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扭轉的現實（四）
  （庸才的野心是否只是笑談？）
  距離三浦楓死亡已經三天了。

  這三天內， 特殊行動部門因他的死而掀起了不小的波瀾。鴿派忙著封鎖網絡上層出不窮的謠言，鷹派忙著調查和攪渾水。

  三浦楓的死太過離奇恐怖，那位普通人的保安可不知道何為「保密」，慌亂下找了警察， 直接把事情宣揚出去， 激起社會上議論的聲音。網友們甚至為三浦楓的死編撰出了一個嶄新的都市傳說——「兔人」。讓它與「裂口女」、「牆中人」一樣成為了口耳相傳的恐怖故事。

  三浦楓的身份說重要其實也不算很重要，但說不重要， 他又是最開始提議和阿美利肯達成協議， 幫助阿美利肯在櫻島延伸觸手的人， 算是鴿派的「元老」，能力雖不出眾， 地位雖不很高，資歷卻很老。

  資歷， 這在已經逐漸固化階級的櫻島，是很讓人看重的東西。雖然「詭異」的出現讓身處特殊行動部的成員不必和其他地方一樣苦熬資歷才能升職，而是如同黑澤虎川一般通過能力和功績打破了這一規定， 但思維無法在短時間內迅速改變， 資歷在特殊行動部門的部長心中心中仍有分量。

  部長名為麻生衛， 三十八歲，來自麻生家的一名三房次子。麻生家是櫻島盤踞的七大頂尖家族之一，依靠著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維系著“萬世一系”的傳承，國會超過70％的政客都是五大家族的族人， 掌握著各種人脈資源，同時也是手握重金的大財閥，每天的流動資金足以讓小林真一這個半路殺出的黑馬眼饞得捶胸頓足。

  但家族的繁茂不代表每個族人都是天才， 事實上， 能維系如此之長的統治時間， 這群族人大多幫不上什麽忙，只是有個名頭，背靠大山好乘涼罷了。比如麻生衛這代的負責人就是他姐姐的入贅丈夫，一個極為天才的平民，麻生衛則是眾多因碌碌無為而被排斥到權利邊緣的族人。

  “平庸”只是相對於其他精英而言，事實上麻生衛畢業於東京大學，擁有出國留學的履歷，曾經做過局長。但這些除了讓他認清自己是一個除了努力毫無天賦的庸才之外沒有給他任何力量與信心。

  他一直在尋找著能夠讓自己更進一步的機會，直到發現「特殊行動部門」的建立，他認為這就是他的機會，當即運用人脈運作成功登上了部長的位置，試圖撬動更多權利。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特殊行動部門被阿美利肯緊緊把握著，每天他們的人不斷地搜查櫻島一切可能的「超凡信息」，真正做主的是那群親阿美利肯的鴿派成員，以及阿美利肯派來的“香蕉”日裔。

  最後，為什麽保安的睡覺這麽巧合？為什麽「詭怪」會找到他？有人覺得這的確只是巧合而非人為的悲劇，但有的人卻表示這其中很可能隱藏著陰謀，但對於「詭怪」的問題卻讓大家沉默下去——在處於對「詭怪」研究中的時間段，沒有人能驕傲的表示他們對詭怪無比了解，能夠摸索出其行動方式。

  麻生衛對三浦楓毫無好感，但卻仍然需要對他的死亡做出解釋——他死得太過離奇，甚至對社會輿論造成了影響。

  首先，他為什麽會死？這一點大家都沒什麽異議，認為他是遇到了「詭怪」才致使死亡，而保安則因為偷懶而睡了個覺，讓最佳救援時間從手指縫流逝。

  阿美利肯礙於聯合國規則，不能明目張膽地插手櫻島事物，可用其他辦法間接插手，麻生衛便也沒有任何辦法了。更令他後悔的是，特殊行動部門所說的“探查超凡”並非一紙空文，並非敷衍借口，而是確鑿的行動——這世上竟然真的有「詭怪」！
  被一波又一波詭異恐怖的東西衝擊著三觀，又沒有權利的滋潤，在懊惱和驚駭下他選擇自暴自棄，不再關心特殊行動部門的事物，他自己說了也不算……哪怕裡面出現了派系爭端又和他有什麽關系呢？反正他什麽也得不到。

  錄像放了一遍又一遍，時不時還被有需求的成員要求暫停或回放，其中的內容則是：三浦楓進入地下停車庫，開車，突然加速，撞擊牆壁，驚恐逃跑，在停車庫內轉圈，最終因拖延時間過長而讓他所持握的「殘留物」副作用轉化為兔人而死。

  首先展現的是三浦楓的死亡錄像，一群西裝革履、面色嚴肅、年齡段不同的男男女女們，不約而同地凝視大屏幕，試圖從中尋找出任何蛛絲馬跡。

  村田坐在他下方，他是最受黑澤虎川看重的人，曾經負責監察澤口由美的行動，也對黑澤虎川和民間組織的合作心知肚明。

  他胸口裡泛出些許恐懼的澀疼，但沒有任何吐露真相的打算，悶聲點了點頭：“是、是的，沒有異常。”

  麻生衛沒察覺什麽，移開了視線，繼續會議。

  “沒有，它已經離開了。”黑澤虎川道，他坐在麻生衛下手右側第一位，神色嚴肅，面無表情，“我們沒能找到「詭異」的痕跡。後來村田也去檢查了監控，沒發現奇怪的地方。”

  在吵吵鬧鬧中，麻生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雖然情況的確很奇怪，但目前為止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這是人為的，更大的可能是，三浦楓非常倒霉地遇上了一個「詭怪」，被它迷惑了大腦從而不斷轉圈被生生拖死。黑澤，你派人去檢查了現場，A隊是否發現了「詭怪」？”

  但敷衍歸敷衍，麻生衛還是在必須時刻履行著他的職責，比如遭遇重大事件時負責掌握會議。

  想起之前視頻中被修改的痕跡，村田打了個哆嗦，他不用想就知道這肯定是之前那個民間組織裡非常厲害的駭客乾的，沒想到那群家夥甚至可以操縱「詭怪」……老大和他們合作真的是正確的嗎？

  今天開展的大會有關三浦楓，麻生衛準時出現並將鴿派與鷹派呈交的文件資料整合處理，投映在大屏幕上，清晰地為在座所有人展現而出。

  “雖然三浦楓的死引發了極大問題，但我們回收了他所持有的「殘留物」，已經對其進行收容。同時專業人員的解剖也已經結束，確認他的屍體後背殘留著被沉重東西擠壓的痕跡，凍傷的痕跡。同時檢查出了河水的微生物，而三浦楓在一個月內沒有靠近任何河流。”

  其次，他為什麽在死前沒有聯絡特殊行動部門？這點有人說是被屏蔽了，有人聲稱因為部門中的人玩忽職守，有人表示他壓根沒有打通聯絡。在特殊行動部門沒有通訊記錄的前提下，只能暫時認為他在恐懼和驚駭的逃亡中腦子一片空白，沒來得及使用聯絡裝置。

  商討、辯駁、查證……這些事情被糾纏在一起，無法徹底找出解決的方案。鴿派相當惱怒，試圖再次查證，鷹派雖然沒有直接頂撞，卻也偶爾會陰陽怪氣一下，指責鴿派擅自包攬大權，反覆查證拖慢調查進度肯定別有用心。

  麻生衛端起茶慢吞吞地喝，隨他們鬧。

  “夠了！”終於，鴿派的負責人之一，本名天水美子現名克麗絲的美籍日裔女性打斷了沒營養的互相攻訐，她看向黑澤虎川，溫和的表情裡藏著點皮笑肉不笑，“好吧，我們不會干涉你們的行動，但那隻「殘留物」我們仍然要回收。這次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希望我們下次合作順利。”
    這種和稀泥的話一般而言只能是部長所說的。麻生衛有點遺憾地砸了咂嘴，感覺今天的茶有點太甜了，齁嗓子，果然工作人員並不懂茶。

  鴿派的人不告而別，黑澤虎川給村田使了個眼色，讓他先行離開，沒多久，會議室隻留下了黑澤虎川與部長麻生衛。

  “怎麽了？有什麽事要跟我講嗎？”麻生衛收起茶杯，穿上外套，微笑的圓臉看上去頗為溫和。

  “部長，今天的茶太甜了。”黑澤虎川歎口氣，指了指自己身前桌子上擺放著的隻抿了一口的茶水，“糖可以提鮮，但過多的糖只會破壞茶水的本味，必要的時候還是需要少加一點。您覺得呢？”

  “這是服務人員的事情，恐怕我也無能為力。”麻生衛表情不變地笑道。

  “兔人的都市傳說我看過了，「據說有一個悲慘的兔子因為被人虐待致死，所以分外仇恨人類，它會隨機附身在虐待兔子的人類身上，從而殺死他們」，這故事聽起來還挺有趣的，誰也不會想到這竟然是真實的，不是嗎？”

  麻生衛頓了一秒，將杯蓋打開，看了看內裡：“呵呵……有些東西的確從一出現開始就截然不同了。唔，我好像喝得太多了……”

  黑澤虎川親手將熱水端來，恭恭敬敬地為麻生衛倒滿了茶。熱騰騰的茶水從一半上升至八分滿，剛剛好。他微笑道：“這樣就看上去圓滿了。”

  麻生衛喝了一口，點頭道：“現在的甜度，剛剛好。”

  黑澤虎川微笑著和麻生衛告別，目睹中年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他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絲冷酷又欣然的笑意。

  ——「特殊行動部」部長麻生衛，已同意支持鷹派行動。

  事實上，兩人嘴裡的茶水與怪談不過是掩蓋真實意圖的椽子，在這你來我往的短暫交涉中，麻生衛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黑澤虎川同樣獲得了他希望的肯定。

  麻生衛是個庸才。

  沒有才能的人才知道，「才能」是如何蠻不講理又必不可少的東西。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秩序、規則、邏輯，它告訴麻生衛，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抓住機會，哪怕你拚命努力，庸才就是庸才，永遠無法比擬其他人。這就是天賦，這就是命運，這是無法打破的。

  因此，他對於自己曾經還算不錯的履歷嗤之以鼻、毫無信心。

  然而，「特殊行動部」的建立讓他看到了曙光，一個攀爬權利的階梯，一個獲得權利的機會。

  哪怕他如此努力，到了手的部長卻只是一個傀儡？
  ——無法容忍。

  哪怕微笑著，內心

  殘酷的毒蛇也在嘶聲尖叫。

  只要能找到機會，只要能抓住機會，就能將遮掩在自己腦袋上那個可恨的東西掀下來。若是曾經的自己一定沒有任何這樣的打算吧，因為人是打不敗命運的。但現在則不同……世界「變」了。

  「詭怪」、「殘留物」，這種能夠將所有邏輯科學全部打碎、蠻不講理的東西出現了。

  因此，哪怕是命運，也有碎裂的那一天吧？

  那一天還遙遠嗎？
  那一天已經到來。

  麻生衛默默地低頭喝茶，笑容帶著一種從容的溫厚，以及耐心的冷酷。

  他等待的「機會」，已經被他牢牢地、抓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