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顧明霄靜靜注視著江楚容， 沒有說話。

  氣氛陷入了一種十分詭異的沉默。

  終於，江楚容忍不住了，他仰起臉， 就目光灼灼地看向顧明霄道：“大師兄，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他不可能一直乖乖待在這的， 他必須去找聞凌。

  顧明霄看著江楚容那雙執著焦急的眸子， 靜了一瞬，終於緩緩開口：“勾結魔族在宗門內是大罪，就算我知道你有苦衷，短期內我也不可能擅自放你離開——”

  “我不需要大師兄擅自放我，我勾結魔族， 我認。我自願領罰。”

  又是一陣短暫的靜默。

  顧明霄薄唇微動， 還未再度開口，江楚容已經又道：“是要用刑還是關去無妄山禁閉思過？如果用刑， 可不可以快一點？”

  顧明霄聽到江楚容這話， 眉心微不可見地顫了一下， 低聲道：“你罪不至此。”

  片刻之後，他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只見他長睫微動，清潤的桃花眼中帶著一絲明亮和悵然的微笑，認真道：“我知道大師兄對我很好，替我做過很多事，那些事，我心裡都記得的。而這次，也確實是我辜負了大師兄對我的期待，都是我不好。”

  江楚容以為顧明霄是要動怒， 但頓了一頓， 他卻還是一鼓作氣把心裡接下來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說完這句，江楚容微微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胸中那股憋悶的氣息都盡數散盡，然後他就望著顧明霄坦然一笑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找聞凌。”

  顧明霄玉白色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他終於忍不住道：“其實我——”

  就在這時，顧明霄給江楚容擦拭唇邊血漬的動作微微一頓。

  那凝視著江楚容的眸光，更是深邃如海，仿佛凝聚了千言萬語。

  可緊接著，顧明霄那一襲白衣又靜靜走到他身邊坐下，摟著他的腰動作十分輕柔地抱起他，讓他躺在了這張寬闊的白玉床上。

  都看不出來。

  感受著顧明霄這詭異的行為，江楚容心緒紊亂——滿是不解和疑惑。但這時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什麽也問不出來，只能任由顧明霄動作。

  然後，江楚容便抬手，對著顧明霄深深一拜到地，垂著眼嗓音微啞道：“大師兄，這一拜是作為你師弟我最後一次拜你了。你對我的恩情，我還不完，若日後還有其他的機會，我當牛做——”

  然而此時顧明霄無瑕如玉的俊美面容上卻清冷平靜如昔，什麽

  “不要說了！”顧明霄終於沉聲道。

  他怔了一瞬，心急如焚，立刻便用一種懇求的目光看向面前的顧明霄。甚至不惜運轉靈力對抗，又讓自己髒腑受傷，唇角隱約滲出一點血絲來……

  顧明霄清冷無瑕的面容上神色隱約變幻了一瞬，半晌，他嗓音似乎有些低啞地道：“聽過。”

  聽著顧明霄此刻罕見溫和的語氣，江楚容怔了一瞬，不再焦急，卻又陷入了一種莫名的茫然。

  “我知道大師兄可以替我解契，但我不願意。”江楚容再次斬釘截鐵地打斷了顧明霄。

  顧明霄放下江楚容後，靜靜看了他一眼，便從儲物戒裡取出一張素淨的絹帕，伸了過來。

  就在他想要拜第二次的時候，顧明霄再也忍耐不住，一指點來，一道靈光，封住了江楚容全身！

  江楚容：……

  顧明霄這個眼神，這些動作，讓江楚容長睫不覺顫動了好幾下，他忍不住都想要回避，卻回避不開。

  他不知道顧明霄到底要處理什麽事，又為什麽要解釋給他聽？
  他不是犯了大錯麽？

  那玉竹節一般的冷白手指捏著絹帕湊到江楚容唇邊，輕輕把他唇角那未乾的血漬一點點拭去。

  動作極度輕柔，甚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顧明霄這樣子……簡直像是被人奪舍了。

  “我同魔族結親沒有什麽誤會也不存在什麽栽贓陷害，我就是喜歡他， 才跟他在一起的， 這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不需要大師兄你如此煞費苦心替我來圓。”

  江楚容動作微微一滯，卻還是認真又朝顧明霄拜了下去。

  江楚容以為顧明霄是不同意，咬了一下唇， 便又看向他， 認真道：“大師兄， 我知道你這麽抓我回來是為我好。但我確實不需要。”

  他輕聲道：“我同聞凌不光有道侶契約，還有同心生死契，所以即便大師兄把我扣在這，只要聞凌死了，我也活不了。”

  江楚容狐疑看他。

  他此刻不再糾結自己能不能逃出去的問題，反而懷疑起顧明霄的身份了……

  這一瞬， 江楚容在顧明霄那雙清冷深邃的瞳眸裡又看到了諸如隱忍的光芒。

  顧明霄看到江楚容唇邊溢出的血絲，似乎被什麽燙到一般，長睫輕輕顫動了一下，但旋即他就閉上眼，斂去眸中即將要燒起的灼灼火焰，盡量用平穩的語調道：“我一會要先去處理一件事，你等我回來，再把一切都解釋給你聽。你先不要急，好不好？”

  江楚容莫名有些心驚膽戰。

  “大師兄聽過同心生死契麽？”江楚容忽然問。

  “所以——不管勾結魔族有什麽懲罰，我會一次領完，然後脫離宗門。”

  “可即便如此……我也從未後悔過。因為，聞凌真的不一樣，他是我的道侶，是我要跟一輩子的人，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舍下他不管。而且——”

  江楚容微微笑了。

  動作間，顧明霄身上清冷似雪的氣息隱約落到江楚容鼻翼間，讓他呼吸略顯緊張。

  江楚容瞬間僵在原地，渾身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出口了。

  顧明霄：……

  緊接著，顧明霄又伸手替江楚容把了脈，神態一如既往的平靜。

  也一如既往的讓江楚容看不穿絲毫。

  最終，江楚容放棄了，他閉上了眼。

  顧明霄感受到江楚容這個動作後，他把脈的手指微微頓了一頓，終於收了回去。

  良久，他低聲道：“我去去就回，你等著我。”

  江楚容沒有睜開眼。

  然後他便感覺到身旁似乎是顧明霄站了起來。

  江楚容稍稍松了口氣，打算等顧明霄走後自己再想辦法掙脫這禁製。

  可沒想到，又有清冷如雪的氣息湊近上來，仿佛是顧明霄欺身而上——

  江楚容心尖一顫，下意識睜開眼。

  他再次對上了顧明霄那雙冰潤如琉璃的烏黑瞳眸，可沒想到，下一秒，四聲“哢嚓”的響動傳來。

  江楚容隻覺手腕和腳腕處分別一涼。

  江楚容：？！
  江楚容霎時間露出極為難以置信的表情，但這時給他扣上鎖鏈的顧明霄的已經徐徐起身。

  還十分“貼心”地輕聲解釋了一句：“這是鎖靈鏈。你傷勢未愈，怕你動用靈力又傷及肺腑。”

  江楚容：我信你個鬼啊！

  然而被鎖靈鏈和禁製雙重束縛的江楚容此刻根本說不出一個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襲謫仙一般的清冷白衣囑咐完他之後，便轉身徑直離去。

  被困在白玉床上的江楚容：！！！

  內心瘋狂呐喊：來人啊，無妄劍宗的大師兄顧明霄瘋了！

  他並沒有看到，在顧明霄轉身而去的那一瞬，那雙向來慈悲如佛眸的清潤眸子中赫然泛起一團深紅色的猩濃魔氣。

  同方才的謫仙，判若兩人。

  ·
  地宮之下，還有地道。

  地道之下，便是無妄劍宗用來關押十惡不赦大魔頭的水牢。

  水牢四面都是禁錮靈力的陣法，池中用的水更是噬靈水，就算是隻鳥從水牢上方飛過去，都無法再飛出來。

  顧明霄一襲素淨無瑕的白衣，散發著淡淡靈光，手持一盞夜明珠燈，便沿著那陰冷潮濕的石階便朝下走去。

  夜明珠燈只能照出三尺見方的面積，顧明霄就這麽持著燈走了數百級台階。

  終於，他在一片池水前停了下來，抬起手，用掌中夜明珠燈輕輕朝池中照去。

  然後，他便照到了另外一襲浸透了噬靈水，被無數黑色鎖鏈綁縛在池中石柱上，模樣極為狼狽憔悴的白衣。

  那青年面色微微蒼白，唇角卻還帶著一絲詭異的淡笑。

  正是靈玉修。

  見到顧明霄，靈玉修終於抬起眼皮，懶懶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對，靈玉修在顧明霄冰潤的烏墨色眸中看到一絲血紅的魔氣的閃過。

  然後他薄唇便緩緩彎了彎：“顧道友見到我外甥了？他情況如何？”

  顧明霄一言不發，袖中一縷雪亮劍氣飄出，就這麽懸空刺向靈玉修的左眼！
  靈玉修臉上的笑意瞬間凝滯，而下一秒，那劍氣停在了他眼珠子前約略半寸的距離處。
    靈玉修靜默一瞬，又笑了：“我知道，你不敢挖我的眼睛，因為你不懂靈族造化大法，就算挖下來，你也沒法給他換上。”

  顧明霄淡淡：“但我有千百萬種方法能讓你除了眼睛，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生不如死。”

  靈玉修笑了：“不愧是能神魔雙修到入聖境的天才，心思果然縝密毒辣。那個時候旁人都在搶機緣，唯獨你第一時間來抓我。”

  顧明霄不同靈玉修廢話，隻道：“交出治愈道傷的法門，我放你上岸。”

  靈玉修又笑了，一臉無辜：“我不會。”

  顧明霄面色微微冷了下來。

  旋即，靈玉修又道：“我是真的不會。”

  頓了頓，靈玉修道：“我那外甥畢竟也是我們神族人，他就算受了道傷，多休息些日子吃點苦頭也能好。你是為了你們掌門要的吧？”

  顧明霄一言不發，那劍氣卻“嗖”得一下刺入了靈玉修肩頭！
  靈玉修悶哼一聲，肩頭鮮血汩汩而出——

  顧明霄：“真不知道？”

  靈玉修嗤笑一聲：“我要知道，我早就把這法門賣給魔尊，讓魔尊滅了你們人族了！”

  顧明霄不說話了，他收起夜明珠燈，轉身就走。

  靈玉修看著顧明霄離去的背影，忽然異常狂妄地大聲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為什麽人效力？你難道就不奇怪你為何會被關在劍塔十年麽？你都入聖境了，難道還沒看到你腦海裡的那層封印？”

  “當年所有秘密，都藏在那封印後面，你敢不敢打開？”

  “我知道你不敢，可這樣，你道心有缺，便永遠都無法突破入聖境巔峰的門檻！”

  “人族的飛升大計，終究都是一場空！哈哈哈哈——”

  笑聲到一半，戛然而止，因為又有一道劍氣從黑暗中飛出，狠狠一劍，釘穿了靈玉修的右肩！
  靈玉修悶哼一聲，半晌，他在黑暗裡喟歎一般地笑道：“你是不是在害怕，害怕解開封印之後，你的真實身份暴露，就連我外甥都不會喜歡你了……”

  上方，有石門緩緩落下的聲音傳來。

  靈玉修聽到這響動，靜了一瞬，不自覺舔了一下乾燥的薄唇。

  雖然他身上還在流血，但他心裡很清楚——顧明霄，遲早會再來找他的。

  ·
  地宮內，江楚容靜靜躺在白玉床上。

  一開始，江楚容被顧明霄這麽鎖在床上時心裡還十分焦急。

  但躺著躺著，他忽然又沒那麽著急了。

  他想：聞凌畢竟是天魔，先前都能在無妄劍宗內來去自如，更別說現在，他都融合了魔神之種，自然會修為更高。

  所以，為何不是聞凌來找他，而是他去找聞凌呢？

  如果聞凌沒事，能通過同心生死契感應到他的方位，應該也會很快找過來的吧？

  想到這，江楚容一顆心莫名平靜了幾分。

  也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腳步聲緩緩傳來。

  江楚容心頭一動，可他此時不能說話也無法抬頭，有限的視野，讓他無法看清來人究竟是誰。

  直到——

  一襲熟悉的潔白清冷的華服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裡。

  江楚容靜了一瞬，不動聲色地別過眼去。

  不看顧明霄。

  他怕看多了，自己會生氣。

  可就在這時，一道白光閃過——

  江楚容身上的禁未卜灣χzㄚし癥哩製被解開了。

  江楚容微怔，幾乎是立刻就掙扎著坐了起來，動作間，他扯動手足上的鎖靈鏈，發出叮當叮當的響聲。

  顧明霄走了過來，坐到了江楚容身邊。

  江楚容感受到這一點，就算是心中極度異樣，他也還是悄悄朝顧明霄這邊看了一眼。

  而這一眼，就讓江楚容心頭微微一驚。

  此刻的顧明霄，遠不似平時那麽清冷從容，他一雙狹長鳳眸中似乎隱約浸了一絲猩紅的魔氣，暗潮洶湧。

  連帶著神色，都透出一股異樣的魔性。

  江楚容遲疑著抿了一下唇，剛想開口，顧明霄卻在這時抬眼看向他。

  四目相對。

  江楚容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那雙暗潮洶湧的猩紅雙瞳。

  仿佛有什麽開關被猛地觸動！

  下一秒，顧明霄竟是再無法忍耐一般，一把拉過江楚容的手臂，將人擁入懷裡。

  在江楚容完全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時候，已經跌入到了一個無比清冷如雪的懷中。

  江楚容：？

  緊接著，顧明霄低頭，微涼如玉的手指摩挲著撫上了江楚容細膩雪白的側臉，旋即便掐住他的下頜，狠狠吻了上來！

  江楚容：！！！

  宛如火山噴發，地殼運動，江楚容此刻的腦海裡爆炸的情緒都無法用震驚兩個字來形容！

  不過很快，江楚容就反應過來，蹙眉便要掙扎——

  然而，下一刻，更令他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在顧明霄親吻他的同時，他感覺到了他跟聞凌的同心生死契動了。

  是那種激烈的情動。

  而且，就在眼前。

  江楚容瞳孔地震！
  不過只是稍微地震了一秒，江楚容便大喜，幾乎是立刻便抬手，狠狠擁住了面前的顧明霄，仰起臉，放肆且熱烈地回吻了過去。

  他老公也太nb了吧？！
  居然這樣也能找到他！
  只是沒想到老公還喜歡玩這種刺激的，嘿嘿嘿……

  忽然，顧明霄吻江楚容的動作微微一頓。

  江楚容覺察到什麽，怔了一下，長睫顫了顫，也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江楚容抿了抿唇，好奇道：“怎麽了？”

  顧明霄薄唇微動，欲言又止。

  江楚容這時卻已經含笑伸手輕輕撫上了顧明霄的側臉，感慨道：“好像啊，真的好像。聞凌，我覺得你都快要比我了解大師兄了。”

  顧明霄：……

  說到這，江楚容卻又默默瞪了顧明霄一眼道：“不過你也是，老玩這種刺激的，我心臟會承受不了的。”

  “還是快變回來吧。”

  原本已經打算向江楚容解釋的顧明霄在聽到江楚容這句話之後，突然靜默了一瞬。

  然後他便嗓音莫名有些隱忍地問：“我這樣，你不喜歡？”

  江楚容：“啊？”

  看著江楚容那浸滿喜悅又帶著一絲茫然的桃花眼，顧明霄腦海中卻莫名又冒出水牢中靈玉修說的那些話。

  這一瞬，顧明霄心中仿佛有一根弦，猛地一下就斷了！

  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滾燙情緒噴湧而出，他再也難以忍耐，眸色再度猩紅——

  在江楚容有些驚詫的眼神中，他一言不發地狠狠欺身而上，抬手狠狠扣住了江楚容的後頸，便垂下眼，繼續了方才那個滾燙又粘稠的吻。

  而這一次，愈發帶著幾分抵死纏綿的味道。

  江楚容被顧明霄這麽狠狠箍在懷中，抵死親吻，清冷卻又滾燙的氣息撲面而來，江楚容再次懵了。

  但江楚容也確實擔驚受怕太久了，委屈了太久，面對此刻的歡愉，他仿佛一條缺水的魚，他知道，自己也是渴求的——

  喉結微微滾動了片刻，江楚容最終選擇了閉上眼，去盡情地迎合顧明霄這個親吻。同時伸出雙臂緩緩環住了顧明霄的後頸。

  不管了。

  不管後面會如何。

  他想，此刻他是開心的，這就足夠了。

  這一路，他實在是太累太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