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造神（6）

  （飯菜，復仇，惡行。）
  那彎腰擦洗的消瘦背影慢慢直起身、轉過頭， 隔著欄杆望向了幾人。

  周菁玉驚鴻一瞥，只看見女人鬢角發白的發絲，溫吞的神色與略微遲鈍的眼神，有點木愣愣的， 似乎反應不及一般， 看上去顯得十分呆滯。

  樸正泰拿鑰匙開了門，招呼眾人入內做客。

  三人魚貫而入， 周菁玉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間瞧著頗為寬敞的大房子， 裡頭一進門就是木質鋪就四壁的玄關。

  【偵查檢定：D100=55/60， 成功！】

  周菁玉不經意間感到眼角劃過一道黑色，她頓了下， 回首認真地仔細查看一會兒，發現鞋架一隻支撐的鐵腳後， 殘留著一抹近乎黑色的紅褐痕跡，呈濺射狀，凝固在木質牆皮的紋路裡。

  這時， 她才意識到， 鞋架的位置似乎距離門過於接近了， 好像因為痕跡很難擦去而直接選擇刻意遮掩什麽一般……

  周菁玉心頭髮冷，但沉默地將鞋子放在鞋架上，踩上一雙柔軟的白色拖鞋，跟著迫不及待走入客廳的翰泫茗踏入了陌生的室內， 一句話也沒多說。

  “請稍等片刻，我去為你們倒茶，稍後母親下來了叫她做飯。”

  她話還沒說完，翰泫茗就把手機往兜裡一塞，上去握住了她的手，笑盈盈道：“阿姨，別緊張，咱們不是什麽壞人，是來幫您的，怎麽能讓您去廚房做飯呢？不介意的話我來就好，我做飯做得可好了呢，吃過的人都讚不絕口哦！阿姨可不能不給我這個顯擺的機會呀，您說是不是？”

  【偵查檢定:D100=66/60，失敗！】

  她說著舉起手機，一邊走動一邊用手機將周圍的景色納入其中。

  中年女人顯然沒遭遇過這麽熱情的架勢，愣了一下，呐呐道：“這……”

  那是個眉目清秀的中年女人，臉上不施脂粉，顯得蒼白枯萎，眼角與嘴角處堆積細紋，穿著一件寬大的居家服，露出袖口的一截青白手腕乾瘦如柴，指節還是通紅溼潤的，似乎剛剛結束正在做的家務活兒。

  周菁玉豎起耳朵，傾聽翰泫茗的聊天。

  從對話中，她知道了中年女人的名字是「安幼熙」，現在被叫做「樸太太」。她並非是這個村子原本出生的人，而是二十幾年前從外面進來的，老家是另一個偏遠的地帶，生下了樸正泰後再也沒有踏出過村子一步，似乎也沒什麽親眷。三年前，樸正泰的父親去世了，她把樸正泰拉扯長大，然後便一直住在了這裡。

  “您不打算出去呀？之前的親戚也不找一找麽？”翰泫茗笑道，“看來是這個村子過得太好了呀，阿姨是舍不得出去嗎？”

  “非常抱歉，讓客人們久等了。”她一下來就先微微鞠躬，向三人賠禮道歉，瞧著有些唯唯諾諾的，“我這就來做飯……”

  樸正泰客氣地召喚著， 起身朝廚房走去， 不一會兒廚房位置傳出燒水壺使用的嗡嗡聲， 玻璃杯碰撞的輕響。

  翰泫茗等樸正泰離開，臉上的笑容甜蜜，有些誇張地小聲道：“哇～感覺和首都的氛圍完全不同呢！人家要多拍幾張照片發到朋友圈裡～”

  周菁玉仔細觀察樸太太的表情，在來到淺水村之後，這裡的細節方方面面都讓她感到不安與警惕，也想過是否這裡是賊.窟一樣販.賣.婦女的鬼地方。倘若樸太太真是被擄掠欺騙來的，哪怕她已經麻木了，也不可能沒有半點怨恨吧？
  ——她愕然看見，樸太太的臉上漾開了幸福、安寧的笑靨。

  “您不拒絕我就當您答應了呀？”翰泫茗撒嬌道，手掌握著女人的手不放，“阿姨的手這麽冷，上頭還有繭子呢，怎麽能讓您乾活兒啊？您叫什麽？阿姨是不是一直住在這個村子的人啊？只要您答應了，待會兒我和樸正泰哥說……”

  周菁玉本想觀察一下她是否真的只是在拍攝，但翰泫茗走動搖晃太過，偷看的角度也不好，看不見什麽，乾脆也就不看了。等聽到樓上傳來慢吞吞的腳步聲，她才將視野轉向樓梯，望見之前那個二樓窗口處消瘦背影的主人。

  笑容讓她原本略顯呆滯憔悴的表情變得生動起來，樸太太微笑著道：“是啊，這裡是幸福的港灣，也是我唯一能夠安身立命的家，村子裡的人都很和善，他們竭盡全力幫助著我，尤其是巫女大人和村長，在丈夫死後，我的事情一向是他們負責的，正泰上大學的錢也是大家湊的，我一直非常感激……”

  這好像有點不對勁啊？周菁玉下意識瞟了一眼翰泫茗，她臉上笑容不變，仿佛一張牢固的面具死死貼在了臉上，握著女人的手含笑聽她講述自己的快樂與幸福，看上去毫無動容，也沒有半點驚訝或喜悅。

  “是嗎？是這樣嗎？那真是太好了，人家其實在看見樸正泰哥之後，也……也想在這裡居住下來。阿姨，您不要覺得我輕浮啦……”她羞澀道。
    “你一定會喜歡這裡的。”樸太太反握住她的手，聲音溫柔。

  這場景明明應該十分溫馨，但在周菁玉眼中卻萌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她有些遲疑，但隨即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旁觀下去，輕咳兩聲，提醒道：“茶水馬上就好了。”

  “我去幫忙做飯～”翰泫茗扭著腰，挽著女人的手臂，進入了廚房。

  樸正泰倒了熱茶，微笑著和周菁玉聊天。

  後者純粹一副自閉症敷衍的社交障礙患者模樣，基本能用點頭搖頭嗯啊好行說完的話，嘴裡就絕不多說半個字，家庭背景、旅遊時間之類問題，更是能糊弄就糊弄，短短幾分鍾聊得尷尬無比。

  樸正泰也有點受不了了，說一句“我去看看火”，起身離開沙發去廚房了——相比尬聊周菁玉，還是嘴甜漂亮會說話的翰泫茗相處起來更讓人高興。

  在他離開之後，一直低頭在手機上打字的崔明旭如同無意一般，用手肘撞了下他旁邊坐著的周菁玉的胳膊，青年女性下意識朝他那裡瞥了一眼，看見被微微側過來的手機屏幕上的一行字：【別吃菜】。

  別吃菜？周菁玉仿佛無事地收回視線，若有所思。

  廚房裡端上了烤牛肉、醬湯泡飯、荏子雞湯、燉年糕和五梅酒，豐盛非常。周菁玉道了謝拿過屬於自己的泡飯，她每樣菜都夾了一點，將碗捧起來，在其他人看不到碗內情況時，用杓子把菜和飯黏糊糊的攪在一起，吃了點乾淨的飯，又把剩下的飯菜壓實——從視覺上看起來就好像她吃了小半碗。

  “不好意思，我不太適應南韓的飯菜，原先都是去華街吃的。”周菁玉磨蹭了一會兒，將碗放下，露出歉意的表情，“並不是做得不好吃。”

  “沒關系，人家知道的嘛，外國人總會水土不服來著～正好背包裡還有點壓縮餅乾，我幫你拿一塊好了。”翰泫茗笑嘻嘻地拋了個飛吻，從椅子上站起來，拉著周菁玉的手腕朝沙發後走去。

  周菁玉一直背著自己的背包，翰泫茗卻毫不在意的將背包丟在沙發後，身材性感的女人借著沙發阻擋從包裡摸出幾塊餅乾，遞給她時輕輕捏了一下周菁玉的手，近乎耳語般低聲道：“這裡有鬼，不要相信村子裡的任何人……”

  “你們到底是誰？”周菁玉同樣低聲問。

  “復仇的人。”翰泫茗道，露出一個教科書式開朗的笑容，“至少我是。”

  她們站起來回到飯桌上，飯菜沒多久就被吃完了，崔明旭之前讓她別吃菜，但自己倒是吃了不少。翰泫茗一直在和樸正泰與樸太太說笑話，看著吃了，實際上也沒吃幾口。

  她揉了揉眼睛做出一副倦怠模樣：“阿姨，中午人家有睡午覺的習慣呢，可以在這裡休息嗎？”

  “當然可以了，我領你們上樓找屋子睡覺。”

  樸太太的表情更疲憊了些，樸正泰也開始打哈欠：“一路走來我也累了……我去一樓那睡。”他指了指客廳旁邊一扇灰撲撲的小門，樸太太應了一聲，帶著周菁玉等人上樓分配了他們各自的房間，轉身也回自己屋裡了。

  周菁玉和翰泫茗告別，走到自己那間房前。她推門而入，打量著空曠通透的擺設。只有一張底部很高的木板床，一張窄小的凳子，床鋪正對著帶鐵欄杆的窗戶。從窗口朝外望去，一戶人家正對著周菁玉的屋子，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正坐在窗口慢吞吞地打毛衣，雙方之間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了老人幾眼，想到住進屋裡後恐怕時刻都會被他盯著，心裡實在不怎麽舒服。這如同監視囚犯的情形毫無隱私可言，但現在也不是矯情的時候，周菁玉始終沒忘了自己的目的——在「淺水村」開啟她的「成神」之路。

  周菁玉心裡已經隱約有了點想法，但還異常淺薄，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雖然目前她的心智已經在使用儀式後產生了潛移默化的扭曲，但她依然無法毫無掛礙地將人類視為資糧，嚼碎同類的血肉與靈魂填滿自己貪婪的胃，依然處於猶豫不決的狀態，只是經歷了這一天無法形容的詭異旅程，心態又有了些微轉變。

  如果無法對人類下手，那就將不能被稱之為人類的惡毒的牲畜作為柴薪，被她親手點燃吧。

  這是毫無疑問的自欺欺人，哪怕對方是心靈扭曲的惡徒，也不能掩蓋同樣是人類的事實。但周菁玉絕不會放棄成神的念頭，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想法只是為了安撫內心屬於人類道德倫理的痛苦掙扎，只是一個作惡的借口而已！但她卻堅定下來，不打算改變和重申。

  ——如果這是成神必須的「惡」，那麽她不吝惜做出自私的惡毒舉動。反正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可以牽掛留戀的人或事，已經沒什麽能夠阻擋她了！
  躺在木板床上的周菁玉翻過身，背對著窗外的老人，伸手輕輕在自己胸口處撫摸。硬質的書籍觸感隔著布料在指尖滑動，她的神色冰冷堅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