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逃避可恥，但有用。

  夜色裡，白高興把自己團成一團，窩在枕頭的一角。

  從來沒有這麽後悔過當初的決定——他當初是不是腦子讓驢踢了，居然說要跟黎譜一個床睡，客房不香嗎？自己睡不舒服嗎？總比現在……睜著眼睡不著強。

  白高興發現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本以為變回鸚鵡就能心安理得地睡覺了，但結果也隻比是人的時候強一點點點而已。

  這種時候，無論是人，還是鳥，都已經是同樣的心情了。

  羽絨很熱，只是看不見臉紅而已。

  白高興側了側腦袋，從這個角度看不見黎譜的臉，但應該已經睡熟了吧……

  然而黎譜也沒睡著。

  他只是閉著眼睛，思考等拍完電影該怎麽對少年開口。

  白高興摩拳擦掌，短視頻稍後再說，直接開直播！

  白高興進入書房，打開了久違的直播器材，登錄星火帳號。

  現在才七點鍾。

  他的所有思路都在擔心同一個結果——假如大白拒絕了，該怎麽辦？
  少年是人，不是單純的寵物，身份證件齊全，自身也不缺乏養活自己的能力，就算離開了他，也能在這個社會上很好地生存下去。

  如果少年離開他的話。

  白高興愣愣地看著玻璃杯壁上自己的倒影，半天才仰起頭來，“嘎？”

  最後造成的局面就是兩人都沒怎麽睡好，黎譜在接近黎明時才睡著，白高興則早早地醒了。

  幾乎可以控制自如，做到隨地大小變。

  他想過很多，至今為止沒有踏出最後那一步，只是因為怕嚇到他。

  黎譜起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家鸚鵡在鏡頭前蹦蹦跳跳，時刻拿著話筒K歌，時而張嘴逗個樂的情景。

  或者他想，但是已經控制不了僵硬的身體了。

  【蜂蜜，檸檬，還是茉莉花？】

  【人還怪好嘞，還知道讓大白別渴著了。】

  想到這，黎譜的呼吸沉了些許，旁邊的人要是有心，一定能發現他是醒著的。

  但是根本不想用在躲黎譜這種地方！
  白高興抓耳撓腮，用爪子把自己滿身的羽毛捋了一遍，直到變成個大號羽毛球才停下來。

  意識到這一點，彈幕又紛紛笑起來：【黎老師，你又讓大白替你營業啊。】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彈幕忽然開始湧動，文字刷上去的速度越來越快，隱約可以看到都帶著三個字：
  【黎老師！！！】

  觀眾們激動得瘋狂敲字，平靜的鏡頭突然闖入了男人高挑挺拔的身影，還是少見的穿著家庭休閑裝的限量版黎譜，即使看不見臉，也足以發揮他們的想象空間！
  “喝水。”男人低沉的聲音被麥克風接受，傳進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黎譜的星火號停留在101個作品，出國之後就沒再動過，粉絲們如今都在嗷嗷待哺，問什麽時候能再看黎譜記錄大白的日常。

  【每天八杯水我超聽話der！】

  【啊啊啊啊啊大白！麻麻好想你！】

  白高興看著近在咫尺的衣料，目光卻忍不住投向半開的門縫。

  溫度剛好。白高興喝的速度又快了點，喝完抬頭打了個飽嗝。

  起個大早，白高興先變回人偷偷溜去衛生間洗漱，又變回鸚鵡躥到客廳發呆。

  一隻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端著一杯水出現在鏡頭前。

  最終，他選擇忙起來不讓自己多想。

  可惜房間裡唯二的兩人恰好都在胡思亂想，誰也沒有注意到。

  這種直接接觸的衝擊力太強了，就像他本人站在這裡被黎譜溫柔地撫摸。更重要的是，跟從前以鸚鵡的身份接受愛撫、甚至想湊過去被摸不同，他現在根本無法再那麽坦然地面對黎譜，以及當著鏡頭的面跟男人親昵互動。

  對於在人和鸚鵡之間轉換，他好像掌握得越來越熟練了。比起先前憋了半天都變不了，或者一下子忽然變過去的情況，現在簡直是質的飛躍。

  白高興胡亂挑著話回，余光瞥見了這一句，心道你可能不信，他可不是留守小雞，而是會跟著黎老師一起出去。

  原來，大白之前就是這樣在家裡直播的。

  【啊啊啊啊啊啊我喝我喝我現在就喝！】

  【快過年了呀，黎老師是不是年後再回去？嗚嗚好可憐的留守小雞，這次是誰幫忙養著？】

  【白白啊你好像長大一點了~最近是不是吃的太好了~】

  白高興被在上千人面前擼了腦袋，對方還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地，指腹在他最舒服的耳孔處輕輕搓了搓，大腦宕機，整個腦袋毛都炸了起來。

  說不觸動是不可能的，他正好渴了，被時刻關心著的感覺實在不能再好。白高興看了一眼男人，猶豫了兩秒，把腦袋伸進杯子喝水。

  星火的情況跟他想的一樣，大家還是那麽熱情，甚至因為快過年了放假流量更大了，在線觀看人數在早晨就相當可觀。

  【噫，你們別做夢了，黎老師是讓大白喝水！】

  想到只在少年口中聽過和網上看過的直播片段，黎譜眼底浮現起一絲笑意，倚著門框安靜地看著裡面的景象。又過了片刻，他轉身去了客廳。

  “嗯，乖。”一隻手就這麽落了下來。

  白高興在鏡頭前走了幾步，準備講個他最近剛看的冷笑話，但覺得有點渴了，咳嗽了兩嗓子，決定等講完出去喝個水。

  他好想逃……

  然而，正在進行中的直播死死抓住了他的責任感，白高興自覺不能突然飛走留下黎譜一個人收拾局面，最終，他只是緩緩地、緩緩地抬起翅膀，把腦袋埋在了裡面。

  掩耳盜鈴也是挺有用的。

  這一幕把觀眾們看笑了，【大白還會害羞啊？太可愛了吧！】

  不過粉絲們隻哄笑了一陣，很快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黎譜手上。

  拿著杯子過來的時候就是用的左手，現在上半身都入了鏡，右手也就暴露在了他們的視線中。

  跟之前在M國時發的微博不同，那時厚厚的繃帶已經換成了現在薄薄的幾層，像是簡單的纏繞了幾圈，但依稀能看見貼在掌心的醫用膠布。

  見黎譜從椅子上坐了下來，粉絲們蠢蠢欲動。

  【準備替大白上班啦？】

  【黎老師你的手怎麽樣了啊？】

  【幾天了，好點了嘛？】

  “快好了。”黎譜瀏覽著彈幕，“謝謝大家關心。”

  其實還是得上藥。白高興聽著黎譜的話腹誹，在劇組後來的那幾天都是他給黎譜換的藥，在回國之前，他還特地去找劇組的醫生確認了一遍。

  結果就是他開的直播後半段被黎譜救了場。

  等黎譜下播，白高興也依然在翅膀裡蒙著，直到黎譜用手指戳了戳，“要拍短視頻嗎？”

  還惦記著發作品的白高興下意識回答：“要！”

  連著拍了五個短視頻，白高興把拍電影期間刷到的梗都用了一遍，過程還算順利。

  就是感覺發揮得不如以前好……畢竟攝影師是黎譜。

  只能說幸好一隻鸚鵡不用評判演技，看起來還是沒什麽區別。

  白高興默默地盯了星火後台半晌，歎了口氣，耳邊忽然傳來撕扯的聲音，抬頭就看見黎譜坐在沙發上，解了大半繃帶的右手攤開著，茶幾上是拆下來的繃帶和藥水瓶。

  堪稱粗暴和隨意的動作讓他眼皮一跳。

  白高興的視線下意識落到男人手心，因為傷的是手，各種動作做起來都很不方便，所以在解除了最開始的厚繃帶、為了手指活動方便隻纏薄薄幾圈之後，黎譜動作起來就經常忽略右手的傷，導致傷口總會崩開。

  因為這個，黎譜已經被劇組裡的醫生抱怨過好幾次了。

  這也是傷口至今都還沒有痊愈趨向的緣故。

  白高興愣了好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他又在亂動，直接驚道：“你在幹什麽！”

  黎譜看向他，聲音緩和，“換藥。”

  “你幹嘛一個人換，傷口又裂開了怎麽辦？”白高興從電子屏撲棱到沙發，又挪到男人腿邊，伸長脖子看了他的手一眼。

  “嗯，”黎譜應了一聲，深色的眼底湧現出些許不明的意味，“可是我現在只能自己換。”

  “不是還有我嗎！”白高興沒好氣地說，“在酒店也不知道誰給你換的。”

  “是嗎。”黎譜聽完，放下了手裡剛拿起來的藥瓶，壓住唇角上揚的弧度，故作嚴肅，“可是沒辦法，我昨天剛接到通知，家裡未來幾天只有我一個人。”

  白高興呆呆地張開了嘴巴。

  然後心虛地移開視線。

  他昨天好像確實……找了個理由，打算在回劇組之前不變人了，完全忘了考慮黎譜手傷的事。

  最後還是變了回來。

  白高興坐在黎譜身旁，低著頭搗鼓了一番藥和繃帶，最後發泄似的在他手背上打了個可愛的蝴蝶結。

  “好了。”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

  黎譜垂眸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少年，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柔軟純白的發絲乖乖地垂著，纖長的睫毛隨著眨眼輕顫，仿佛在他心底撩撥。

  他想再多親近他一點。
    慢慢地，讓他習慣。

  少年正是最為青春洋溢的時候，是沒怎麽戀愛過的年紀，恐怕也沒考慮過未來一輩子的事。

  他怕嚇到對方，也怕少年意識不到他是認真的。

  就像曾經那次無意間將鸚鵡帶下樓一樣，一不小心就會驚飛了。

  再過一天，就到了除夕。

  小區住的大部分是年輕人，前一天就基本走空了，只有一大片華麗的節日燈籠早早亮了起來。

  外面很冷，隔著窗戶都能聽見風吹過去的蕭索聲音，家裡則是與之相反的溫暖，依稀可以看見兩人忙碌的身影。

  白高興正在廚房給黎譜打下手。

  雖然家裡只有他們兩個，但就在前一天，公司托人送來了一大堆年貨和食材，表示這是慰問關心。

  於是他們決定做一頓豐盛的年夜飯。

  ——白高興決定，黎譜點頭。

  他們從下午三四點忙到六點，終於在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把菜全端上了桌，熱氣騰騰的一片。

  白高興拍了張照片，沒有發，存在手機相冊裡，看了很久。

  兩人面對面坐著，客廳裡的電視開著，發出的聲音給偌大的房子增添了那麽幾分熱鬧，黎譜笑了笑，道：“過年只有我們兩個，是不是有點冷清了。”

  白高興搖了搖頭，“沒有啊，我覺得挺好。”他發出喟歎又滿足的聲音，“以前都是我自己一個人過年。”

  黎譜沒有說話。

  今晚菜肴豐盛，還拿了兩瓶啤酒，白高興心情舒緩了許多，也放開了一些，找著話題，臉上也浮現了一點紅暈。

  電視上已經開始播放節目了，外面很遠的地方有鞭炮聲響起，白高興邊說邊回憶著拍戲中發生的趣事，冷不丁地，黎譜手機響起。

  是視頻電話，來電顯示的是“媽”。

  白高興看見了，連忙閉上嘴，等待黎譜接電話。

  黎譜接通了視頻，看著屏幕中出現的女人，喚了她一聲。

  “兒子~”對面的人聲音裡充滿了欣喜，“好久不見啊~”

  黎譜點頭：“好像是有大半年了。”

  黎媽媽笑了一聲：“是不是在吃飯呢？這次我和你老爸真沒法陪你過年了，不過你自己也不會餓著吧？老媽相信你！”

  黎譜知道父母在年底忙完工作後就開始了旅行，緩和了聲音，“嗯，沒關系，玩得開心一點。”

  “來看看你爸，老黎！人呐？哎呀算了，等我倆給你寄照片回去。”

  “好。”

  母子兩人聊了幾句，白高興呆呆地托著臉聽，眼底流露出連自己也沒察覺的羨慕。

  “對了。”黎媽媽突然道，“聽小樹說你養了隻鸚鵡？讓媽也看看唄~”

  黎譜：“嗯……”

  白高興一個激靈，怎麽就扯他身上了！？
  黎媽媽的聲音裡充滿期待，“微博星火上面那些我都看過了，我也想看看大白。”

  白高興在黎譜對面忐忑十足。

  黎譜笑了笑，“下次吧，大白在睡覺。”

  白高興松了口氣。

  這可是黎譜的家長啊！他就，就有點緊張。

  “那好吧。”黎媽媽無奈地道。

  轉頭，她又問起兒子今晚吃的什麽，黎譜就照給她看。

  “這麽多菜啊……”黎媽媽的語氣忽然變得意味深長，“家裡有人？”

  “嗯。”黎譜沒想隱瞞，“有人。”

  白高興剛要抬起來比個大叉的胳膊停滯在半空。

  然後捂住了臉，耳尖發紅。

  在女人驚喜的聲音裡，白高興主動走到黎譜那邊，露出了臉。

  黎媽媽一下子就認出了白高興，先一步揮了揮手，“小白嗎？你好啊，我是黎譜的媽媽。”

  手機裡的黎媽媽保養得當，面容白皙，眉眼漂亮，看上去還很年輕，一看黎譜就遺傳了她的一份外貌基因。

  而更讓人驚豔的是她那一身溫柔的氣質，忍不住讓人親近。

  白高興有點走神，喃喃：“媽媽……”

  黎媽媽愣了一下，繼而笑意加深，整個人都笑眯眯的。

  他猛然意識到嘴瓢了，訕訕地連聲音都弱了下來，“啊不是……阿姨好。”

  黎媽媽跟他閑談了幾句，之後就又跟黎譜聊起家常，白高興看著黎譜拿起手機走到陽台，目光忍不住追逐過去，又艱難地收回來。

  他的酒徹底醒了。

  陽台上，黎媽媽的對話還在繼續。

  “旁邊沒人了吧？我問你，你是不是喜歡小白？”

  “嗯。”

  黎譜心頭一跳，誰也不知道他聽到這個問題時有多緊張，握著手機的手也微微用力，等待自家親媽的下一句。

  “搞定了嗎？”

  “嗯？”黎譜一愣。

  黎媽媽的反應比他還要激動，“我好喜歡這個小孩，快拐回家來！”

  這分明同意的態度……黎譜放松下來，“還沒有告訴他。”

  黎媽媽對自己的兒子最是了解，她哼了一聲道：“別磨磨唧唧的，該抓緊就抓緊，小心人家跑了。”

  良久，黎譜回道：“好。”

  黎譜從陽台上回來，看到白高興坐在椅子上發呆。

  “抱歉，多聊了幾句。”黎譜聊得匆忙，其實也過了沒幾分鍾，但他還是摸了一下盤子，感知到還是熱的才放下心來，“快吃吧。”

  白高興這才回過神來，“哦哦，好……”

  一頓年夜飯吃了很久，盛了半杯的啤酒卻沒有再動過。

  白高興和黎譜都沒有熬夜守歲的習慣，可他們偏偏都默契地熬到臨近十二點。

  風停了，外面的煙花開始燃放，接二連三地照亮夜幕的一角，白高興驚喜地跑到陽台上，“放煙花了！”

  黎譜也走了過來。

  高大的落地窗毫無阻隔地展現著外面的景色，五彩繽紛的煙花綻開數秒又隕落消散，留下淡淡的看不清的煙氣。

  白高興眼底映著那些色彩，出神地說：“這時候就該許個新年願望了。”

  黎譜轉頭看向他，“你想許什麽願？”

  白高興這才笑笑，“說出來就不靈了。”

  黎譜又抬起頭來，似乎也沉浸在這短暫的盛景裡。

  看著再次暗下來的天空，白高興在下一次煙花升起，電視上零點的提示聲響起時，緩緩閉上了眼睛。

  再之後，就要準備睡覺了。

  黎譜從洗手間出來，往臥室走，心道今晚恐怕又要睡不著了。

  但只要少年能在他身邊，他就異常安心。

  結果就在即將推門的時候，他迎面撞見了正要從屋裡出來的白高興。

  床上的被子少了一條，而少年抱著枕頭。

  看到他，少年似乎慌亂了一下，但很快又鎮定下來。

  “我想了一下，我們還是分開睡吧。”

  少年說得很自然，可用的理由一聽就是臨時才想出來的，“感覺床有點小，我忽然發現我好像習慣一個人睡覺。旁邊有人，我……睡不著。”

  但最後一句話是真的。

  黎譜眼睜睜看著少年落荒而逃。

  白高興倚住客房的門，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然後又忍不住發笑。

  就連變成鸚鵡也沒有用了，可能……還是不要呆在黎譜身邊最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