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江楚容從顧明霄房間前離開時沒有再去跟江潮生跟白辰冰打招呼。

  只是默默掏出令牌， 給白辰冰說了一聲他走了，勞煩白辰冰他們照顧好顧明霄，就悄然離開了行宮。

  此時， 浴室中，白辰冰吸收完了鍾靈石乳最後一點靈氣， 正要起身， 忽然就看到不遠處地面上衣物內自己的令牌亮了亮。

  目光微動，白辰冰抬手把令牌攝到手中，看了一眼。

  令牌飛來，白辰冰讀了裡面的內容，怔了一瞬， 神色有些感慨。

  一旁的江潮生本還在悠閑靠著浴室， 見白辰冰拿著令牌的神色忍不住就問了一句：“怎麽了？”

  白辰冰告訴江潮生：“江師弟走了，他說先回去努力閉關修煉， 等法相境了再來見我們。還說這次大師兄因為他而受傷， 他很慚愧， 勞煩我們照顧好大師兄，等他日後有實力了， 再圖回報。”

  “是個好孩子。”

  江潮生聽到這， 有點不是味：“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就是好孩子了？”

  ·
  江楚容是在這座弟子峰的邊緣處找到聞凌的。

  渾然沒意識到自己這麽抱怨，以朋友立場其實是站不住腳的。

  彼時聞凌正立在弟子峰邊緣的一塊巨石上，頭頂是孤月高懸，照亮八方，身前是萬裡渺茫雲海。

  江楚容走得離聞凌越近，就越莫名感受到一種壓抑、窒息的孤單感。

  江楚容沉默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把想說的話都吞進了肚子裡，就靜靜地停下步子，站在聞凌身後，就放緩了嗓音道：“聞凌，你怎麽站在這？外面風好大，我們回去吧。”

  所以他這麽著急趕回來，也是想把心裡話對聞凌講講。

  第二，他想看看聞凌受天魔心種的影響到底到什麽程度了，是不是也在瞞他，故意不讓他擔心？

  ·
  江楚容從顧明霄行宮處出來，就頂著深濃夜色徑直禦劍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他著急去見聞凌。

  但今日，怎麽這麽黑？
  江楚容心頭生出一點不詳的預感，關上院門，他看四周無人，就喊了一聲“聞凌”。

  江楚容一邊追出去，一邊心裡還有點埋怨。

  白辰冰莞爾：“你十九歲的時候可沒他這麽周到。”

  又是一陣靜默。

  白辰冰仰頭看過去。

  他目前能說心事也願意說心事的人，只有聞凌。

  白辰冰聞言微微一笑，也不說破，隻道：“好，一起去吧。你比我闊，又是他堂兄，照顧照顧也是應該的。”

  言外之意很明顯。

  這種感受，讓江楚容有些心驚。

  聞凌也真是的，今天明明是他這麽重要的日子，聞凌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跑出去瞎逛啊。

  江潮生本來胸中有著一股鬱氣，總發泄不出來，但聽到白辰冰這話，他倏然靜默了片刻。

  院中空蕩蕩的，無人應答。

  好在聞凌並沒有走出超過同心生死契感應的范圍，江楚容很快就感應到了聞凌的方位，他松了口氣，立刻轉身追了出去。

  旋即， 江潮生長舒一口氣，從浴池中立起來， 踏上碧玉階道：“我不愛說這些話， 但我對誰好都是真的好。”

  本來，江楚容還是有很多話想對聞凌說的——白辰冰雖然人很好，但江楚容還沒覺得能跟白辰冰深度傾吐心事。

  而從始至終，聞凌都如同一尊雕塑般，絲毫未動，仿佛要同這蒼茫夜色融為一體。

  那股鬱氣就這麽悄悄消散了。

  聞凌的玄色衣袂幾乎同夜色融為一體，也在夜風中隨著那孤松的影子獵獵舞動，襯得他本就修長清瘦的身姿莫名孤寂清冷。

  這會他拾起地上的衣裳，“嘩啦”一下披在身上，一邊低頭系腰帶一邊就道：“明日帶點東西去看看他吧，聽你說他很窮，連把法劍都打不起？我們江家何時這麽摳門了？平白讓人覺得我們江家不好。”

  第一，他想問問聞凌有沒有什麽方法解決一下顧明霄正魔雙修的弊端，顧明霄給他做了這麽多事，他也想幫幫顧明霄。

  可現在，聞凌看起來也不太好的樣子……

  像是一個溺水的人，已經陷入深海裡，沒法呼吸，到最後周圍都是一片黑色，他便將自己沉入這片黑色，不再掙扎……

  江潮生淡淡“嗯”了一聲，情緒已經比最開始的別扭好了不少。

  江楚容怔了怔，覺得有點奇怪——他知道聞凌是不睡覺的，這幾日如果他外出晚了，回來一定還是有燈給他留著。

  只是，回到院子裡，江楚容發現四處靜悄悄的，屋裡也是漆黑一片沒有燈，一副沒人的樣子。

  在江楚容等得有點按捺不住的時候，聞凌終於回過眼，朝江楚容這邊看了過來。

  江潮生：……

  白辰冰怔了一秒，回憶起從前一些事， 稍稍沉默了一下， 然後他就低聲道：“我知道你的， 你也很好。”

  為了兩件事。

  忽然就看到江潮生精瘦優美的脊背上的那些猙獰傷疤。

  江楚容沒來由地有點慌，當即運轉同心生死契，開始感應聞凌的方位。

  身旁是一棵凜凜孤松，落下颯颯影子，被夜風吹得搖動不止。

  顧明霄這個先例實在是讓他很後怕。

  隻一眼，江楚容瞳孔驟然收縮。

  因為這次聞凌再沒有沒有掩飾他眸中那翻湧的猩紅魔氣，就這麽頂著一雙血色雙瞳，直直扭頭朝江楚容看了過來。

  江楚容：！

  江楚容心頭一悸，第一反應是有些害怕，想後退一步。

  但他很迅速就反應了過來，遲疑了一秒，他不但沒有後退，反而試探著朝前走了一步。

  聞凌卻在這時冷冷道：“你站住。”

  江楚容愣了一瞬，前進的步子頓住了。

  聞凌漠然道：“退後些。”

  江楚容抿了一下唇：“為什麽？”

  聞凌：“我怕我控制不住天魔心種。”

  很簡單，又毫無情緒的一句話，江楚容卻聽出了聞凌很難受的意思。

  他長睫顫了顫，心裡也很難受，還是聽話地默默往後退了一些。

  聞凌始終不說話。

  江楚容退了又退，直到快退得看不清聞凌的臉了，聞凌才道：“就這樣吧，有什麽話，在這說。”

  江楚容終於頓住步子。

  這時他抬起眼，隔著翻湧的夜風遙遙看向聞凌，過了好一會，他問：“你是不是一直都不能很好壓製天魔心種，先前都是為了讓我放心，才什麽都沒說。”

  聞凌靜默了一秒，很乾脆地道：“是。”

  江楚容聽到聞凌這乾脆的回答，並沒覺得開心，一顆心反而沉了沉。

  但他這時並沒有再問這個問題，而是想了想，就鼓起勇氣道：“聞凌，今日灌頂很成功，我已經凝神境後期了，等過兩日就能進階法相境了。”

  “但我想了想，現在我可以提前告訴你那件事的答案，我——”

  “我反悔了。”聞凌忽然道。

  晴天霹靂。

  江楚容渾身一凜，頓時整個人僵硬在原地，愣愣的。

  此刻的江楚容已經徹底混混沌沌，不知所在了，他難受，也沒有那麽難受，就是一下子弄不清楚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本來他是想說這件事，讓聞凌開心一點的。

  聞凌透過同心生死契感受著江楚容的心境，心裡也如同刀剜一般在滴血，但這個時候，他狠狠攥緊了拳，還是竭力讓自己顯得分外平靜。

  他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江楚容聽到聞凌這句話，驟然回過神來，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睜著一雙明亮烏潤的眸子就默默看向聞凌。

  等聞凌一個解釋。

  聞凌遙遙看著這雙眼睛，心裡愈發不忍。

  但他清楚，如果在弄明白天魔心種真相後還把江楚容綁在身邊，那就是極為愚蠢的行為。

  魔尊要的就是一箭雙雕，他怎麽能讓魔尊如願？

  不過他不會騙人，所以他坦誠對江楚容道：“我們都被魔尊騙了，魔尊給你的功法沒問題，師徒契約也沒問題。但天魔心種，有問題。”

  江楚容聽到這句話，腦中轟然，旋即他就忍不住上前一步，急急追問道：“什麽問題？”

  聞凌喝道：“你別動！”

  聞凌一聲爆呵，江楚容身體顫了顫，然後他就默默退後一步。

  聞凌看著這樣的江楚容，心裡也異常不是滋味，但他這時還是竭力平複了嗓音，低聲道：“他在通過天魔心種，操控我的心魔。最近，騷動越來越明顯了。可能是感受到我們不是來偷無妄劍的，在警告我們。”
    江楚容聽完聞凌這話，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種可怕的沉默裡。

  他一直都很聰明，可這次，面對這樣的局面第一次不知道作何處理。

  難道真的要去偷無妄劍麽？
  不錯，現在顧明霄重傷，是個好機會。但若這個時候偷走無妄劍，人族便會面臨滅頂之災。

  江楚容不想這麽做，而且顧明霄才為他受了傷，他不願意做個白眼狼。

  可若是不偷，聞凌怎麽辦呢？

  所以他茫然了，茫然且無措。

  聞凌看著江楚容臉上茫然無措的表情，心裡隻覺得無盡苦澀湧上，半晌，他只能側過臉，第一次撒了謊。

  只見他垂下眼道：“我知道，你先前等五天是為了確認我有沒有被心魔操控，那時候我以為我沒有，所以我很自信。”

  “但現在，我不知道是不是魔尊操控我，讓我這麽以為的。”

  “你騙人。”江楚容忽然道。

  聞凌心頭微凜。

  江楚容歎了口氣：“你不太會撒謊，所以我一下子就看出來了。而且，你忘了屏蔽同心生死契。”

  聞凌：……

  深吸一口氣，聞凌忽然提步從巨石上走了下來。

  他衣袂翻舞，就這麽一步步朝江楚容走了過來。

  這次，聞凌徹底沒掩飾了，不光是那雙血紅的眸子裡，就連他身上都圍繞著極度可怖的深紅色魔氣，在月光下瘋狂盤旋擴散。

  江楚容心裡分明是極為害怕的，但他這會卻沒有退，就這麽注視著被魔氣環繞的聞凌一步步走到他身前。

  聞凌走到江楚容身邊，風忽然停了，他身上圍繞吞吐的魔氣還是那麽深紅可怖，一雙眼也是那麽血腥。

  而沒了發絲和陰影做遮掩，他脖頸處蔓延而上的深紅色猙獰魔紋也暴露了出來，足足籠罩了他大半張側臉。

  但此刻他就這麽默默注視著江楚容，神色十分冷靜，即便在這個時候，他還是沒有徹底失控。

  無論何時，他都不想傷到江楚容。

  江楚容見到這一幕，微微失神了一秒，便也邁出了步子。

  這時他從容走到聞凌面前，就抬起手很自然地輕輕撫上了聞凌魔紋遍布的側臉，忽然笑了一下：“你這樣，其實也挺帥的。”

  聞凌感受著側臉上柔軟的溫度，緩緩垂下長睫。

  過了一會，他道：“我要離開無妄劍宗一趟。”

  江楚容這時反而平靜了下來：“去哪？”

  聞凌：“去妖域，還一個人情，順便問問一位前輩天魔心種的事可否有解。但我不想讓你去。”

  江楚容撫在聞凌側臉上的手僵了一瞬，他問：“為什麽？”

  聞凌：“之前我不知道天魔心種是魔尊在作祟，所以我想，也許同你在一起，就好了。”

  “但現在——”

  “如果我們倆人在一起，魔尊要布局引動我心魔就更容易了，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萬一我控制不住傷到你就不好了。而且妖域此刻也很亂，很危險。”

  “你留在無妄劍宗，有顧明霄有白辰冰還有一個掌門弟子名頭護著你，很安全。我也能——”

  “你就知道我想要安全？”江楚容忍不住，掐了聞凌的側臉一下。

  聞凌：！
  旋即他冷冷看了江楚容一眼，血色瞳眸很凶很凜冽，但江楚容卻又笑了一下。

  “紙老虎。”

  但吐槽完，江楚容又慢慢恢復了正色，道：“雖然你說的也有道理，但萬一，魔尊是想各個擊破呢？”

  聞凌臉色微變，驟然沉默。

  江楚容抬起眼，望著那雙血紅眸子，輕聲道：“我知道你是想盡量理智行事。但當時當刻，無論我們怎麽選，都有危險，不是麽？”

  聞凌默然。

  是這個道理，但他還是忍不住想盡力保全江楚容。

  江楚容覺察到聞凌的心思，眸光明亮道：“先前我們就是按常理行事，以為天魔心種一定沒有問題，才會被魔尊算計。所以，我們以為的，也許是魔尊讓我們以為的。”

  “這麽看來的話，為什麽我們一定要按常理行事呢？只要我們明知故犯，也許魔尊便算不到我們了。”

  聞凌劍眉微蹙：“可是——”

  “沒有可是。”江楚容忽然瞪了聞凌一眼：“我們還有同心生死契呢，你要是去妖域死了，我在劍宗這邊再快活也沒用啊。”

  江楚容說到這個問題，聞凌眸色倏然暗了一絲，然後他隱忍片刻，就道：“同心生死契，你可以求顧明霄給你解開。無妄劍，可破天道之下的一切契法。”

  江楚容：？

  “我不要。”

  聞凌直直看著江楚容，嗓音忽然微啞：“為什麽？這是很好的機會，你難道不想自由麽？”

  江楚容看著聞凌那隱忍到幾乎要爆炸的猩紅眼神和眸中那滿溢而出的魔氣，忽然淺淺笑了。

  到這個時候，小天魔還要問他為什麽啊？

  從前不是很自信的麽？
  但想了想，都哄到了現在，江楚容決定還是讓聞凌如願。

  於是他眉眼彎了彎，就眸光異常明亮地看向聞凌道：“原因，結契的時候我不就告訴你了嗎？”

  聞凌先是微怔，接著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瞳孔不覺猛烈收縮，渾身魔氣暴漲了一瞬，卻又迅速被他壓抑了下去。

  他喉結在此刻靜靜滾動了一下，臉龐上的魔紋居然又爬升了幾分，都已經蔓延到了瞳孔附近，顯得他面容愈發邪氣卻又異樣俊美。

  聞凌的這些變化，被江楚容分毫不差地看在了眼底。

  江楚容見狀，不動聲色的一笑，慢慢回憶了一下當時自己說過的話。

  回憶完後，他竟是望著聞凌那隱忍到極致，魔紋已經悄然攀升到滿臉的俊美面龐，又輕輕把那些話都重複了一遍。

  他說：“因為我第一眼見你就喜歡上你了。你舍不得殺我，我很開心。”

  “結下這個契約，我們性命相連，就算他們再抓住你，傷你，你也不會死了。”

  “我想你好好活著。”

  “這就是我的願望。”

  “我，喜歡你。”

  那時聽起來無比荒謬的一段告白，在當時當刻江楚容眸中浸著溶溶月色笑著說出口的時候，卻變得無比真摯。

  江楚容最後三個字說出來那一刻，聞凌再也忍耐不住，渾身血色魔氣轟然爆炸——

  下一秒他猛地伸手就將人狠狠摟在了懷中。

  並且顫唞著滾燙的扣上了江楚容漂亮的後頸，用力吻了上去。

  江楚容長睫顫了顫，這次絲毫沒有再反抗，反而伸手主動攬住了聞凌瘦削的腰身，仰頭迎合了這個無比真切滾燙的吻。

  聞凌此刻已經如同一隻失了智的妖獸，只顧著狠狠吻咬著江楚容那柔軟的唇瓣，牙齒摩挲著用力，那見血一般的力道，仿佛要把江楚容整個人都吞吃入腹……

  直到江楚容自己無奈地喟歎一聲，伸出柔軟舌尖，輕輕舔上了聞凌堅硬溫熱的齒列。

  聞凌身軀劇顫，終於也微微張開唇，將江楚容的唇舌嚴絲合縫吻了進去——

  江楚容這次什麽都順著聞凌，哪怕聞凌的牙齒把他的嘴唇都磕得痛了，他都一聲不吭。

  甚至抬起手，輕輕撫摸聞凌鬢邊的柔軟發絲，細膩指尖甚至一點點落下來，摩挲在聞凌側臉那些深邃猙獰的魔紋上，無比溫柔親昵……

  就這麽擁抱著，兩人踉踉蹌蹌，不知道怎麽就推著走著吻著，被推到了方才那棵大松樹旁。

  江楚容背心撞上粗糙的樹乾，不由得悶哼一聲，旋即他就笑笑，仰頭咬了一下聞凌的唇，低聲道：“你要在這？”

  聞凌：？
  靜默了一秒，聞凌啞聲道：“不，你剛灌頂，修為不穩。”

  江楚容怔了怔，眸中稍微溢出一點失望之色。

  不過想了想，他又主動伸出手，指尖勾上了聞凌的腰帶，扯了扯。

  聞凌凜然，蹙眉一把抓住江楚容的手腕：“別鬧。”

  江楚容：“我幫幫你啊？”

  聞凌攥在江楚容手腕上的手松了一瞬又緊，如此重複了兩三次，他狠心把江楚容的手扯開：“不必。”

  這次，江楚容漂亮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狐疑之色。

  但很快，聞凌的行為就讓江楚容沒空去狐疑了。

  因為，他把江楚容的清瘦身軀先推在樹乾上靠好，便徐徐在江楚容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江楚容面露震驚之色，但很快他就抬手抵著唇，死死咬著，眸光溼潤，眼尾泛出一片淡淡潮紅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