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完結·下

  第二周周五， 沈檀還是依照計劃踏上去倫敦的飛機。

  她堅決要求陸鶴然不準送她進機場，把車遠遠停在出發層的路邊，第13號門， 港澳台國際通道。這裡常年有交警維持秩序， 每輛車停下後只有短短一兩分鍾，取個行李的工夫， 就會被催促離開。

  正因為如此， 早早地趕他回家，沈檀才不會有任何負擔。

  她才不要上演在安檢口揮淚告別的情景劇。

  太抓馬了。

  取完登機牌托運好行李， 她在等待海關檢查的隊伍中撥通對方電話。電話裡，背景音是車載CD輕緩的音樂聲，還有他淺淡的呼吸。

  調整好情緒， 陸鶴然先於她開口：“有東西忘了？”

  “沒有。”

  隊伍緩緩往前挪動， 到這個時候， 沈檀心裡才有了點兩人確實分開的實感。失落一點點吞噬心臟，抬手揉了下鼻子，她說：“陸鶴然，現在通訊很發達的， 想我你可以給我打視頻。”

  她莞爾：“當年我收費的。”

  他在那頭用略帶委屈的語氣說：“在想沒良心的姐姐什麽時候給我打電話。”

  “我知道。”電話那頭， 男生笑意明顯， “這句話也送給姐姐。”

  “跟我客氣什麽，當年你可是給我寫了好多大作業的！”

  再往前挪了一個位置， 沈檀撇嘴：“我現在才覺得你比我沒良心， 居然還笑得出來。”

  沈檀回身，跟身後的人說了句抱歉，隨即拿著護照快速往前兩步。太匆忙，以至於掛斷前都沒聽清陸鶴然最後講的什麽。

  在候機室等待的期間，她幾次想提起手機問，想到對方正在開車，安全為主，還是收了回來。

  她很好奇，對陸鶴然要說的內容。

  她到第二天，選了個合適的時間給陸鶴然撥回去。倫敦是下午，他那裡正好是入睡前的一段閑暇。

  再前面，已經空無一人，輪到了她。

  忽然就非常非常想他。

  互道珍重？注意安全？或者露骨一點，想你？愛你？
  這方面沈檀經驗匱乏，也因為排隊錯失了難能可貴的機會。

  “昨天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而且朋友在和我說話。”沈檀心猿意馬，卻也耐心解釋，“人家安排好那麽多，我不能不理人家跑來跟你打電話的。”

  恰恰翻到簽證那一頁，身後排隊的旅客忽然提示她往前。

  情侶分別前一般都會說什麽？

  料想他還有話要說，沈檀便沒再說話，歪著頭整理護照頁面的同時，耐心等他開口。

  “……”

  隊伍前段突然快了起來，沈檀邊打算掛斷，邊往前走。

  陸鶴然不爽地抿嘴：“我不是那麽小心眼的——”

  那邊靜了會兒， 說：“我爭取哭出來。”

  “太麻煩你了。”沈檀笑了下，“我也不是第一次來，自己能適應。”

  十二個小時的旅途，抵達倫敦。

  她想回撥過去，身後朋友叫她：“你看看這房子還缺什麽？明天我帶你去買。”

  “等等，我調整下情緒。”那頭說。

  冷白的燈光下，他的黑發還是濕的，領口同樣洇濕一圈。

  她抱怨：“你情緒不是挺好的麽。”

  沈檀撇了下嘴：“在幹嘛？”

  被他兩句話一打岔， 心臟揮別失落重新暢快起來。隨便說了幾句，沈檀叮囑他好好開車， 不要聊電話了，到家給她發微信。

  她不清楚陸鶴然是什麽時候看到的，只知道抵達住處時手機上已經顯示有兩個未接通的視頻電話——在連上朋友提前購置好的WiFi的同時，遲緩地湧了進來。

  “今天朋友沒在了？”他問。

  在接通的一瞬間，黑眸靜靜地望過來，落在某一點上。

  “我這房子也是收費的。”朋友說，“不一樣？”

  倒是覺得可惜。

  對方靜默片刻，隻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ksenia：【安全抵達】

  周圍人聲窸窣，而電話那頭卻安靜得仿佛無人，微弱的背景音樂聲不知什麽時候斷了。沈檀說：“那我掛了？”

  不過因為接下來行程疲累，這件事很快被放到了腦後。

  算了下時差，國內已經深夜，沈檀就沒再打視頻過去，借用機場的網發了個微信。

  “她回去啦！”沈檀說，“還是你不放心，要親眼看看是不是女生？”

  如今出國的人數不在少數，華人圈一步步擴大了許多，但經常來往的也就那麽幾個。朋友是長年待在這無聊透了，把替她置辦東西當消遣。

  沈檀最後推諉不過，隻好恭敬不如從命。

  “嗯？”沈檀打斷他。

  他立即改口，坦誠道：“我是。”

  兀自笑了一會兒，沈檀心情好，腳步也輕盈，端了咖啡轉一圈，重新坐回到沙發上：“下次有機會讓你們認識一下。”

  “好。”陸鶴然鮮少地開起玩笑，“在我拿到ta是異性的證據之前。”

  明明沒講什麽好笑的，兩人不約而同笑起來。

  半晌，陸鶴然又問：“電話卡辦好了嗎？”

  “辦了。”

  他認真地拿出紙筆：“說下你那邊的號碼，還有地址，具體到門牌號。學校的位置也是。哦，還有，你朋友的聯系方式方便的話可以告訴我嗎？作為緊急聯系人。”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沈檀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她第一次到英國的那天，姚女士給她打視頻也是這麽說的，幾乎字字不差。

  她知陸鶴然辦事一向謹慎，倒是不知道小她三歲的弟弟還能當照顧女兒那樣料理起她來。這麽比喻或許不恰當，但眼下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分神的那麽幾秒時間，腦海中甚至掠過了將來一家三口，他耐心指導小朋友寫作業的樣子。

  沈檀掐了自己一把，把不清醒全掐走，而後認真、一絲不苟地回答了所有的問題。末了，還好笑地說：“還差什麽？”

  全數記錄好，再檢查一遍，陸鶴然才放心：“暫時沒有。”

  她笑：“你還真是……”

  可愛。

  靜靜對視了一會兒，她抿唇：“今天忙什麽了？”

  “白天在研究所，剛到家一個小時。”畫面裡，他隨手抽了條毛巾掛在脖子裡，慢慢擦拭發尾，“本來要留到半夜的。師兄好事將近，老師放了我們所有人的假，就早回來了。”

  停頓數秒，陸鶴然突然道：“我沒有催婚的意思。”

  “啊。”沈檀遲緩地反應過來，而後笑，“你沒解釋之前我根本沒想到那一層。”

  隔著屏幕，陸鶴然很想親一親她上揚的嘴角，理智又覺得這樣的動作過於變態而生生打住了。他將將停在原地，慢吞吞地說：“那看來是我多此一舉了。”

  沈檀一杯咖啡見底，換了個姿勢，趴在沙發上。

  領口垂下來一大片。

  陸鶴然不自然地拉遠屏幕，視線卻不受控制地停留在漂亮又飽滿的弧線上。

  “露了。”他說。

  “露什麽？”沈檀順著他的視線往下一瞥，不緊不慢地扯了下領口，“大驚小怪，又不是沒見過。”

  作弄心起，沈檀松開手，任由衣襟往下，“弟弟，問你個問題。”

  “好。”

  她欲言又止：“你平時……都怎麽解決？”

  陸鶴然不吭聲。他嗅到了這個問題的危險性。不是回答會不會令她不滿意的那種危險，而是不管怎麽回答，都會讓自己受一遭苦的危險。

  譬如此刻，他還什麽都沒說呢，就有隱隱抬頭的趨勢。

  調整好坐姿，陸鶴然模棱兩可地答：“和普通人一樣解決。”

  “普通人啊……”沈檀道，“普通人可以靠自己，也可以靠別人。”

  她笑眯眯地問，“你喜歡哪種？”

  “如果你一定要我回答的話，我喜歡和你。”一直被她牽著脖頸，偶爾也有了叛逆精神。陸鶴然盯著屏幕裡的她，視線遊離在修長漂亮的脖頸一段，管不上控制自己的身體了，破罐子破摔地說：“我也沒跟別人試過，但是就是喜歡每次進去被你咬住的感覺，還有你越試圖往後退，越是會咬的本能。”

  沒想過順從的小狗會反咬，沈檀猝不及防，被他直白的話激得一陣發麻，不自覺地並攏腿。
    “那你呢？”陸鶴然頓了頓，聲音沙啞，“喜歡聽文明點的還是粗俗點的？”

  沈檀不語，微燙的耳垂彰顯她對那番露骨表達的喜愛。

  陸鶴然了然，直白地說：“之前一直都沒講過。高中到現在，十幾歲到二十幾歲，我在夢裡幹了你很多次。”

  雙腿貼在一起，沈檀為自己玩弄的心感到後悔。

  她在鏡頭前假裝正襟危坐。

  數秒後，她乖順的小狗變回原來的模樣，一字一句告訴她：“文明點的說法就是，我從那時候開始到現在，隻喜歡過你。”

  兩個人分隔異地且有時差，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比如每天發生的事來不及及時講給對方聽，想念的情緒再怎麽透過屏幕都無法準確傳達，還有正常的生心理需求，都無法得到滿足等等，諸如此類。

  沈檀不知道陸鶴然怎樣，於她來說，她是個很容易適應環境的人。

  經歷過起初的不適應後，很快能調整過來。

  他們有固定的視頻時間，周二課不多的下午，他那裡是晚上。還有周末的任意時間。視頻裡，她的小男朋友都很忙，代表他也過得不錯。

  一直到天徹底冷下來，英國開始下雪。

  某天視頻裡，互相撫慰過對方後，陸鶴然問她聖誕節要不要回。

  聖誕之後合並元旦，是一個挺長的假期，大多數留學生會選擇在那個時候回國。但早一些的時候，沈檀那位朋友就與她提前說好了，假期陪她去約克郡的莊園度假。

  先前陸鶴然沒提，她理所應當地覺得，才過來不到半年，沒有那麽著急要回去，於是率先答應了朋友。

  如今騎虎難下，她的猶豫不過數秒，陸鶴然道：“我隨便問的。聖誕我們研究中心也不會放假，你要是回來我都沒時間陪你。”

  沈檀愧疚地表示：“那等下次假期？”

  “好。”他答應。

  雖說如此，和朋友去約克郡玩的那幾天，沈檀心神不定。最後還是抵不過心之所趨，早早和朋友說好回到倫敦家中。

  現在還在長假中，再過十個多小時就是新的一年，新的一天。

  在這樣收尾交接的日子裡，機票並不好訂。

  她看了一圈，直達航班已經沒有位置出售，轉機倒有兩趟可選，一趟中轉時間過長，要在機場白白耗費四個多小時。另一趟只剩經濟艙，會坐到骨頭散架。

  最後咬了咬牙，沈檀選了經濟艙的那趟航班。

  這趟飛機在第二天，今晚她有足夠的時間收拾東西和自己。

  訂了兩個小時後的鬧鍾，她將手機放在桌案上，找出旅行頸枕，腰墊，舒服且寬松的衣服，平底鞋……

  兩小時後，鬧鍾按時響起。

  用來安慰自己空虛的胃的最後幾口食物都不吃了，沈檀快速擦了下嘴，跑到另一邊撥通視頻電話。國內時間快8個小時，要元旦了，她在新聞上看到，浦城這樣常年禁止燃放煙火的城市會組織一場盛大的跨年盛宴。

  煙火放給廣大市民，她同樣也有祝福送給廣大市民中的其中一個——她的小男朋友。

  視頻接通，他那裡有明顯的卡頓，畫面不順暢地流動數幀，隱約看到人影攢動。沈檀問：“在外面？”

  陸鶴然的臉慢慢靜止下來，佔據大片空間，他的聲音也隨畫面破碎成幀。

  “在、在外。網、不、太好。”

  “跨年嗎？”想到第二天就能見到她，沈檀心情不覺得此刻的相隔萬裡有多不適，她好心情地說，“網不好就算了，我就是打電話給你想說一下——”

  確認畫面還在動，他能接收到，沈檀才繼續說。

  “還有一分鍾，陸鶴然，新年快樂。”

  “and，love u。”

  視頻裡他的圖像遲鈍數秒才露出淺顯的笑，很含蓄。嘴型微動，回了句什麽別的。卡了整整十五秒，沈檀什麽都沒聽見。

  嘟的一聲，畫面變黑，提示通話中斷。

  人多的地方網絡確實會差，沈檀沒再撥過去，反正快要見面，她又用文字給他發了條新年快樂。

  雖然再過八個小時會迎來倫敦的新年，沈檀也決定不熬夜，為了第二天的飛機，她早早洗過澡睡到床上。

  今晚睡意來得格外早，朦朧中她睡了一覺。

  小眠醒過來臥室因為避光窗簾一片漆黑，不確定現在幾點，她摸起手機看了一眼，竟還沒過0點。打算再睡，忽然聽到樓下門鈴響。

  這個點，門鈴響得格外突兀。

  同條路上建築物大多相似，之前發生過夜半醉漢按錯門鈴的事，沈檀原本不打算理會。但等了一會兒，門鈴改成了篤篤篤，沉緩的敲門聲。

  一聲一聲，緩慢卻篤定。

  以這樣規律敲門的不太像喝醉的人，沈檀疑惑地爬起，披上睡袍。

  將窗簾撩起一個角，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雪，紛紛揚揚，地面白了一片。落在柵欄和草坪上的雪尤其得厚，軟綿綿，像一層綿密的奶油。

  這個點幾乎沒有行人了，慶祝新年的人大多都聚集在pub，很少在路上閑逛。

  她順著樓道摸黑下去，不想點燈。

  如果是陌生人，就裝作家裡沒人好了，過會兒自然會離開。

  輕手輕腳揭開貓眼上的銅片，湊上去，細細地看。

  有一瞬間，沈檀覺得自己剛才那一覺沒醒，不然為什麽門外的身影萬分熟悉，有利落的下頜線條，漂亮的五官，安靜且乖巧的神情。

  落在他黑發上的雪花稍縱即逝，沈檀猛地驚醒，迅速拉開門。

  “陸鶴然！”

  看到她的一刹那，男生笑了下，“surprise。”

  “你等等！”

  沈檀用力掐了他一把，再看看自己的手心。摸到的觸感是真實的，她呆愣愣地問：“疼嗎？”

  陸鶴然看著發笑：“有點。”

  “怎麽可能？”沈檀跳躍地說，“幾小時前我給你打視頻你還正常接到的，科技什麽時候這麽發達的？飛倫敦只要六七個小時了？”

  男生安靜的眼眸和雪天的夜一樣靜，落在她身上：“我接電話的那會兒，在轉機。”

  轉機。

  這兩個字突然開啟某個開關，她一下回歸現實，叫了一聲：“等等，我先把我明天的機票退了！”

  “明天的機票？”陸鶴然問，“你去哪？”

  “回國啊……”沈檀轉身要往房子裡走，抬腿，又折回，用力把他拉了進去。

  碰得一聲，木門上的銅環震了好幾聲。

  她把人壓在門板上，一絲不苟地打量了好幾秒，抬手摸摸他的唇。冰涼的，還帶了室外的溫度，仿佛被大雪親吻過。他身上的寒意激得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但也讓她淙淙流動的血液滾燙起來。

  “是真的。”她確認道。

  “很真。”陸鶴然垂下眼，低聲附和。

  握住他冰涼的手放進睡袍，貼在距離心臟最近的位置。

  沈檀低低地說：“我心跳好快。”

  “嗯。”

  “我以為在做夢。”

  “還有呢？”他問。

  在未開燈的長廊，沈檀墜入他眼中的宇宙：“……不是說研究所很忙嗎，跟導師請假了？”

  他覺得好笑，“請了。”

  “怎麽說的？”

  “同樣的台詞，你在高中畢業的那天就說過了。”男生反握住她的手腕，挪動到自己胸`前。

  他胸腔裡熱烈的跳動與她一致。

  陸鶴然俯身吻在她嘴邊：“好幾次想和你說的話，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耽誤了。所以想這次不能遺憾，一定要當面過來跟你說。”

  沈檀仰頭去接他的吻，含糊點頭。

  余光似乎瞥到他抬手看了眼表，在安靜的數秒後，他的聲音與不遠處pub爆發的歡呼聲同時抵達耳際。

  “新年快樂。”

  “姐姐，我好喜歡你。”

  “and，love u too。”

  （正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