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家外甥女可是對我唯恐避之不及。◎
  夜已深，整層樓道顯得十分安靜。

  何歆瑤目光落在地上那雙價格不菲的高跟鞋上，不自覺捏緊了手裡的鑰匙。

  張正彥住的是公司分配的宿舍，自從去年升為市場部經理後，待遇就從原來的二人間變成了單人間。

  之前她來過幾回，有幾次他還纏著她留下過夜。

  只不過都被她拒絕了。

  就算一再抗拒母親的強勢，她的教育還是潛移默化地刻在了她成長的過程中。

  比如，女孩要保護自己。

  又比如，最好的東西，要留在最美好的新婚夜……

  有些艱難地收回視線，她深吸了口氣，然後將鑰匙插！入鎖孔……

  意識到她話裡的決絕，張正彥面上一慌，連忙追了出去，“瑤瑤我……你聽我說……我錯了我再也……”

  咬了咬牙，他憤然道，“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我也有需求，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血液直衝大腦，胸口劇烈起伏，何歆瑤狠咬了下下唇，一刻都不想多待下去。

  那張姣好的臉上此刻一片冰冷，凍得他瞬間怔在原地。

  “滾！”

  “歆，歆瑤，你……你怎麽來了？”

  窘迫浮上張正彥的臉，他不敢看女友那雙帶著質問的眼睛，手忙腳亂地推開身前女人，撿起地上的衣服胡亂往身上套，“你你聽我解釋。”

  張正彥漲紅了臉，“咱倆在一起四年，正常情侶該發生的早就發生了，你連摸都不給我摸一下……”

  望著那張憤慨的臉，沉痛，失望，憤怒一點點掠過何歆瑤心口。

  “好，好，好。”

  指著散落一地的衣物，何歆瑤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開會？加班？”

  —

  這就是她不顧母親反對所選擇的男人！
  她怒極反笑，“所以你出軌是我的錯？”

  張正彥不敢看她的眼睛，但是表情昭然若揭。

  “行啊，你愛找誰找誰去！”

  何歆瑤冷笑一聲，視線掃過一旁神色已經恢復鎮定的女人。

  “對！”

  “歆瑤……歆瑤……何歆瑤你有沒有考慮過，難道你就沒有責任嗎？”

  屋裡靜悄悄的，唯一的舍友還沒下班。

  “啪！”

  他的感受？

  對方不僅絲毫不覺局促，甚至慢條斯理地往床上一坐。

  不等他說完，一個巴掌重重甩在他臉上。

  見她要走，張正彥慌忙追上去，“你聽我說，其實我也是有苦衷的，我……”

  連說了三個字，何歆瑤用力扯下脖子上的白金項鏈，反手朝他面上砸了過去。

  旋轉，推開——

  不遠處的身影頓住了，何歆瑤緩緩轉身，有些難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的責任？”

  何歆瑤回到宿舍時，身上衣服幾乎濕透了。

  用力甩開他的手，何歆瑤隻覺無比諷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叫苦衷？”

  隨手脫下外套往牆上一掛，她轉身進了洗手間。

  饒是已經做足思想準備，眼前的一幕還是讓她如墜冰窖。

  “我……”

  “不用解釋，我沒瞎。”

  冷風從門口灌入，驚醒了不遠處擁吻的二人。

  瞪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何歆瑤隻覺一陣反胃，將鑰匙往他身上一扔，轉身就走。

  時間仿佛停在了這一刻。

  “歆瑤，歆瑤。”

  張正彥茫然回頭，當他看見門口一臉震驚的女友時，頓時傻眼了。

  呵，解釋？

  顯然並不是第一次來了。

  “我……歆，瑤……其實我……”

  捧起水，任由冰涼的水將臉上最後一點泡沫也衝洗乾淨，她緩緩抬頭望向面前的鏡子。

  鏡中人有一張鵝蛋臉，清麗的五官線條，透著靈氣的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和笑起來淺淺的梨渦。

  以前大學舍友們常說她長了張足以媲美大明星的臉，說她不走藝考實在太可惜了。

  她摸了摸自己泛紅的臉頰，一抹自嘲浮上眼底。

  因為父親早逝的緣故，打小她的母親便對她管得十分嚴格，從小到大，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母親安排好的，上哪所學校，報什麽興趣班，放假時補什麽課，看什麽書……所有的一切，事無巨細，全部安排妥當。

  一旦她稍微表現出不願意的意思，母親要麽苦口婆心細數這些年單親媽媽帶她的困難，要麽流著眼淚訴說父親離去的艱辛，或者是恨鐵不成鋼采取棍棒教育……

  到最後，妥協的總是她。

  鏡子裡的眼睛無力地閉了閉。

  隻除了……高考填志願的那次。

  如果當初不是為了擺脫母親的控制，偷偷改志願考到這座城市，她就不會在H大遇到張正彥了，更不會和他一起留在這座城市打拚，期待將來有一天能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家……

  思緒戛然而止。

  就在今天之前，她還抱著和他共築美好未來的幻想……

  而現在，一切結束了！

  苦笑一聲，她的目光移到自己脖頸下方。

  突然發現，不止是臉，脖子不知什麽時候也泛起了大片紅斑。

  她目光緊了緊，低頭卷起袖子。

  只見細白的手臂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斑，拉出裡面的襯衫，身上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

  —

  秋夜的急診科滲著寒意，白熾燈卻將走道照得燈火通明。

  外面還下著雨，旁邊坐著一對大學生情侶，女孩發燒，男孩用外套緊緊裹住她，不時還拿水給她喝。
    何歆瑤木然地望了眼面前還在緩慢滴下來的輸液。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擰了下眉，直到看見屏幕上的號碼才面色微緩，“舅舅？”

  “你打我電話了？”

  電話這頭，衛遲良一手執起茶壺將熱水倒入蓋碗中，“剛和一群朋友在外面吃飯，有點吵沒聽見。”

  茶水入碗發出清澈悠遠的聲響。

  隔著手機，何歆瑤幾乎能想象千裡之外的舅舅這會兒一定是閑適地坐在他那家古玩店裡，怡然自得地泡著茶，瀟灑又愜意。

  握緊手機，她轉頭望向窗外，夜色靜謐，霓虹在雨夜裡閃著斑駁的光。

  忍住眼中熱意，她的語氣平淡了幾分。

  “沒事了。”

  脆弱的瞬間已經過去，傾訴欲也過了。

  “真是稀奇。”

  衛遲良挑了下眉，摁住蓋鈕笑道，“半個多月沒聯系，還以為你早就忘了我這個小舅舅了。”

  端起蓋碗將茶湯倒進面前兩個茶杯中，“怎啦？你媽又給你打電話了？”

  “……”何歆瑤抿了抿唇，沒吭聲。

  電話這頭，清爽的茶香迎面撲鼻，帶著股淡淡蜜香，衛遲良嗅了嗅，饒是他見多識廣，眼中也不由帶了幾分讚歎。

  嘴角噙笑，他端起其中一個白色瓷杯放到桌子對面。

  還未放下杯子，對面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便輕輕抬起。

  白皙的手背和暗棕色的茶盤形成鮮明對比，腕上質感深沉的黑色手表被店內昏黃的燈光一照，反射出些微淡薄的光輝來。

  手的主人微微曲起兩指，輕扣了扣桌面。

  衛遲良衝他笑了下，指指手機，又做了個請的手勢。

  對面的人微微頷首，修長的手環住茶杯，卻並不著急喝，隻細細品著這頂級紅茶的淡雅香氣。

  衛遲良卻是迫不及待低頭啜了一口。

  香醇的滋味在唇齒間泛開，他“嘖”了一聲才放下茶杯繼續講電話，“你媽那人你還不知道，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那些不好聽的話你聽聽就算，不然回頭鬱悶的只會是你自個兒。”

  想起母親之前那個電話，何歆瑤眼神微黯。

  衛遲良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母女哪有隔夜仇，有空還是多回來看看吧，大半年沒回家，你媽可天天念著你呢。”

  “她是想著給我安排相親吧。”何歆瑤嘴角掀起一絲自嘲弧度。

  “相什麽親？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衛遲良又啜了口茶，喉間溢出一聲喟歎，“其實站在你媽的立場也無可厚非，要我說乾脆讓你那小男友一起來錦城發展得了。不然以你倆的工資，不知道要奮鬥到猴年馬月才能買得起房？”

  說完，電話那頭的人卻沒了聲音。

  衛遲良語重心長，“話糙理不糙，難道舅舅說得不對？”

  有風過耳，吹得何歆瑤耳畔碎發隨風輕擺，她眼眶一熱，吸了吸鼻子，“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聽出她語氣不大對，衛遲良狐疑道，“怎麽了？該不會……和你那小男友吵架了吧？”

  何歆瑤抬手擦了下眼角，聲音悶悶的。

  “分了。”

  “分了？”衛遲良一愣。

  茶桌對面男人舉杯的動作也是一頓，眸光微斂。

  何歆瑤卻不想多說，“沒事我掛了。”

  “啊？哎哎哎我還沒說完呢……”

  看著已經結束通話的屏幕頁面，衛遲良連忙撥了回去，結果剛響一聲就提示對方正忙。

  將手機往桌上一扔，他哼道，“強丫頭！”

  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他的語氣頗有些不甘，“你說我家瑤瑤從前多乖多貼心的一閨女啊，現在越大跟我越不親近了……”

  陸臨珹不置可否，端起蓋碗給兩個茶杯加湯。

  衛遲良歎了口氣，越想越鬱悶，“你說我家瑤瑤長得也不錯吧，要什麽樣的男孩沒有，偏要找個又窮又沒本事的，家裡哪裡不好，非要留在那邊吃苦，真是鬼迷心竅了……唉……”

  陸臨珹倒茶動作一頓，薄唇扯出一抹哂笑，“小孩總有自己的想法。”

  “就是跟她慪氣呢。”衛遲良啜了口茶，想到外甥女電話裡落寞的語氣，又有些心疼了。

  “談了這麽多年說分就分，也不知道小妮子這會兒該多傷心？媽的，這些小年輕就是不靠譜……”

  陸臨珹沒說什麽，加完茶湯將蓋碗放了回去。

  衛遲良視線在好友身上頓了頓，想起什麽突然眼睛一亮。

  “哎，你不是這兩天要去樑城嗎？剛好幫我去看看瑤瑤怎麽樣了？是不是那小子欺負她來著？”

  陸臨珹的手停在茶杯上，鏡片後的鳳眸帶了點嘲弄。

  “衛老板該不是忘了，你家小孩從前可是對我唯恐避之不及。”

  “切。”

  衛遲良重重放下茶杯，“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誰叫你當初對她那麽嚴，我讓你幫忙輔導課業，你倒好，直接給人整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欺負她呢。”

  “自己笨，怪誰。”

  “咳咳咳……”衛遲良差點被茶水嗆到，“你以為大家都跟你這個學霸一樣啊。”

  一邊咳一邊無奈地指著好友，“就你這性格……怪不得一把年紀了還沒女朋友。”

  “五十步笑百步。”陸臨珹慢條斯理啜了口茶，毫不退讓，“你真覺得……你這輩子還有機會追回你那個？”

  “咳咳咳……”衛遲良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論口才，這些年就沒贏過他。

  搖了搖頭，索性不再和他爭。

  端起茶杯大大啜了一口，“算了，喝茶喝茶，難得你給我帶這麽好的茶，可不能浪費了。”

  陸臨珹抬了下鏡框，端起茶杯緩緩送到嘴邊，腦海裡卻不期然印出一張又氣又惱的俏臉。

  鏡框後狹長鳳眸泛上一絲不明顯的笑意。

  那股笑意瞬間淡化了他周身清冷的氣息，連原本疏離感十足的眼鏡看起來都溫潤了幾分。

  卻如曇花一現，稍縱即逝。

  連對面低頭喝茶的衛遲良都沒有發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