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清雲峰受天災所累， 草木盡皆枯萎，於夜色中更添淒涼。祁墨雲察覺到此處已受瓊玉仙尊庇佑，便未驚擾此處的靈氣。只在撥開一根花藤時， 指尖輕觸，令花藤重新煥發了生機。

  小白鶴走在前方，跌跌撞撞地為祁墨雲引路。

  在他第七次摔倒時， 祁墨雲終於看不下去了，主動牽起了他的手。小白鶴登時一個激靈，嚇得把眼淚都憋了回去。

  雖說今夜無明月與星辰照明，但小白鶴身為妖族， 也不至於看不清路。可他一想到自己最嫉妒的祁璟之居然就是祁寒影前輩，而此時前輩正在自己身後，就開始哆嗦。

  哆嗦了一路，便摔了一路。

  天呐，我是不是還欺騙過失魂的前輩？

  想到這裡，小白鶴的手心開始冒汗，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手從祁墨雲手心裡抽出來，一邊扭捏地用手心蹭衣服， 一邊哆嗦著道：“前輩， 幽篁手心出汗了，很髒，恐冒犯了前輩……啊！”

  他說不出話來了，因為他被祁墨雲抱了起來。

  眼見祁墨雲的面容逐漸放大，小白鶴的頭腦開始昏昏沉沉。

  小白鶴開始胡思亂想，先是想到戴著面具的前輩。師兄弟們都說前輩永遠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話少得可憐，簡直和仙尊一模一樣。但小白鶴不這麽認為。

  他選擇散盡命元於天地，也是一種解脫吧。

  小白鶴是在仙尊閉關後才與前輩相遇的，第一眼看上去覺得前輩高傲極了，但認識久了才發現，前輩的冷傲是出於一種超然，但他的超然並非豁達，而是因為心早已經死了。

  他不記得自己恐高啊。

  小白鶴胡思亂想了一路，直到被祁墨雲帶上了清雲峰頂。小白鶴抹去眼淚，從祁墨雲身上跳下來，踏上結冰的湖面，往湖心跑去。

  小白鶴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 終於他受不了了， 迷糊地攬住了祁墨雲的脖頸。

  小白鶴湊到瓊玉仙尊耳邊說了什麽，便離開了。如此，冰面上隻余祁墨雲與瓊玉仙尊兩人的倒影。

  白衣白發的仙人正在冰面之上打坐，雙目之上所蒙白紗正隨風飄舞。

  瓊玉仙尊扭頭過來。

  祁墨雲單膝跪於冰面之上，道：“師尊。”

  呸，恐什麽高！本神獸會飛！

  小白鶴吸了吸鼻子，心道：前輩好香啊。

  如今，小白鶴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小白鶴看來，仙尊雖修得是無情道，但他的目的是守護，而守護的出發點則是出於希望。

  為救世而運轉妖丹，不得不承受生靈獻祭的代價，前輩該有多難受。

  那為何一見到前輩的臉， 就開始發昏呢？

  前輩在與凌舞雩相處時，似乎很開心。

  那前輩不會因此而產生留戀嗎？前輩舍得自己唯一的徒弟嗎？

  想著想著，小白鶴又開始哭。這時候，關於凌舞雩的記憶在小白鶴腦中一閃而過。

  為何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前輩不一樣。

  祁墨雲想起自己在天道中所見。

  在利用天道查探了凌舞雩的過去之後，祁墨雲又查看了瓊玉仙尊的秘密，由此得知瓊玉仙尊曾以放棄成仙的代價選擇了重生。

  這便是自己能夠洗刷冤屈的原因。

  對於祁璟之來說，他與瓊玉仙尊之間很難說誰虧欠了誰，但對自己來說，他不想虧欠瓊玉仙尊。

  當時為救走火入魔的瓊玉仙尊，祁墨雲將他身上所有的魔氣都盡納於自己一身，也因這個極端的做法而使他失去了記憶。至於他的眼睛為何看不見，祁墨雲猜測應是在走火入魔的影響下，天道的反噬更加嚴重了。

  不知自己能否有辦法。
    “師尊，可否允許徒兒查看一下你的眼睛？”

  瓊玉仙尊並未回答，而是輕揮袖擺，於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擺在了祁墨雲面前。

  “為師記得欠你一碗長壽面。”瓊玉仙尊道：“吃吧。”

  “師尊……還記得？”祁墨雲看著眼前的長壽面，陷入了沉思。

  色香俱全，但味道就不一定好了。

  瓊玉仙尊道：“其余之事記不清，只有這件事在腦中異常清晰，如同執念般揮之不去。”

  心緒微動之余，祁墨雲頓時陷入了生辰那日的噩夢——準確來說，那天是祁璟之的生辰。

  余光掃到瓊玉仙尊手上的麵粉，祁墨雲目光顫動，實在無法想象這般高潔的人怎會洗手做羹湯。

  做得難吃也情有可原。

  祁墨雲盯緊了那碗面，仍在猶豫。但轉念一想：將死之人難道還怕一碗面不成？

  於是視死如歸地一手捧起碗，一手拿起筷子。

  正當他打算夾起面時，瓊玉仙尊忽然揚手一揮，將那碗面打落在地。詫異間，祁墨雲觸碰到了瓊玉仙尊的手背，霎時，一個陌生的畫面出現在眼前。

  因那個畫面，祁墨雲愣住了，長久都沒有言語。

  瓊玉仙尊以為自己嚇到了他，便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徒弟十分陌生，卻又有些熟悉，那奇怪的熟悉之感令自己生出了不曾有過的畏懼，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麽事而令他不開心。

  於是便小心翼翼的。

  原本自己特別想讓他吃下這碗長壽面，但在他將要入口之時，忽然焦慮不已，待自己反應過來時已經將長壽面打落在地了。

  “抱歉。”手足無措的瓊玉仙尊此時竟像極了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別吃了。”

  說罷，他才發現自己並不像一個做師尊的。但他之前在徒弟面前是什麽樣子，他記不起來。

  他未得到祁墨雲的回應，便空洞地看過去。他自然什麽也看不見，只能通過感受對方靈力的變動來判斷對方的心情，猜想自己興許弄髒了祁墨雲的手，於是拿出巾帕，摸索著抓住了祁墨雲的手腕，為祁墨雲擦起手背沾染的面湯。

  這次再與瓊玉仙尊觸碰，祁墨雲便看不到方才的畫面了。

  興許是吸納過瓊玉仙尊身上魔氣的緣故，他與瓊玉仙尊產生了某些聯結，看到也聽到了瓊玉仙尊接受天道選擇時的細節。

  原來天道居然還對瓊玉仙尊下了詛咒。

  ——“倘若他沒有愛上你，你將會永遠失去光明。當然，恢復光明也很簡單，讓不愛你的他主動並自願親吻你的眼睛。”

  堂堂天之道，以戲謔的態度玩弄人世情感，何等無趣？
  更何況瓊玉仙尊已失去了記憶，難不成要以一個不負責任的吻喚醒他前塵往事的痛苦回憶？

  祁墨雲怒火中燒，一拳砸向了冰面，恨不得現在便返回魔界找到南溟，將天道徹底損毀。

  但……冰雪時花正在消融，他的時間不多了。

  靈藥峰上，已蘇醒的凌舞雩一劍刺向南溟。

  南溟微笑著，空手接住了他的劍：“凌舞雩，我所言句句是真，信不信由你。你的好“父親”一直靠吸納妖魔之子的功體來為自己治病，而你，就是他設計你母親與前任魔尊產下的力量最強的妖魔之子，只要將你的功體吸納，他便永遠不會再受病痛折磨。你就不恨嗎？你的母親可是至死都被蒙在鼓裡，愧疚了一輩子，以為是自己一時糊塗背叛了你“父親”呢。”

  “胡說八道！”

  “你不信？不信沒關系，你大可去質問你的父親，當然，你也可以前往清雲峰去尋你的師尊問個明白，你的師尊什麽都知道。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你的師尊早就打算拋棄你了，他要將命元散盡，用死來逃避一切。”

  凌舞雩聞言嘶吼一聲，身影消失在原地。

  清雲峰。

  如今的凌舞雩修為以至巔峰，結界已阻擋不住他了。

  他禦劍落在結冰的湖面上，遠遠望見——他的師尊取下了瓊玉仙尊覆目的白紗，以一種極為親密的姿態撫上瓊玉仙尊的臉，唇緩緩貼近瓊玉仙尊那雙銀色的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