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白高興醒來的時候，是凌晨四點。

  他凝視了很長時間的天花板，聽著身旁輕淺的呼吸，把手緩緩伸出被窩，舉到眼前。

  因為在睡夢裡想起自己已經不是一隻鸚鵡了，他就清醒了過來，變得毫無睡意。

  是真的變回人了。

  在晦暗的光線裡辨認出手掌的輪廓後，白高興做了和當初來的時候一樣的動作確認——咬了一下手指。

  感覺得到疼，所以不是夢。

  想通這一點後，白高興再也躺不住了——要想等黎譜醒來還要兩個小時，他不如起來乾點別的。

  於是輕輕掀開被子，盡量不發出聲音，踮著腳走出了臥室。

  關門前，他還欣慰地看了黎譜一眼。曾經睡得很淺的人竟然沒醒，不錯，有進步。

  白高興興致勃勃地把手伸過去，在開機的位置摸了又摸。

  白高興頭一次以人的視角看黎譜的家。

  白高興自行推測了一番，這樣的話，是不是意味著男人的接受能力十分驚人？
  好，不愧是你黎譜！

  高興對黎譜看見他就躺回去的舉動感到奇怪，但他沒多想，隻以為男人是太疲憊想睡個回籠覺，於是道：“那你再睡一會兒，我去幫你燒點水喝。還是咖啡？我也煮了。”

  白高興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沉思，這下是肯定不能了。

  說著，白高興起身朝門口走去，拖鞋在地板發出些許摩攃聲響。

  本來，他應該繼續睡一小會兒，等到天明真正清醒地跟黎譜商量該怎麽辦的，但在爬上床之前，他鬼使神差地看了床上的身影一眼，然後就繞著床走了一圈，來到能看見黎譜的一邊。

  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氣氛在這一瞬間蔓延。

  白高興緊張地注視著黎譜，看見他突然睜開雙眼，坐起身來，臉色有點詭異。

  這個東西……

  對身體的控制權已經基本完全掌握，除了跑起來容易打絆之外，其他動作都已經沒問題了。白高興輕快地邁動步伐，感慨昨天下午的鍛煉很有成效，但也因為太過投入，他現在都沒有對變人這件事有太多具體的實感。

  算算時間……也才過去了十幾個小時，再除去睡覺，真正感受到作為人而存在的時間，也只有幾個小時。

  好懷念啊。

  沙發，茶幾，水族箱，電子屏，還有他最熟悉的……鳥籠。

  白高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結合黎譜家裡平時基本沒客人，預備的拖鞋基本都是給助理穿的，能翻出一雙嶄新的來，也真是為難他了。

  整理完思緒，白高興又輕手輕腳地走到陽台上。

  好像要醒了。

  睡得真熟。

  但讓他最在意、最疑惑的，其實是黎譜的反應。

  他本來想說，湊合湊合穿他的得了。

  肯定是他還沒醒。

  也不至於……把這個想法放到大白身上實現。

  客廳裡的窗簾隻拉了紗質的一層，很薄，能從窗外透進一點燈光，加上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所以差不多能看清整個客廳。

  白高興呼出一口熱氣，轉頭就看見了自己常常操作的電子屏幕。

  胡亂地思考著，白高興在沙發上坐下來發了一會兒呆，又閑不住地來回忙碌了一通，等到鍾表的時針轉動兩格，他才又輕輕摸回了臥室。

  所以，他的思維一邊是清醒，一邊還是很亂。

  白高興：“？？？”

  怎麽感覺怪怪的……但他還是在與對方對視之後打了個招呼：“你醒啦！”

  躺在床上閉著雙眼的黎譜試圖以再次入睡的方式讓自己在真實的世界醒來，但不行，長年累月形成的生物鍾強悍無比，加上昨晚的睡眠時間比平時還長一些，他怎麽也睡不著了。

  黎譜又睜開眼睛，雖然他是想過家裡請人幫忙更方便，但也是幾年前剛搬出來的時候的事了——自從他習慣自己一個人住，加上能自己做飯，也就打消了這種念頭。

  不過，從今天開始，他就不用偷偷摸摸的玩了，而是光明正大地玩！

  明明一天之前才打開過，可就是覺得已經久違了。

  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看見對方溫和放松的樣子，只不過眉頭還是微微皺著……是很累嗎？還是做了不太開心的夢？白高興虛空描繪了一下黎譜的眉眼，沒兩下又縮回手去。

  白高興等著黎譜開口回復，卻沒想對方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拉著被子躺了回去。

  看著窗外朦朧的晨光，黎譜深吸了一口氣。他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虛幻的世界裡，趕快醒來，恢復正常，然後再去醫院檢查一下。

  說實話，在看到鳥籠的時候，他還習慣性地想飛到籠頂。

  半夜的氣溫更冷，還好他裹著那件厚實的毛絨睡衣——這件衣服好像默認是他的了。還有拖鞋，黎譜也給他找出了一雙，很新，一看就沒人穿過。

  白高興眨了眨眼，感覺站累了，就慢慢蹲了下來，坐在地上托著臉，繼續端詳男人的睡顏。

  首先讓他想想怎麽跟黎譜說……你好，我對你家電腦很有興趣？

  就是有點可惜這個籠子，豪華版，上面的吊床還很舒服。

  對方好像十分平靜地接受了他變人的事情，沒有表現出太多驚訝，想到的第一件事還是給他找衣服穿……

  直到外面飄來一股濃鬱的咖啡香味。

  好吧，這不是夢。

  坐在餐桌前的黎譜徹底清醒過來，先是注視著面前的咖啡，又神色複雜地看向坐在對面的白毛少年，“……大白？”

  “……”

  “是我。”

  總算意識到黎譜重新躺回去是無法接受現實，白高興額角一抽，就說呢，一個人怎麽可能這麽淡定，原來是把昨天當做夢！

  他撐著桌子起身，語氣認真而鄭重：“是真的，你養的鸚鵡變成人了。我就是大白。”

  看起來實話對他的打擊更大了。

  白高興看著因為這句話表情微變，眼睛似乎失去焦距了的男人，也很不自然地捏了捏手指，“反正……這種事是很難讓人相信，放在以前我也不信……覺得是惡作劇或者做夢也正常。”

  他呼了口氣，正視男人，“如果你想問什麽問題……只要是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白高興已經做好了準備，無論黎譜想知道什麽，哪怕是問他的過去，他也可以說出來。

  或者從細節確認他的身份也行？比如拍戲拍綜藝的過程，在家休假時候的作息，上過餐桌最多的菜式……哦對了，他也知道黎譜內褲穿什麽號！

  白高興緊張地注視著黎譜，等待男人問出他最在意的問題。

  良久，他見男人開口，語氣低沉而柔緩，“……你會用咖啡機？”

  “……？”

  白高興沒料到第一個問題是這種，靜默了一會兒道：“會。”

  黎譜點頭，“好。”

  白高興一臉問號。

  直到他看著男人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聽見水龍頭打開的聲音，才回過神道：“我也要洗！”

  最終，鏡子前站了一高一低兩個身影。

  白高興拿著黎譜從洗手池下的櫃子裡給他找出來的一次性牙刷，怔怔地看著鏡子裡的面孔。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端視從鸚鵡變回人的自己，很熟悉，也很陌生。

  雖然是跟以前相差無幾的臉……終究還是有地方不一樣了。

  白高興哭唧唧地揪起自己一撮毛，超級小聲：“我怎麽變少白頭了嗚嗚……”

  正在刷牙的黎譜停下了動作，低頭看了一眼，“嗯？”

  “沒事！”白高興迅速撒手，放過了自己的頭髮，目光還是一直往上瞟。

  唉……以後出去不用擔心找不著了，跟反光條一樣。

  白高興刷著牙，還是忍不住往鏡子跟前湊，一邊左右打量，試圖看出自己有沒有其他跟正常人不一樣的地方。
    一旁，黎譜把少年的動作全部收入眼底。

  可能是鸚鵡喜歡照鏡子的本能吧，他想。然後又找出一塊新毛巾，搭在了原本只有他自己的毛巾的杆子上。

  今天的黎譜果然沒了心情下去晨跑，整個早晨的時間就變得漫長起來。

  白高興已經幾次注意到男人投過來的視線，忍不住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不信的話你可以摸一摸，是真的！昨天你不是也摸過了？”

  好吧。

  黎譜心道，他只是覺得自己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接受這個現實。

  而且昨天走路都很艱難的大白，今天就能用咖啡機了……就像一隻雛鳥，孵化出來以後很快地適應了環境。這讓他不禁聯想到大草原上的斑馬和鹿，為了生存需要很快地學會走和跑。

  再確認一下……也可以。

  這麽想著，黎譜真的伸出了手，“大白。”

  白高興很熟練地把下巴放了上去，還蹭了蹭。

  黎譜靜靜地看著他。

  一瞬間，白高興睜大眼睛，臉頰蔓延開一片粉紅，觸電一樣往後跳，“這個我可以解釋，就……誰讓你老撓我的！”

  黎譜撚了撚指尖，覺得這件事根本不用解釋。

  他的眼底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一絲笑，隨即斂去，“餓了嗎？我去做飯。”

  早餐是面條。

  不下樓就直接在家裡做早飯，白高興期待地夾了一筷子面條塞進嘴裡，臉色接著一變。

  哦，還會用筷子。一直關注著少年情況的黎譜心中說道，接著注意到他的表情，“怎麽了？”

  “這個面……”白高興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畢竟人家辛辛苦苦給自己做飯，結果他還要說意見……

  但他還是說了，“是不是沒加鹽？”

  哦，還知道什麽是鹽。黎譜點了點頭，“你應該不能吃鹽？”

  ！！！大可不必！
  白高興很誠懇地看著他，“我現在是人了，可以吃！”

  黎譜拿筷子的手頓了一下，“好，下次放。”

  白高興：“還有……我想吃點別的……”

  看著少年期待的目光，黎譜問：“吃什麽？”

  白高興：“肯德雞。”

  黎譜：“……”

  他想起了曾經掛在門把手上的外賣，以及外賣軟件上點的餐。

  原來從很早之前你就想吃了嗎？
  不過早晨吃這個還是太油膩了，黎譜答應中午會買。

  白高興滿足地彎起雙眼，起來收拾碗筷。

  黎譜注視著他的動作，直到他轉身要往廚房走才開口：“你去幹什麽？”

  白高興愣了一下，“刷碗。”

  他還是很自覺的，做鳥乾不了什麽，只能努力保持衛生，現在變成了人，做做家務還是很輕松的。

  除了做飯，他乾家務賊溜！
  黎譜看著白高興，腦子裡已經冒出了“田螺姑娘”等一系列民間傳說。

  半晌，他歎了口氣，拿過少年手裡的碗，“你不用做這些。”

  “不用嗎？”白高興看著黎譜走進廚房，急切地跟到他後面，“我能洗，不會把碗摔破的。”

  黎譜放下手裡的碗，走到一個地方按下按鈕，“這是洗碗機。”

  白高興愣愣地點頭。

  雖然這台機器之前也不常用……畢竟家裡只有他一個人，飯菜也做不了太多，餐具也佔不了幾個，順手就能洗出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黎譜看了少年一眼，簡單地教了教他這個怎麽用。

  又過了一會兒，黎譜穿起外套。

  “你要出門？”彼時的白高興抱著靠背坐在沙發上，聞聲望向男人。

  “嗯。”黎譜應聲。他想了很多，尤其是大白變成人後應該怎樣生活，首先就是解決日常用品，再趁今天有空，他打算去商場一趟。

  看著沙發上一臉好奇的少年，他道：“你在家等著，我很快回來。”

  然而——

  “我也去我也去我也去！”

  少年飛一樣地跳下沙發，抓住男人的衣服，緊緊地，“帶我一起！”

  白高興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出門了，不是外出拍戲的那種，而是真正意義上自由的、可以表達自己意願的那種。

  所以他相當真誠地拜托：“求你了！”

  黎譜在這雙星星眼的攻勢下敗下陣來。

  “好吧。”他道。之後找來了鴨舌帽和口罩，都是黑色。

  黎譜仔細將白高興的頭髮盡可能塞進去，讓它看起來只是年輕人叛逆染出來的淡色。

  “好了。”他向下拉了一下少年的鴨舌帽。

  即使戴了這麽多東西掩飾，在黎譜眼裡，少年的外形依舊惹眼。

  因為沒有合適的衣服，少年只能穿他的，褲子挽了好幾圈。衣服也十分寬松，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嘻哈，但風格又相當正經。

  還有這雙眼睛……

  黎譜看著少年沾著雪色的睫羽，再次把帽子往下拉了一下。

  “要看不見了！”白高興抗議。

  而在臨出門的時候，兩人同時聽見了手機震動。

  黎譜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是助理枚有樹發的99 。

  從昨天開始就沒心情看手機的他，在發了那句“不用了”之後就沒再關注，沒想到對方居然鍥而不舍地給他發了這麽多消息。

  黎譜眉頭不由自主地凝起，從頭開始看信息。

  【黎哥，真不用了？】

  【黎哥，出什麽事了嗎？】

  【黎哥，你看到回我一句。】

  【黎哥，你別這樣我害怕！】

  【黎哥！你說句話啊，我打電話你怎麽不接？】

  【黎哥，一晚上都沒信，我真不放心。我現在過去看看。】

  時間：十分鍾前。

  白高興看見黎譜逐漸變得凝重的臉色，忍不住踮起腳，“怎麽了？”

  下一秒，他被黎譜攬住腰往外帶，明顯很急，“快走。”

  白高興：？？？

  就這樣一路加快步伐坐到車裡，黎譜才給自家助理回了兩條消息：

  【不用來。】

  【我在外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