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正文完

  我想你已經做好了準備。

  事實證明， 菲格沒有把全部的真相告訴洛希爾。不是因為祂不想，而是因為祂不能。

  祂那樣喜愛洛希爾，那樣了解他， 明白他的不自信，又怎麽會在能夠避免的情況下刻意隱瞞。

  神典雲：
  凡是命運之書記錄過的文字， 均不可再與人言。

  當年菲格涅爾最後一次去見創世之神， 祂得知了人類誕生的秘密， 和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起初。

  在創世神剛剛想要創造人類時，祂沒有賦予人類的夜晚以任何東西。

  長夜漫漫，祂在命運之書的模擬中一遍一遍審視著自己的造物， 終於注意到了夜晚的孤寂與漫長。

  於是夢境誕生了。

  菲格涅爾：“有兩件事，希望您能答應我。”

  一點一點，菲格涅爾將自己的意識灌輸其中，連同祂的神格、祂的力量、祂的所有和一切。

  “是啊，”菲格牽著他往沉睡地深處走，越走，周遭霧氣越濃厚，“就快結束了，洛希，就快結束了。”

  忽然，菲格偏頭看了看他。

  [你一直很喜歡人類。你和人類的聯系，比所有初代神祗都要緊密………我想，這可能和你曾經的經歷有關。你理解他們，就像你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這聲音好似悠揚的洪鍾，聽得分明又聽不分明；

  祂是創世神當年在時空裂縫中撿到的一塊星辰碎片；從一開始，祂就不在命運之書的收錄范圍內。

  “快開始了。”祂說。

  菲格涅爾，因此誕生。

  如果理解，當初祂就會努力換個計劃，免得把無辜的學生牽扯其中。

  “主人，這是哪？”洛希爾有些冷，但他還是把鬥篷借下來，披在了菲格肩頭。

  創世神：[那麽就獻祭自己吧，為了盧修。]
  洛希爾：“等等，主”

  洛希爾：“那個故事………就是您現在正在經歷的嗎？”

  菲格涅爾站著不動，言語間絲毫沒有什麽尊敬的意思：“我並不理解人類。”

  祂從未想過要把夢神設定為“雙生子”，直到命運之書給出了恐怖的預言：終有一天，夢境將永遠失序，人類無法分辨真與假、善與惡， 一切都將毀滅， 一切都將終結；而夢神盧修， 也將隨之陷入永生永世的癲狂和混亂。

  “創世神長眠的居所，”菲格說，“按照預言，今天是浩劫降臨的一天，人類的夢境會以一種意想不到的速度崩潰，盧修會被摧毀；按照我寫下的文字，今天我會完全掌握夢神溝通夢境需要的所有‘天賦’，我會獻祭神格，同時進入所有人類的所有夢境，與每一個靈魂‘共情’，維持夢境穩定。”

  洛希爾身體一顫，控制不住跪倒在地面：“原諒我的不敬，偉大的………創世之神。”

  “神說我要阻止預言，不能讓那樣可怕的事情，發生在盧修身上。”

  “最開始的時候， 哥哥很不喜歡我，他覺得我分走了創世神的寵愛。當時我們還是兩個小團子，他一邊討厭我，一邊收拾我惹下的爛攤子，給我擦屁股。後來，這段記憶被創世神抹去，我們被看作‘雙生子’，交替掌管人類夢境。”

  創世神：[當然，任何事。]
  菲格涅爾：“我的信徒摧毀了一個追隨者的靈魂，我希望，他不會因此而受到地獄囚牢的懲罰。”

  祂穩定光團，閉上眼，似乎在仔細感知什麽，片刻，祂倏地抬起頭，湛藍的虹膜變得透明，皮膚下爬滿漆黑的紋路。

  推演、扮演、融合、佔卜、穿梭、真言………盧修與生俱來、菲格涅爾後天習得的六大天賦。

  創世神喜愛盧修， 就像菲格喜愛洛希爾。

  創世神：[別擔心，他在搜索夢境。]
  順著菲格的目光，洛希爾看向濃霧深處，在那裡，他似乎看到了億萬交織的夢魘，聽到壓抑著的、卻又震耳欲聾的哭泣。

  菲格涅爾：“太多了。”

  美好的夢、惡毒的夢、追憶往昔的夢、預知未來的夢………

  因為祂不是什麽正經神祗。

  創世神：[這很好辦，第二件事呢？]
  菲格涅爾：“奚佑和奚天臨的皮囊，請給我和哥哥自由支配的權利。”

  所有的夢境隻由一位神祗掌控盧修。

  “我以為我只需要寫下‘菲格涅爾破除了預言’就可以，然而命運之書並沒有那麽容易操控。”菲格注視了盧修好一會兒，在祂察覺不對勁之前，帶著洛希爾離開，“我嘗試了很多途徑，修改了很多細節，幾乎把那本該死的書劃爛，才終於寫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因為祂不是真正的“神祗”，所以祂並不像盧修，沒有與生俱來的力量，只能劍走偏鋒。

  “主人………”洛希爾面露擔憂。

  創世神：[啊，菲格，親愛的菲格………我真高興，從時空裂縫中發現你，是我經歷過最幸運的瞬間。]
  洛希爾冷汗直冒。

  創世神：[只是這樣嗎，噢，親愛的菲格，你還和從前一樣，如此害羞………真希望你能多提一些要求。]
  菲格涅爾歎了口氣，目光穿透迷霧，注視著星辰灑落的人間。

  創世神：[我想你已經做好了準備。]
  菲格涅爾沒有說話，一甩袍袖，六個微小的光團從那雙碧藍的眼睛裡飛出來，繞著祂的發頂盤旋。

  “那天我去見了創世神，得知了我的使命，”菲格涅爾握著洛希爾的手，帶他進入沉睡地， 盧修正躺在一塊石頭上睡覺，祂遠遠看著，沒有過去， “我的存在， 從來就不是為了掌控夢境或者拯救塵世。”

  突然，一個浩渺的聲音響起。

  最幸運的瞬間？這可是創世之神………

  人們在夢魘中殺戮，在夢魘中痛哭，重複著平生最美好亦或是最絕望的瞬間，無論哪種，都絕對稱不上“美夢”。

  “您做了什麽？”洛希爾問。

  “我在命運之書上寫下了我的命軌，”菲格語氣淡淡，“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命運之書掌握在命運之神的手中，幾萬年來，我是第一個能夠代替祂的神祗。”

  “而是為了拯救盧修。”

  那一眼如此平靜，洛希爾還沒來得及讀懂其中的含義，就眼見著祂的身形逐漸消散。

  “洛希，如果你對我還有疑問，那麽就去探究一番俞凌和埃德蒙的靈魂歸處，或許可以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來，很抱歉；但如果能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去凡塵找你，把你收作我的信徒，即使那意味著……你將忍受長達千年的孤獨。”

  “你看，我就是這樣自私。”

  “關於霍頓，我想過要不要給你一些指示，讓你幫我安排，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我想………我應該不怎麽擅長書寫美好結局。”

  隨著尾音落下，菲格涅爾的身形徹底破碎，化作萬千光點，奔湧向霧氣，墜入夢魘。

  洛希爾怔怔地跪坐在原地，好半天，他抬起手，接住一點飄落的金色碎光。

  “主人………”

  創世神：[啊，真漂亮。就像當年……在那片璀璨星海，第一次發現他的樣子。]
  幾分鍾後，夢境漸趨於穩定。
    就像原本沸騰的海洋，撞入了一塊巨大的極寒冰川。

  冰川掀起驚濤，可也阻止了海洋化作烈火地獄。

  假以時日，一切都會歸於平靜。

  洛希爾托起手掌，淚水滑落，浸濕了掌心的光點。

  創世神：[回去吧，年輕人，他會回來的。]
  為了救盧修，祂甘願堙滅；
  選定了一個信徒，就蠻橫地把他帶在身邊。

  祂不愛世人。

  祂隻愛祂所愛。

  五年後。

  霍頓超凡能力者學院正式開啟第二屆招生活動。

  場面十分盛大。

  靳暉帶領收容所的執行專員們幫助維持秩序，一上午忙得焦頭爛額，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

  “靳暉部長，喝口水吧。”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側旁伸出來，手裡握著一個玻璃杯。

  “多謝多謝，懷之院長，今天來的學生可真多啊。”

  兩年前，終於走出低谷的學生們振作精神，決定繼續建設霍頓，擴大招收范圍，面向所有超凡能力者開放。他們的冒險精神大概承自前任校長，上來就大刀闊斧地改革出四所學院，一邊討論教學分工，一邊聯系靳暉想要與收容所合作。

  暗河行動事件給收容所研究部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很多研究員立不起項目，老學者帶不動學生，研究部負責人正發愁呢，聽靳暉說了霍頓的情況，當天就去請示委員會，然後於去年年底向霍頓輸送了第一批老師。

  “說起來，以前的老師都去哪了？我記得姚乾同學還專門和我解釋過，什麽夢神的信徒、解決夢魘………”

  “唔，姚乾同學怎麽也不見了？”

  “我最近好像沒怎麽做過噩夢，你們是不是沒活幹了，才想擴大招生………”

  “從前的老師們已經追隨夢神而去，”俞凌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這家夥一向神出鬼沒，“人類的夜晚………已經恢復了平靜。”

  聽說那位夢境的主人神格消隕。

  那麽他想念的人呢？他還會再次出現嗎……

  “哦，這樣，”靳暉撓撓頭，“我也聽說那件事了，委員會專門通知我呢。哎，人類不能沒有夢境啊………對了，你們考慮自己做老師嗎？開個這方面的課程，畢竟也算是親身經歷過了。隻當院長管後勤，那多沒意思。”

  埃德蒙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個小扇子扇風：“等這陣子忙完了再說吧，學院建設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什麽都要操心，要買書、要置辦功能房和書本桌椅、要安排學生們的宿舍、還要進行考核………天呐。”

  靳暉：“也對，後面學生多了，你們可以考慮培養一批學生留校。”

  奚頌年倚在大門口，嘴裡叼著一根草：“喂，你們聊完沒有？又有學生來報道了。”

  無人一齊向門外看去。

  一個滿頭熱汗的男學生，慌慌張張地跑過學校結界，手中緊緊攥著一封信：“我、我是來報道的！這是我的錄取通知書。”

  “歡迎歡迎，”奚頌年立刻換上副熱情的面孔，“來，進來說吧，我給你介紹。我們霍頓的呢，一共有四個學院，蘭陵主要教授歷史、海格主要教授異聞秘術、尼柏專攻戰鬥技巧………最後還有貝蘭，如果還沒想好未來想要做什麽，可以先加入貝蘭。”

  男學生偷偷看了他一眼，臉紅道：“您、您是哪個學院的？”

  奚頌年笑意加深：“貝蘭。”

  “那我去貝蘭學院！”

  靳暉：“？”

  另三人：“……”

  俞凌看不慣，上前把學生攬到自己身邊：“先別急著做決定，這是四大學院的介紹冊，你先看看；哦，對了，給你耳機，如果有什麽問題，可以隨時詢問我們學校的秘書，她叫漢娜………”

  現世安穩的第五年。

  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軌。

  上京。

  林凌今天赴了三場宴會，凌晨一點離開某私人會所時，他整個人醉得分不清天南地北。

  助理想把他攙上車：“林總，送您回家嗎？”

  “不，不………”林凌眼神迷茫，“我不回家，我要、我要去濱海大道………”

  今天是主人消散的第1825天。

  人類的夜晚恢復平靜，盧修殿下在沉睡地思念弟弟，漢娜在霍頓幫助學生們假設學院，而他………他暫時失去了他的所有者，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只能回到上京，繼續賺錢。

  “我要一個人走走……散、嗝、散步…………”

  助理拗不過他，隻好放開手，目送一向穩重的老板跌跌撞撞地走入夜色。

  夜晚的上京十分蕭瑟。

  林凌一個人漫步在濱海大道，海風綿綿，水汽彌漫。

  走著走著，他突然感覺到累，於是雙手撐住欄杆，彎下腰，閉上眼。

  他就這樣站了很久。

  久到刺鼻的酒精被海的鹹腥味掩蓋，衣衫浸染寒涼，手指變得麻木………

  “怎麽不回家，”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在你家，等了你很久。”

  林凌遲鈍地抬起頭。

  恍惚間，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在做夢。

  不遠處站著一個男人。

  一個黑發黑眼的男人。

  他披著一件駝色長風衣，短發在海風中揚起，眼睛比天上的星辰還要明亮。

  “主人。”林凌眼眶一紅，衝過去抱住他，抱完，又克制地後退一步，單膝跪落地面，親吻他的衣角。

  奚佑笑了笑，抬手，撫上他的發頂：“洛希，我回來了。”

  “您想去哪？”

  “不知道……嗯，只是今晚麽？先陪我一起，去見哥哥吧。”
——
  END——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