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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上上簽[校園]》第十九章 太陽啊
  第十九章 太陽啊

  陳徹討厭分享。

  打從出生起, 他就從來沒有任何單屬於他的東西。

  他和陳融分享同一套DNA,衣服,玩具, 還有……父母的愛意。

  這種分享,並不平等均勻。

  什麽時候有了這種意識,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或許是母親讓他把最後一顆草莓讓給陳融, 或許是父親要他讓出沒被玩壞的玩具車。

  或許是,六歲那年,他和陳融同時芒果過敏,被送去醫院,醒來看見, 父母都在陳融的病床前。

  所有的大人, 都在給他灌輸一種思想:“你是哥哥, 你身體健康,你應該讓著弟弟。”

  於是每一次,陳徹都要讓步, 作為早一分鍾出生的、健康的兄長,他必須讓步。

  他學會體諒,嘗試理解,不再站在被給予者的立場,把自己變成父母眼裡的合格兄長,以弟弟為中心,照顧他,關愛他。

  那時的陳徹,還沒有經歷變聲期,也還沒學會隱藏情緒。

  “弟弟更重要。”

  “給弟弟吧。”

  他揉著發紅的眼睛,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問:“那我呢?”

  他試圖反抗。

  “不用管我。”

  “阿姨會來做飯,你一個人在家乖乖待著。”母親這樣囑咐著。

  天黑了,父母沒找來。

  一個人被留在家裡的次數,越來越多,陳徹漸漸不再關注這件事本身,把它變成習慣,連同被忽視的處境,也逐步變得習以為常。

  無人在意。

  陳徹瞞著陳融,跑到簡陽光家裡躲著,和簡陽光合謀, 讓他不要告訴別人。

  “我很好。”

  直到十歲那年的夏天,他營造出的和諧假象,被母親親手打碎。

  但, 無人在意。

  他貢獻出父母的關注,得到父母的誇讚。

  陳融在籃球場犯心臟病,被送去搶救。縱容陳融打球的他,被母親責怪、打罵。

  他忐忑地,期待地, 想看見父母為自己焦急的神情。

  真相在陳徹獨自回到家時揭曉,家裡一個人也沒有。

  他搖醒在床上睡成死豬的簡陽光,生氣地質問:“你是不是泄密了!告訴了他們,我在你家?”

  也明白了,他的抗議無論是否成功,結果都一樣,無人在意。

  第一次離家出走,是七歲。

  最常說的幾個謊言:

  母親說,在醫院。

  卻知道了,母親沒有發現電話這邊的他在哭。

  這樣也很好,這樣也足夠。

  他用座機,撥通母親的電話。

  陳徹知道自己犯了錯,沒有辯解,也沒有反抗。

  陳徹至今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發現他那次離家出走。

  為打發一個人留守的時間,他跟著家政阿姨,學會了做飯。

  他開始撒謊,把父母留給自己的為數不多的關注,也裝作不在乎地讓給陳融。

  尚且年幼的陳徹, 用離家出走的方式,向父母提起抗議。

  天亮了,陳徹在簡陽光的床底下醒過來。

  陳徹有顆健康且強大的心臟,很容易就被滿足。

  母親也是太擔憂陳融的安危,關心則亂,打他罵他也正常。

  即使被罵,也沒關系,只要他們的目光在注視著他就好。

  簡陽光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委屈地說:“沒有,我誰都沒說。”

  鬧失蹤的人,反過來問他們的行蹤:“媽媽,你們在哪裡?”

  他樂觀地快樂起來。

  責任是一座大山, 把他壓得喘不過氣。

  陳融昨天突然發高燒,他們在醫院徹夜守著他。

  陳徹一向會自洽,從小到大,也都是這麽過來的。

  可是,他真的不能明白,也無法理解,母親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

  在去探望陳融時,陳徹聽見父母在病房裡的對話。

  母親說:“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陳徹搶走了小融的健康。”

  母親還說:“如果當初沒生下他們就好了。”

  生來健康的身體,成為一種罪過。

  給他生命的人,後悔給了他生命。

  那日陽光熾烈,身在酷暑,陳徹卻渾身發冷,如墜冰窖。

  他一言不發離開醫院,跟著家政阿姨學會的、花費幾個小時做好給他們送過去的飯菜,被他丟進垃圾桶。

  連同他對母親的最後一點渴求,最後一絲希冀。

  同一年,林學慧向陳朗闊提出離婚。

  林學慧要帶陳融走,陳朗闊抽著煙,沉默不言。

  再然後,是和陳融的決裂。

  沉重。

  他的手腳、□□,像被灌滿了鉛,起床、行走都很疲倦。

  胸口像被壓住一塊石頭,白天要用盡全身力氣,艱難地呼吸,夜裡呼吸不暢地醒來,睜眼到天明。

  混沌。

  他的意識仿佛和□□失聯,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夢裡的他,一次又一次衝上馬路,卻每次都相安無事。

  於是走在路上,他會突然停在路中央,靈魂好似飄浮在上空,第三者的視角,冷眼旁觀自己會不會死去。

  他或許已經死了。

  靈魂已經遊離,心臟麻木跳動,失去感知情緒的能力,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渾噩地在虛實不分的世界遊蕩。

  陳徹出過一次車禍,是過馬路走神出的意外,也是夢裡所求的解放。

  但可惜,只是骨折。

  骨頭折在他身上,疼的人是他,哭得最狠的人卻是簡陽光,起初是揪著他的衣領揍了他一拳,然後,很突然地哭了。

  簡陽光抱著他,哭著說:“求求你。”

  陳徹沒什麽情緒地回應:“對不起。”

  陳徹以為,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看不到未來,也無所謂未來。

  直到那個夏天,從一方小小的手機屏幕,陳徹看到了一個女生。

  所有人都在因為被淘汰而哭泣,她卻在笑。

  不是他那種強行牽扯臉部肌肉,硬擠出來的虛偽假笑,她眼睛明亮,露出的笑容,比他這輩子見過的太陽,還要燦爛。

  明明人氣最低,明明不被人喜愛,明明沒有人在乎,為什麽還能笑出來?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
  陳徹無法理解。

  疑惑如同一把鈍刀,將他冰冷的身體鑿開一條裂縫,炙熱的陽光照進,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加速流動。

  麻木的心臟褪去僵硬,在一瞬間變得柔軟。

  他抬手覆在心口,指腹清晰地感受到胸腔裡,某種沉穩有力的搏動。

  世界仿佛在天旋地轉,他的頭腦一片空白。

  從來沒有過,又像是時隔多年,終於再經歷一次的感覺。

  仿佛回到7歲那年,在掛斷的電話旁邊,那種委屈、不甘、渴望,所有的情感,煙花般在身體裡炸開。

  陳徹的視線聚焦在那張不顧一切的笑臉上,周遭黑白的世界,像是在這瞬恢復鮮明的色彩。
    鮮紅似血的夕陽,霞光四溢的雲彩。橙色的籃球在水泥地滾動,風吹響翠綠的銀杏葉。白色球鞋的鞋面,爬過一隻小螞蟻。

  他的身體重新找回感知。

  最初的疑惑,演變成一個念頭。

  “我要去見她。”

  他望著夕陽,喃喃許諾。

  我想要知道,你是以什麽樣的心情,這樣笑出來。

  我也想,像你一樣。

  教教我。

  幫幫我。

  救救我……

  陳徹也真的去見了她。

  在SWING的簽售會上,陳徹戴上口罩和棒球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見到了那個叫塗然的女生。

  他帶著很多的疑問過去,前一晚徹夜未眠,把想說的話打成腹稿。

  可真正見到面,被塗然笑著朝他伸出手的瞬間,他想說的話,全部被遺忘。

  “要天天開心哦。”她眉眼彎彎,含笑囑咐他。

  她的笑容令人目眩。

  “謝謝……”陳徹怔怔地、機械地回應,像程序崩潰的機器人,動作生澀而僵硬地,輕輕握住她的指尖。

  機器人在貪婪地汲取她指尖的溫暖。

  獨自一人跨過一千多公裡,陳徹就隻留下本能反應的兩個字。

  在返程的飛機上,陳徹仍恍惚,有如做了一場虛無的夢。

  他後知後覺地,應下這承諾,“我會的。”

  我會好好生活。

  我會像你一樣,積極向上,陽光燦爛。

  你也要一直笑,一直開心,一直燦爛。

  我……只有你了。

  塗然所在的組合爆出醜聞那天,陳徹前所未有的失措。並非害怕塗然也是醜聞主角之一,他無比堅定地相信這個女孩。

  他擔心的,是塗然經歷過什麽,即將要面臨什麽。

  偶像的世界,繽紛卻複雜,燦爛也渾濁。

  一個月後,塗然在微博上宣布與公司解約,終止活動。

  陳徹為她松口氣,也為她不甘心。

  唱歌跳舞應該是她的夢想吧?離開是非之地的代價,是拋棄夢想,她肯定很難過。

  再也見不到她的笑容,他也備受打擊。

  他糾結,且矛盾。

  塗然每次發微博,他都會去點讚轉發,唯獨那天,他什麽也沒做。

  安慰?還是祝福?任何文字都太蒼白,無法傳達他的心情。

  那天,剛好是她的生日,於是,他隻給她發了一個生日蛋糕的符號。

  即使你不再當偶像,再也見不到你,我還是會祝你生日快樂。

  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

  他什麽話都沒有說。

  安慰和祝福,都藏在這個蛋糕符號裡。

  塗然回復了他。

  她說:“謝謝你。”

  陳徹想,這大概是他們最後一次交流。

  這天之後,她就會回歸普通人生活,消失在公眾視野。

  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毫無預告的永別,就像夏日的暴雨,將人淋得措手不及,沉重得令人窒息。

  卻沒想到,老天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小偶像的笑容依舊炫目,笑起來就像小太陽一樣燦爛。

  盡管鬧出不少烏龍,產生誤會,但好在,她接受了他。

  然而,塗然的世界,不只是有他。

  祝佳唯,周楚沫,周楚以,越來越多的人朝她走來,她的笑容、她的目光,從他身上,分給了其他人。

  陳徹討厭分享。

  沒有一種分享,是平等均勻。

  他永遠是不被偏愛的那個。

  昏暗的暮靄,濃墨重彩地塗抹在深藍色的天際。

  屋內屋外都沒開燈,陳徹弓著背在陽台上站著,雙臂搭在圍欄,清瘦的身影輪廓被夜色模糊,就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陽台角落的月季花,低下頭顱,在晚風中搖搖欲墜。

  另一個房間的燈光亮起,手機播放的音樂由遠及近,陽台門被人拉開,入耳的音樂聲變得清晰。

  “Up above the world,up above it all,Here's a hand to hold on to,(在世界之上,在萬物之上,有雙手需要你緊緊握住)……”

  “你在陽台呀,我剛好想找你。”

  塗然拿著剛買回來的奶茶,從欄杆的縫隙裡伸手遞過來,說:“你不是幫我買了書嘛,這是我給你的回禮,這次不是楊枝甘露,可以放心喝。”

  她不知道陳徹喜歡什麽,還特地問了簡陽光。簡陽光說,只要喝不死人,陳徹都愛喝。

  陳徹卻沒去接,只是看著她,匿在黑暗裡的眼睛,晦暗不明。

  手機裡的音樂,仍在播放。

  “You're just the one that I've been waiting for,I'll give you all that I have to give and more,(你是我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我會為你付出一切甚至更多)……”

  “But don't let me fall,Give a little love,give me just enough,So that I can hang on tight,(但請你不要松開手,給我一些愛,足夠的愛就好,這樣我才能牢牢抓緊)……”

  見他一直不吭聲,塗然困惑地眨了下眼:“陳徹,你在發呆嗎?”

  陳徹沒說話,隻抬起手,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塗然愣了下才明白,她正聽著歌呢,忘記取下耳機再跟他說話了!

  她連忙拽下耳機線,卻發現還能聽見歌聲,低頭一看,耳機線直直地垂著,根本沒插進手機。

  她忘記把耳機插進耳機孔了。

  還就這麽去了奶茶店,一路走回家……

  “難怪路上的人都在看我!”

  塗然的臉頰都要燒起來,雙手捂著臉,慌張又尷尬:“啊啊啊怎麽辦,好丟臉!現在移民還來得及嗎?”

  手機裡的那首歌,接近尾聲。

  “You'll be the one that I'll love forever more,I'll be here holding you high above it all,(你將是我永遠愛的人,我會在這裡抱著你,遠離塵世。)”

  “But don't let me fall.(但請不要松開手。)”

  陳徹朝她伸出手,眼底一片暈染不開的濃鬱墨色。

  他直勾勾地望著她,略帶沙啞的嗓音,被晚風吹得曖昧不清:“要和我一起逃走嗎?”

  塗然以為他在要奶茶,把奶茶塞他手裡,把他的話當成玩笑答應:“好啊,我們連夜逃走,一起去火星!”

  陳徹一愣,看了眼手裡的奶茶,又看向她。

  塗然也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乾淨的,能包容一切的眼睛。

  半晌,陳徹突然快樂地笑出來。

  太陽啊,只要看著她,就能感覺溫暖。

  不必奢求獨佔,遙遙望著她,就足夠。

  因為,她不會丟下任何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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