。

  這笑容再配上紀夏偏陰柔的面容,一瞬間顯得無比詭異。

  俞凌似乎在期待著他的無言以對。

  然而奚校長從不讓人失望。

  只見他微微扯開領口,掏出脖頸上掛著的一根項鏈,項鏈最低端墜著一枚小小的尾戒。

  “這是什麽?”俞凌問。

  “傳家寶,”奚佑說著,一把將戒指扯下來,戴到右手小拇指,“我的母親是通靈者‘蝶語’的後人,去世之前把通靈者的信物傳給了我,必要時,我可以用它來做一些佔卜。”

  俞凌似懂非懂:“您要用它來佔卜周琦先生的死亡原因?”

  “不,只是一些線索。”奚佑合起手指,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看上去真的像是在進行什麽神秘儀式,同一時間,他另一隻手的指間出現一張卡牌。

  卡牌消失在沙發底,俞凌的注意力被尾戒吸引,奚佑聽到漢娜的聲音:

  “[佔卜]卡牌激活。”

  “使用此卡,可以隨機窺探一次夢境創造者的底層架構邏輯,也即提取一條有關夢境發展走向的線索。”

  “下面開啟第二次佔卜,剩余使用次數:3/5次。”

  俞凌警覺地抬起頭:“好像有一陣涼風。”

  “別擔心,”奚佑面不改色地說瞎話,“那是先祖的亡靈。”

  “嗯。”俞凌又趴回去。

  一分鍾後,奚佑睜開眼,在紙上寫下一串數字:“131xxxx7810。”

  “或許是知情者的聯系方式。”奚佑摸出手機,準備直接撥打。

  “等等”俞凌按住他的胳膊,磕絆道,“這太、太衝動了,萬一對面是什麽終極boss,我們打過去會暴露身份。”

  “所以你相信周琦的死因並不簡單了,渡秋?”

  “這個……”俞凌移開目光,“或許我們應該先搞清楚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您有聽到或者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能證明周琦不是自然死亡嗎。”

  奚佑看到了一個人類生吞活章魚。

  但顯然俞凌覺得這沒什麽不正常的。

  於是,他避開這個話題:“我不知道,當我半夜醒來的那一刻,我看到周琦蹲在我的旁邊……他以前從不這樣做,我們都是有邊界感的人,但昨天晚上,他就蹲在我的床邊,手和腳都變成了章魚的樣子,從黑暗中看過去,仿佛只剩下一個人頭在旁邊飄。”

  俞凌:“您沒有立刻逃跑……”

  “沒有,”奚佑露出一個笑,溫柔的,像是初冬雪地上柔軟的花瓣,“我佔卜了一次,得到兩個字渡、秋。”

  “我的身體不好,跑不了幾步,但我知道你會來救我……我相信你。”

  其實佔卜結果是“等”,但俞凌又不知道,拿來騙他上鉤正合適。

  奚佑看著他:“而你果然來了,正因為這樣,所以我相信先祖的指引,如果周琦的死亡沒有蹊蹺,她怎麽會給我留下這串號碼呢?”

  俞凌“唔”了一聲,被紀夏的“肺腑之言”哄得暈暈乎乎,泄氣道:“那好吧…前輩。”

  然而奚佑還沒來得及露出勝利者的微笑,就聽他繼續說:“我們先打一個電話,如果事情太嚴重,那還是交給西裡爾他們處理,前輩您不要插手。”

  “……我不想看到您受傷,所以不會幫助您一起去做危險的事,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看過來,眼神堅定,盈滿了對紀夏的關心。

  奚佑:“……”

  即使身為逢場作戲十級選手,他也冷不防被這目光盯得心頭一顫,隻好匆匆別開眼,假裝表示讚同。

  直到兩秒鍾後他才反應過來,幽幽歎了口氣。

  真是詭計多端的年輕人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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