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我們隻想要坐標定位器。”溫如窈的目光在這些人中掃了一圈， 最後落在最前面的斷臂男身上。

  為了防止他們使用熱武器激活下面那些藤蔓，她提前使用精神力封鎖了所有人。

  眼皮子底下的男人一直在抖，不管從精神還是□□上， 甚至被生生切掉的手臂帶來的生理痛覺，都比不上精神深處直逼心底的悚栗。

  “什…什麽坐標？”他牙齒打顫， 廢了好大勁擠出一句話來。

  “就是你們接下來的目的地。”

  男人臉色蠟白：“你， 你們是徐薇的人？”

  單茗歆不耐地提起手裡森白的骨刀：“別跟他廢話了，直接嘎了搜身。”

  男人慌忙抬起手：“別，別動手！我可以給你們。”

  說完， 他吃力地用一隻胳膊從背包裡掏出一個黑色匣子。

  單茗歆嘖了聲：“或許有人不這麽認為呢？我可不像你，會尊重隊伍裡每個人的選擇，這個時候大多數人都會做出更保守的選擇不是嗎？”

  不知過了多久，上空響起螺旋槳的聲音。

  “……”溫如窈皺了下眉， 又深深看了他兩眼， 但最終並未開口，隻停頓了兩秒， 抬腳跟上前面的人， 離開了。

  “……”

  她似笑非笑站在那，像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等她們走遠，倒在雪地裡的一群人終於感到身上無形的壓力開始消失，紛紛大口喘熄起來。

  幽暗的光芒穿過雪地和樹梢，最後消失在深處，像水中的粼粼波光。

  蘇幸：“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好問的。”

  沒想到對方竟然真的願意讓他先行前往地堡，王嵩自然欣喜若狂，他忙不迭地點頭，目光短暫掃過後面單茗歆和蘇幸神色各異的臉，扭頭便像隻兔子一樣奔向右側的茫茫雪原，生怕晚一秒對方就會改變主意。

  她的眼神讓男人篤定了自己的猜想，忽然說道：“你的指紋可以打開那裡的入口禁止。”

  拿到了東西，蘇幸一行人便準備轉身離開。

  單茗歆抱著雙臂望著王嵩賣力狂奔的背影，呵了聲：“你就不怕他把那地方獨佔了？”

  厚底長靴踩在不知深淺的雪面上沙沙作響，一行四人加上一只會飛的變異體， 在茫茫雪原中化作幾個微不足道的黑點。

  溫如窈回頭看了他一眼。

  王嵩被她這麽一看，立刻心虛地挺直腰板：“我……我服從隊伍的選擇。”

  “隊長，我們的任務終於完了嗎？”

  所有人都意外地看向她。

  單茗歆撇撇嘴，目光轉向後面的蘇幸尋找共識，結果對方沒有任何異議，頭也不會地跟在溫如窈身後走了進去。

  “什麽？”

  單茗歆停下來，拿著坐標定位器看向其他人，說：“前面就是分叉口了，往右走可以直達那處地堡，直走呢，就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接近母樹本體，距離全面冰封還剩差不多36個小時，你們還可以再考慮一下，這可是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了。”

  “……如果他進得去的話。”溫如窈面無表情從她身邊走過，踏進眼前那片陰暗的灌木叢林。

  斷臂男瞬間脫力，仰倒在雪地上，直勾勾盯著灰色的天空。

  “那就讓他退出吧。”溫如窈忽然開口。

  哦，差點忘了。這兩個人是一個鼻孔出氣的，現在這裡就剩下她一個“外人”了。

  男人望著天， 深深松了口氣。

  單茗歆笑著走過去，一巴掌拍在他脊梁上：“其實也不用勉強，你去不去都沒關系，畢竟我們之中最容易死的就是你。”

  * *
  “咯吱”

  但不知是不是錯覺，每次波光閃過，她總覺得自己身上的某種東西似乎在慢慢流失。

  她們已經離“巨樹”十分接近了，某種程度上，眼前這些黑色乾枯的植物很像是與之相連、盤結在地面無限蔓延的根部。

  蘇幸挑了挑眉：“你幹嘛把自己摘出來？”

  “是基地的直升機！我們竟然沒有被放棄……”旁邊傳來低聲啜泣。

  王嵩看了眼定位器，咬著唇點了點頭。

  溫如窈：“這隻眼能掃清障礙，幫你看到更多東西，去吧，找到地堡的入口，必要時接應我們。”

  “既然他去不去對我們都沒影響，那不如就遵從他自己的意願。”溫如窈拿過單茗歆手裡的定位器，走到王嵩面前，盯著他眉心間的第三隻眼，道：“你能記住坐標的位置對嗎？”

  “我？”單茗歆笑了一下：“既然都走到這來了，當然要繼續下去。況且，誰會躺在人類基地的棺材裡面等死呢？後面的形勢還未可知，什麽才是最後的救命稻草可不一定。”

  純白的雪原在前方不遠處到了頭，連接著連綿不絕，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黑色灌木叢。

  她說著，轉向站在最邊上神色躊躇的王嵩。

  忽然，她察覺一道暗幽的光芒在眼前一閃而過，心臟微跳，她頓時停下腳步，隔了大概幾秒，光芒在此閃過，兩次之後蘇幸意識到，這種有頻率的閃光來自於叢林深處。

  “……”王嵩臉色微僵，咽了下口水。

  明明自然光線都被遮擋，深處卻並沒有預想中的昏暗，蘇幸翻過一簇乾枯的灌木，腳下到處都是盤根交纏的根莖，很難正常行走。

  “我可以問一下，你是溫如窈嗎？”臨走前，斷臂男人忽然對走在最後的溫如窈問道。

  “我們應該快到了。”蘇幸抬頭，看著壓在頭頂遮天蔽日的藤條，這說明她們離巨樹的主乾越來越近。

  不過這一路上都太過安靜了，她們沒有遇到任何變異體，連凍僵的也沒有。

  透過幾人高乾枯樹藤的縫隙，隱約辨出前方是一片空曠的區域。

  蘇幸又翻過一處像盤桓的蛇一般凌亂交錯的乾枯藤蔓堆，站起身後卻發現前面沒路了，前方的地面想被截斷了一樣陡然下陷了幾百米，她雙腿一軟，下意識抓緊旁邊的藤條才穩住下滑的重心。

  “我的乖乖，難怪一路上都沒碰到，這是聚在這開大會呢？”

  單茗歆站在她旁邊，看著下面黑壓壓一片整群結隊的怪物，驚歎道。

  眼前這片下陷的區域大概有好幾個體育館疊加的面積，中央是一根無比巨大的柱形樹乾，以它為中心，一圈一圈密密麻麻分布著無數隻奇形怪狀的變異體，這些變異體一動不動，統一面朝樹乾而立，像某種朝拜儀式，說不出的怪異。

  蘇幸想起一路走來遇到的幾次獸潮。

  難道它們的終點就是這裡嗎？那又是什麽召喚它們過來的？

  “咚”

  忽然，蘇幸感到自己的心臟猛地一震，一束耀眼的綠光亮起，這次她終於看清了波光流動的方向，光亮從四面八方而來，越過她自己，越過下面一排排變異體，最終收束到那棵巨大的樹乾之中。

  蘇幸莫名感到一陣窒息，身體裡那種流失的感覺更加明顯，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吸取她體內的能量。

  單茗歆驚異道：“中間那東西在抽取它們的能量？”

  溫如窈也明顯察覺到體內的異常，沉聲道：“提高警惕，下去看看。”

  她們從一排排如同雕塑般紋絲不動的變異體之間穿過，朝著母樹的根部靠近。

  頭頂黑壓壓的藤蔓遮天蔽日密不透風，蘇幸卻覺得這裡無比明亮，甚至氣溫也不再寒冷，臉頰像被春日的暖風拂過，溫暖而愜意。
    她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來，扭頭一看，身旁早已沒了溫如窈和單茗歆的身影，兩人遠遠落在後面，像失魂一般站在原地。

  這太奇怪了，蘇幸神色頓變，轉身快步折回去。

  兩個人雙眼空洞，直直望著巨樹，身體僵硬定在原地，任憑蘇幸怎麽做都毫無反應。

  這地方果然邪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蘇幸心急如焚想辦法的時候，面前如同雕塑般紋絲不動的溫如窈，終於動了下手臂。

  “你……”蘇幸沒來得及松口氣，卻見對方摘下面罩，然後開始脫自己身上的防護服。

  防護服的設計是一體的，前側拉鏈方便脫卸，她愣神的功夫，溫如窈已經脫掉了一半，裡面單薄又毫無保暖功能的單衣暴露在陰寒刺骨的空氣中。

  雖然感受不到寒冷，但面罩右上角顯示的數字提醒著蘇幸，此時的真實體感溫度依舊低得能把人凍僵，如果失去防護服的保護，溫如窈很快就會被凍傷，甚至更糟。

  不知道這兩個人為何突然變得異常，蘇幸目前只能抬手抓住她的手臂，想要強行製止，但對方就像變了一個人，目光空洞沒有自我，無意識下的動作，力量卻遠大於平常。

  幾次被她掙脫，蘇幸隻好加重手上的力量，沒想到對方猛地加重力道，糾纏間猝不及防打掉了她臉上的面罩。

  尖銳的刺疼劃過臉頰，蘇幸下意識伸手摸去，指尖溼潤，帶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似乎被鮮血的氣味吸引，溫如窈停下動作，迷離的雙眼半眯起，順著血氣湊近她面前，伸出舌尖，在她臉頰的傷口上輕輕舔了一口。

  蘇幸怔住，臉頰的酥麻讓她措手不及，有些呆滯地站在原地。

  似乎覺得還不夠，舌尖的舔舐變成貪婪的吮xī，一片窒息的酥癢從臉頰的傷口蔓延到心口，蘇幸張開嘴輕輕喘了口氣，艱難地抓住對方纏在她脖子上的手臂。

  直到傷口的軟肉被牙齒撕咬，疼的蘇幸倒抽一口氣，手指狠狠抓緊溫如窈的手臂。

  對方停頓了一下，緩緩松開她。

  蘇幸愣了愣，看著溫如窈的眼睛逐漸恢復清明。

  她的眼神持續了幾秒的茫然，隨即被寒冷激醒，低頭訝異地看了一眼，發冷地環住自己的雙臂。

  “你剛才……”

  不用提醒，溫如窈似乎已經想起自己剛剛古怪的行為，蹙眉看向遠處的母樹，沉吟道：“我被它蠱惑了。”

  蘇幸張了張嘴，旁邊突然傳來“噗通”一聲輕響，單茗歆已經把自己脫了個精光，雙手合十，雙膝呈虔誠跪拜的姿勢，倒在雪地裡。

  “喂，醒醒！”

  她這樣子遲早會凍死，蘇幸兩步走過去，想喚醒她卻又沒地方下手，為難地眨了幾下眼睛，逼著撈起地上白花花的身體，乾脆一把張拍在單茗歆臉上。

  擔心喚不醒對方，她這一下力道不輕，“啪”一聲脆響，單茗歆被凍僵的臉立刻火紅一片，嘴角滲出的血絲融化了唇上的結出的薄冰，透入詭異上揚的唇縫，幾秒後，單茗歆僵硬的臉抖了一下，慢慢張開眼。

  “不想凍死的話就趕緊把衣服穿上。”

  在對方低頭看過自己光溜溜的身子，睜大眼睛震驚地看過來時，蘇幸先一步開口堵住她大張的嘴，丟下一句就走開了。

  “……”

  沒多久，單茗歆穿好防護服走過來，看了看溫如窈，扭頭盯著蘇幸：“不對，你怎麽沒事？”

  蘇幸奇怪道：“我也不知道你們……為什麽突然變成那樣？”

  “你剛才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嗎？就像陷入以假亂真的幻境？”

  蘇幸頓了頓，道：“我隻感到這裡很溫暖，很舒適。”

  溫如窈看著她沉思了兩秒，說：“看來它的蠱惑對你沒用。”

  蘇幸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有她沒事，也許，是系統當初為她剔除變異副作用的連帶反應？
  “那最後這個任務就只能由你來完成了。”單茗歆看了眼遠處的母樹，從地上的包裡取出一支管狀的金屬裝置，前端尖細，類似針管的形狀。

  “用這個抽取母樹樹乾的樣本，然後帶回來，我們這次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單茗歆把東西交給她。

  “我一個人？”

  蘇幸握著這支針管似的都東西看了兩眼，扭頭，目光穿過奇形怪狀的變異體看向遠處的母樹。

  “誰讓你特別呢，怎麽，一個人不敢去呀？”單茗歆嬉皮笑臉道。

  蘇幸白了她一眼，拿著東西轉身朝母樹的方向走去。

  這段距離並不長的路，蘇幸卻走了很久。

  越靠近母樹，疲憊的感覺就越明顯，雙腿仿佛灌了鉛，每走一步都如負巨磐，等來到樹下，蘇幸全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濕透。

  她擦了把流進眼裡的汗，抬頭仰視眼前這棵無比巨大的“植物”。

  只是一根分叉的粗壯根莖，體積便是三人也無法合抱的巨大，蘇幸站在下面，就像巨人腳下的渺小螻蟻，只能在有限的空間窺見它的一角。

  有那麽一瞬間，她的靈魂深處湧現出對巨粅的無限恐懼，這恐懼令她身體發顫，頭腦空白，甚至無法思考。

  深深吸了口氣，蘇幸費力找回一些思緒，終於想起自己來到這裡的目的，於是攥緊手裡的采集裝置，爬上了橫在眼前的巨大樹根。

  站在樹根上緩緩向前，走著走著，蘇幸卻覺得腳下的根莖越走越寬，就像走在帶有溝壑紋理的巨大山丘上一樣，她回頭望去，已經看不到這“山丘”的邊界了，可她明明並沒有走多遠才對。

  這很不正常。

  蘇幸在原地沉思了兩秒，繼續往前走。

  無論如何，都到這兒了，她要拿到樣本才行。

  就這樣走了很久，又好像很快，她終於來到垂直向上的樹乾底部。

  約等於90度的傾斜表面一樣布滿溝壑豎紋，但卻多了些密集的倒卵似的小疙瘩凸起，一排排的擠在一起，仔細看會引起強烈不適。

  蘇幸垂下眼眸，盡量撇開視線，覺得走到這裡差不多了，便舉起手裡的容器，將尖端狠狠插進面前堅硬的黑色樹皮裡。

  樹乾表皮無比堅硬，擁有巨力的蘇幸用盡全力才勉強將容器插進去，沒過多久，綠色的液體順了尖端緩緩流進透明容器內部。

  液體抽取的速度很慢，蘇幸半眯著眼睛焦急等待，總覺得有什麽在盯著她。

  有眼睛的東西才會給人被盯著的感覺，她忍不住掃了眼面前那些倒卵狀的疙瘩，覺得它們很像一隻隻眼球。

  她眨了下眼，卻見那些凸起的疙瘩抖了抖，像掀起眼皮一樣翻開漆黑的表皮，裡面是無數隻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在盯著她。

  蘇幸霎時嚇了一跳，再眨眼看去，那些眼睛卻消失了，眼前依舊只是密集的倒卵凸起，剛才好像只是她的錯覺。

  咽了下口水，她抑製著過快的心跳，低下頭不再去看那些東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容器采集完樣本，蘇幸當即將它收起，迅速轉身準備返回。

  “咚”額頭忽然撞到一堵堅硬的東西。

  抬眼看，竟發現她還是面對著樹乾而立。

  可她明明，不是已經轉身了嗎？
  深吸一口氣，蘇幸再次轉過身去，樹乾依舊堵在她面前。

  這怎麽可能呢……

  蘇幸心跳越來越快，雖然不想，但現在不得不面對樹乾表面那些密密麻麻倒卵狀的凸起，接著，她再次看到那些小疙瘩開始顫動。

  無數隻眼球擠滿了巨大的樹乾表面，直勾勾地盯著，如同螻蟻般站在樹根下的蘇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