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打完電話回到客廳， 老楊翹著二郎腿等在那，一副刑訊審問的模樣。

  “我的話還是說太滿了。”老楊慢悠悠地說，“什麽強扭的瓜不甜， 我看這不是甜的很嘛！”

  “你聽見了？”沈檀有點不好意思。

  “不然？”老楊說， “年輕人中氣那麽十足。還‘我想你了’。想不聽見也難。”

  原來聽到的那麽多。

  沈檀耳廓紅紅的，又聽老楊說：“對不住啊， 我家移門隔音不好。”

  用手貼了下臉頰， 沈檀放下手機：“你沒什麽想問的？”

  老楊二郎腿放平：“那你有什麽想說的？”

  兩人一向無話不談。憋了一會兒，沈檀只是低頭笑了下：“他剛回的浦城。”

  沈檀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不不搬不搬不搬不搬不搬——”

  ***
  隔天，老楊說要以學姐的名義邀請陸鶴然吃飯。

  老楊說完她， 免不了長籲短歎：“要是有人從學生時代開始就喜歡我， 給我寫萬字大情書， 我早就七暈八素了。也就是你， 能撐到現在。”

  老楊拍拍她的肩：“那你還猶豫什麽！弟弟都沒顧慮！你瞎想什麽？你看啊， 長相身材完美、性格又好、還聽你話的弟弟，認真談了咱又不吃虧。再說了，人家那方面也沒得挑。”

  到下午五點左右，沈檀和老楊先抵達餐廳。

  老楊陰陽怪氣道：“前段時間說失戀的是誰啊？”

  坐下後沒多久，陸鶴然從研究中心趕來。來得匆忙，他鼻梁上還架著一副眼鏡，銀色金屬框，襯得人又冷又乾淨。

  老楊跟個見證人似的親耳聽到許多細枝末節，見陸鶴然進來，附在沈檀耳邊低低說了一句：“人不可貌相。小陸看起來這麽高冷，居然是個會自己柏拉圖四五年的人。“

  “你這就有點優柔寡斷了啊。”老楊不滿，“什麽叫不知道？”

  這麽說一定有後文， 老楊問：“但？”

  約的早，她們還能訂到包廂。

  “但怕後面還是走不到一起。”說罷， 沈檀幽幽歎了口氣。

  不想當太明顯的電燈泡，老楊四處搜羅，最終拉了妹妹作陪。聽說要和當年浦城外國語的校草一起吃飯，妹妹直接從床上滾了下來。

  “他知道。”沈檀說。

  “沒什麽特別反應。”回想了一番， 沈檀說，“應該是支持的吧。”

  這對楊氏姐妹到底在緊張什麽。

  “……”

  老楊立馬一副要乾架的模樣：“他敢？”

  “和好了？”老楊挑眉。

  沈檀抱腿坐在沙發上， 下巴往膝蓋上一頂：“我想和好的。”

  老楊哼哼：“還護上了。”

  “你這哪止喜歡啊！”

  昨晚和老楊聊了一宿。

  在酒吧買醉的記憶還沒徹底忘掉， 沈檀又想笑又尷尬：“是是是，是我。”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看幾秒， 老楊抿了抿嘴：“那你跟他說你要去倫敦了沒？”

  沈檀連忙搖手：“沒，他是說我難猜。不是責怪我的意思。”

  這就徹底沒後顧之憂了。

  沈檀壓住她的手：“你再大點兒聲，他都聽到了。”

  老楊搓手：“我就是激動。沒見過我姐妹帶男朋友跟我吃過飯。”

  “可能真挺喜歡的。”沈檀捏著自己的手指，“以前不知道分開那麽難受。”

  老楊：“不裝了？”

  沈檀換好衣服出來，剛好聽到妹妹在電話裡大吼一聲：“我的cp破鏡重圓he了？！！！”

  沈檀：“不裝了！”

  “不止一次了啊。”老楊斜眼看她，“上回問你和陸鶴然的事那會兒你也是這麽說的。怎麽擱他身上你就想那麽多，就恨不得天長地久沒有坎坷了呢？你不挺瀟灑的嗎？”

  沈檀跟她難得不同頻， 皺眉：“你也覺得我難搞吧？今天他說我了。”

  老楊挺驚訝的：“他知道啊？那他什麽反應？”

  跟老楊吐槽過的男人少說有六七八九個，以這種身份一起吃過飯的倒真是第一個。沈檀沒反駁，穩住了這一頭，一抬眼，看到妹妹同手同腳地進來了。

  “不知道。”

  老楊哼哼：“那從我家搬走不？”

  “算你有良心。”

  沈檀笑著抱住老楊，“你到底是哪個陣營的！我又沒說不跟他談，劈裡啪啦列這麽多優點出來，我都快把持不住了！”

  烤肉的排煙風扇已經呼呼啟動，餐桌上，老楊盯著對面的眼神一瞬都沒松過。另一側，妹妹也始終沉浸在“嗚嗚嗚嗚我的cp是真的”的迷之喜悅中。

  好在大家都是浦城外國語的，硬擠還能擠出點共同話題來。

  說到母校，再說到同級，妹妹緊張地嘴都打磕巴：“我們上、上下樓，見過幾，幾次的。但是沒說過話，好巧啊哈哈、哈哈哈哈……還有機會一起吃飯。”

  熱熱場的寒暄，妹妹沒當回事，說完閉緊嘴巴，誰知陸鶴然認真想了一會：“我記得。”

  “……你記得？這記性也太好了點吧！”妹妹一激動，話都說順暢了，“年級那麽多人，不會連路過你都能記得請吧？這就是學霸的記憶力？？？”

  陸鶴然平靜地看她一眼：“籃球場，我有點印象。”

  唔得一聲，妹妹捧著臉就變成了小火爐。

  反應奇妙，肯定有故事。

  老楊敲敲桌子：“籃球場什麽故事？”

  其實也沒什麽，妹妹慢慢松開捂著的臉，從指縫裡偷看沈檀：“就是我以前陪我好朋友去籃球場，表……表那什麽白過一次。”

  說著，她舉起手：“但我發誓啊，他給拒了。拒得特別乾脆利落。”

  下課後，被堵在籃球場的冷淡少年，和現在餐桌上眼神總是牢牢黏在沈檀身上的男人竟是同一個。次元壁破了，妹妹被這種反差萌得死去活來，當場腦補萬字小說。

  這一段沈檀充滿好奇，饒有興趣地托著腮：“他怎麽拒絕的。”
    “他說他不早戀！”妹妹先發製人，檢舉了當事人。

  哦，不早戀。

  餐桌下，沈檀的手被男生握住。溫度源源不斷渡了過來，掌心發燙。

  餐桌上，妹妹抱怨：“什麽不早戀都是假的。要不然哪來那麽多江湖傳聞！”

  顯然，陸鶴然本人不知道這些。

  他略有些詫異：“江湖傳聞？”

  “你沒聽過？”妹妹一臉吃瓜的表情，“正好當事人在這，檀檀姐，你不介意我當場驗證驗證傳言的真實性吧？”

  有些關於他的，沈檀也挺好奇。

  她笑了下沒拒絕。妹妹立馬滿眼星星地追問：“Question 1：課桌上檀檀姐的名字，真是你刻的？”

  這種行為未免太小學雞。

  被人當面點破，陸鶴然默了好一會兒，尷尬輕咳：“是。”

  停留在餐桌下的手被反握住，他的耳朵陣陣發燙，不僅是因為妹妹的問題，更因為在沈檀面前一一承認自己做過的蠢事堪比渡劫。

  他低頭：“你早知道了？”

  “我知道啊。”沈檀莞爾。

  那一頭，妹妹在桌子底下的手機都快要按到冒煙了。

  【是真的！正主承認了！桌子上刻字這種小學雞行為真的是他乾的！救命啊你完全想象不出，那麽冷一學霸能乾這種蠢事！愛情果然讓人失去心智，太好磕了！我要磕爆！！！】

  緩了緩，妹妹激動抬頭：“還有還有，question2：畢業季，下雨天，你把學姐按在牆角那個！”

  因為有瓜在前，妹妹已經完全不緊張了，純粹當個樂子人。

  妹妹：“之前學姐辟謠了，但是我不信！你講嘛！”

  聽說沈檀辟過謠，陸鶴然一本正經：“那就是假的。”

  “你可以懷疑你作假嗎？”妹妹顯出名偵探本性，“我都沒說按在牆角幹嘛呢，就說假的！提出合理質疑不過分吧！”

  飯桌下，手指再度飛了起來。

  【嗚嗚嗚嗚有幸問到按在牆角那個傳聞，我好想知道到底是誰目睹的啊！出來對峙啊！當事人聽都沒聽完就說是假的，我懷疑他是在看他女朋友臉色噢！這條可不可以不作數，我不信是假的，就他們飯桌上那個暗搓搓眼神交換的氛圍！誰懂啊！比金子還真！！！說他們親到昏天暗地難舍難分do了我也信啊！】

  畢業這麽多年了，妹妹還熱衷於上浦城外國語的論壇。

  帖子裡很快有人回復。

  【有幸和男生同屆過，說實話當時完全看不出這兩人有問題。樓主是在造謠嗎？我看你之前發了好多關於他們的貼，是不是自己沉迷夢境，搞不清現實了？】

  激將法在哪都管用，妹妹查了下對方的信息，默認頭像，性別男，論壇經驗八年多。

  看起來是個經常混在論壇的潛水王。

  她激情回復：【老娘也同屆，說造謠過分了吧！有沒有本事自留姓名，就說一句話，賭不賭？輸了自爆！老娘循著畢業冊找到你頭上！】

  對方的回復很簡潔：【好。】

  趁餐桌上的人不注意，妹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偷拍一張。

  畫面有些糊了，但不難看出照片裡，男生正溫柔耐心地側頭同身邊的人說話，就算是一個側臉，也不難看出繾綣。何況高糊畫面帶來的朦朧感，讓愛情夢幻度猛上數層樓。

  照片一出，樓裡回帖暴增。

  【恨我晚生好幾年，沒能和學姐學長同屆！這不是小說照進現實嗎，圖都糊了還是擋不住兩個人的顏值！太配一臉了！】

  【靠，好像真是陸和沈。這就發消息去問問，牛啊，深藏不露】

  【不懂就問，這兩人是誰？為什麽你們好像都認識的樣子？】

  【管他們誰呢，帥哥美女我磕就是了！】

  妹妹喜滋滋地艾特剛才那個杠精：【怎麽樣？不說話了？裝死？報上名來】

  幾分鍾後，杠精回復：【榮建軍】

  這個名字熟悉又陌生。妹妹盯著手機呆了一會，向同屆校友求助。

  “呃……你記得榮建軍嗎？榮建軍是誰？我們那屆有這個人嗎？”

  陸鶴然頓了一下，“有。”

  “是誰啊？”妹妹迷惑道，“你們班的？”

  陸鶴然從容地望過來，緩聲回答：“教導主任。”

  “……”

  無論畢業多少年，對教導主任的恐懼都是天然存在的。

  一聽到這四個字妹妹頭皮都發麻。默念南無阿彌陀佛，一邊念一邊緊急刪帖。

  老楊在一旁笑壞了：“你都畢業多久了，怎麽聽到教導主任的名字還跟老鼠見貓似的，高中時做壞事了啊？”

  “我做個屁！”妹妹慷慨激昂，“哪個正經的教導主任會逛學校論壇啊！”

  無人知道，浦城外國語的行政辦公室裡。

  新來的老師剛收拾完東西準備離開，瞥見最裡面電腦屏幕還亮著，猶豫幾秒，問道：“榮主任，你今天值班嗎？”

  “不值。”電腦後，傳來中年男人平和的嗓音。

  新老師慢慢站起身，在看到主任臉頰上慈祥的笑容後，大膽起來：“主任，您也看學校論壇啊？”

  “難得看看。”榮建軍拿起大茶缸喝了一口，“縮短下和學生的距離。”

  “什麽好玩的帖子？您看這麽久。”

  主任搖搖頭，沒說話。

  恍然記起剛當主任的那年，他的年級裡有個連跳兩級的男生。有那麽幾次在隔壁高三年級的走廊裡遇見他，榮建軍覺得新奇，便在走廊裡站著，也不上去打擾。少年每次都去同一間教室，佯裝路過似的，在後門站一會兒，然後離開。

  他沒有在那間教室裡叫出過任何人，也沒跟誰說過話。

  日光打在少年身上，看起來純粹又寂寥。

  沒想到當主任這麽多年，還能知道當年的答案。

  榮建軍慢慢嘬完半缸茶，搖了搖頭，年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