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劍客（七）

  （劉平安發現了第二個活人！）
  文靜讀了檔， 回到了和平而安寧的過去。

  她並未對自己反覆讀檔試探劉醜夫的行為感到絲毫不對，就像她原先用亞倫·史密斯一個一個擊殺無辜顧客搜查殺手、壓榨最初的巫師羅伯特與愛蓮娜時一樣，現在為止，文靜最大的“依靠力量”正是對遊戲的存讀檔。

  她還是愛幻想、愛思索的年紀， 一個人初來乍到這世界時， 晚上睡不著覺，也會蒙在被子裡胡思亂想：她曾經失敗的讀檔與過分的行徑， 是否化作了某種異樣的「平行空間碎片」， 在另一個真實的世界上演？那她是否又算是做出了格外殘酷毒辣、泯滅人性的狠事？她會不會做得不夠好、不夠格？

  ——但思索與臆測無濟於事。

  目前唯一能夠肯定的， 是文靜所在的藍星上，化為真實的只有她反覆讀檔後的「最佳路線」， 而她一旦生出退縮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張在她遠離了自己的家園之後， 存放在抽屜內平平無奇的紙頁。

  上頭說，她肩負著拯救世界的重任；扭轉現實，就是另一種拯救。

  文靜於是便繼續低下頭， 將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打通遊戲上——即使可能存在著許多恐怖的臆測， 即使這一切只是一場陰謀……她又能做到甚麽呢？
  沒有退路， 沒有同伴，沒有未來，沒有幫助。

  她不可能就因為某些臆測而不去行使自己的權利，矯情兮兮地把自己包裝成正義凜然的模樣。她做不到， 而且也不能做。文靜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如肥皂泡沫一般冒出來的層層懷疑、恐懼、擔憂、質疑……全部戳破，繼續走下去。

  而非因噎廢食， 隻用哀歎裝點日後的人生。

  之前的養成信息繁複冗雜、重複單調，但還是有信息台本的。文靜為了速刷，當然開啟了自動過場，每月行動基本只會停在劇情選項上。剛才忙著吃飯，系統刷出的養成信息就這麽自動過去了。

  每到這時， 文靜總會如饑似渴地回憶著自己的父母， 自己的朋友，自己過去那些微小卻美好的記憶。她實在不太明白為什麽那麽多小說動畫裡，穿越到陌生地方的主角總能很快從悲傷與恐懼中走出，意氣風發地要做出一番大事業；而她則深囿於曾經，難以自拔。

  先是劉平安依靠「偵查」發現了灌木樹葉邊一絲細細短短的布線，一看就是從柔軟而舒服的衣裳邊勾出來的絲兒。不遠處的樹枝上、葉片下，藏著一點晦暗不明顯的血腥味，看葉子分散的姿態，是有人用手扶了一下樹枝，手上的傷口擦過了表面才露出來的一丁點兒幾乎可以算是「微不足道」的行跡。

  “……呃，等等，”文靜盯著屏幕，愣了兩秒，一下子打了個激靈，猛地意識到了甚麽，“我剛才點下去的本月行動！它出特殊劇情了！？”

  是文靜太過脆弱了嗎？其實……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眉目清秀的少女穿著厚實的睡衣玩著手機，外頭傳來了張芸做好飯菜而招呼她的呼喊聲。文靜略感不耐地聽著“文小姐、文小姐”的稱呼，在點下了本月的「每月行動」之後，便把手機揣進毛絨睡衣的口袋裡，踩著拖鞋走出臥室……

  「陌生人：大蟲就是大塊兒的惡獸，食人肉爪牙尖利的牲畜。謝謝你的幫助，我自己可以走的。你叫甚麽名字？」

  文靜立刻單擊左上角「回放」，查看她掠過的信息。先前那些都是看習慣了的：睡回籠覺時劉醜夫離家外出，醒來後吃吃喝喝換上外出的髒衣服出門玩耍，如果沒有問題，之後的情況應該一如既往是「玩高興了回家換衣服擦手，在父親回家後一道吃晚飯，洗腳睡覺」等一個月正常進程，可九年四月的外出有了不同。

  吃完早飯後，張芸收拾碗筷、處理中午要用的食材。文靜又溜溜達達地回了屋。她抽出口袋中的手機，戳了下黯淡下來的屏幕，但不知道戳中了哪個鍵，屏幕中一個身形消瘦、臉頰蒼白、眼神憂鬱憔悴、之前從未見過的青年，嘴邊當即微微彎起，含著一絲笑。

  但這微不足道，卻在劉平安的眼中無所遁形。

  十一歲男孩「旺盛好奇」的性格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一探究竟，劉平安順著那微末的絲絲痕跡硬生生追了上去，堵住了前頭跑了幾百米，進入山林略深處的一個青年——正是現在同他說話的人。

  這青年是劉平安人生中第一個不是自己父親的活人，他眼睛閃亮地直勾勾盯著青年，上上下下的看。
    說來十分有趣，劉平安意識到青年在被他追上時，是正面對著他的，仿佛早已有了預測與準備。這固然可以說算是與劉平安沒遮掩行跡的原因有關，但他又從青年在目睹了劉平安外貌之後，悄然用左手袖子掩住藏在身側的手掌的動作，看清了陌生人那長長的袖子裡一小塊兒不起眼的凸起。

  劉平安好奇極了，青年也看清了他身後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行跡。面對一副髒兮兮凌亂卻面容精美好看的小少年，青年似乎也起了一點好奇之心。

  「陌生人：你是誰家的孩兒？怎麽在林子裡走？不怕被大蟲捉住嗎？」

  「劉平安：大蟲是甚麽？我從小就在林子裡長大，有甚麽可怕的！你受傷了，我給你包扎吧。還走不走得了，要不要我扶你走？」

  ——文靜這才算是看完了之前的信息，而那青年的回答則在之前便說出了。於是她才繼續確認繼續劇情，聚精會神地查看這稀罕的特殊劇情。

  劉平安完全沒有防范意識，直接說了自己、劉醜夫的名字，而後走到青年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腕，帶著他向一處地方前進，一邊也問他叫甚麽？是甚麽人？為什麽出現在這裡？為什麽上山來？

  一連串問題砸在了青年臉上，惹得對方苦笑連連，啞口無言。文靜上帝視角，看得出青年剛開始雖然謹慎小心，卻也沒有太過警惕這個玉童般好看的小少年，只是狐疑。等被捉住了手腕，才面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陌生人：我姓鄭，叫懷歎，乃是個落第秀才。前幾天遇到一夥強盜，奪走了金銀細軟。我勉勵逃到此處，慌不擇路，才一頭扎進了林子。」

  他簡單地說完，又開始與劉平安閑聊。看了兩三句話，文靜才反應過來，這位鄭懷歎兄台不是閑聊，而是在不著痕跡地試探劉平安。他說話彎彎繞繞，委婉含蓄，如果不細品，還以為他這是君子風度，溫文爾雅。

  比如他試探劉平安住在哪裡，就問“小兄弟與父親一個人住，這冬日裡徹骨嚴寒，取水艱難，之前我瞧見東面似是有個水井，口渴喝了一點兒水，不曉得是不是小兄弟的井，實在唐突。”

  諸如此類，都是些看似沒問題，其實回答了就很能透露自身情況的話，而劉平安又滿不在乎，兩個人走了片刻，他竟然把自己的事情全給透出去了……

  古時候的落第秀才都這麽有心眼兒的嗎？文靜服了。

  兩人說說走走，很快停在了一處草木豐盛的地方。文靜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立刻就知道這是一個「藥園子」。

  說是藥園子，其實也是個別稱，文靜自己瞎起的。劉平安出了門，到現在也有一年多時間，文靜早就在草稿紙上畫好了周圍山林的大致地形圖，哪裡野獸多，哪裡有草藥，哪裡是湖，哪裡樹高，等等。她倒是沒有完全下山去，不是不敢，而是這麽一來花費時間太長了，瞞不住劉醜夫。文靜打算等劉平安大一點兒再說。

  眼下的這個地方，劉平安曾經親眼見過有受傷的動物到這裡用草藥治療自己，防患於未然，文靜也就記下了。現在劉平安看見鄭懷歎受傷，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裡，直接帶他走來，熟練地回憶著草藥的形狀，摘下好幾片，在身上擦擦塵土，看了自己的髒衣服，猶豫一下，又拿鄭懷歎的衣裳擦了擦……

  「劉平安：這種草藥有動物拿它治傷，嚼碎了吐在傷口上或許也有效。給你，多拿些。你是外面來的人，我給你治療傷口，你給我講講外頭的故事吧！」

  對於小少年直白而乾脆的提議，鄭懷歎雖然對此稍有不適，但兩人明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很快邊閑聊邊說起風土人情來。不過剛說了沒兩句，鄭懷歎忽然閉口不語，仰天長歎。劉平安一頭霧水地推搡著他，問他怎麽了？
  「鄭懷歎：方才一直與劉小兄弟說話，一時間差點兒忘了，身後追著我的強盜恐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殺人如麻，倘若見到小兄弟，必然不會放過你。你們父子倆還是快快離開這裡吧！」

  「劉平安：原來是這樣。對了，【善罷甘休】和【殺人如麻】是甚麽意思？」

  「鄭懷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