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來登入喔~!!
《升棺見喜》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江初言在一陣劇烈的心跳中猛然驚醒過來。

  他發出了一聲痛苦的驚叫, 即便是醒來了,鼻端仿佛依舊縈繞著噩夢中噴湧而來的腐爛的惡臭。

  就好像夢境中三個人的屍體一直到此刻依然緊緊地貼在他的背後。

  江初言睜開眼睛,然後便對上了一雙光滑的, 沒有任何褶皺的臉。

  他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回到了自己龍沼村的房間。

  他躺在那張又窄又硬的床上, 而布達措措正低著頭, 用一種古怪的姿勢,俯身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江初言猛地睜大了眼睛,恐懼如同海嘯瞬間撲來。

  明明面前是早已熟悉的龍沼村村長, 可是, 在看到布達措措的那一瞬間,江初言仿佛看到了黑夜中那些不斷追著他們的水猴子。

  水猴子也有著這樣一張臉, 光滑沒有褶皺,眼睛凸起, 甚至就連那些怪物臉上的表情, 都跟此時的布達措措一樣, 那麽邪惡, 又那麽癡愚。

  他不受控制地將水杯砸向了近在咫尺的布達措措, 然而,在抓起旅行杯的瞬間,江初言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他的每一塊肌肉都又酸又痛, 像是已經在陳醋中浸泡了三天三夜。

  是賀淵。

  “放開我!放開——放開——”

  等到江初言似乎終於清醒了一點,他才沉聲一字一句開口道。

  “死了,他們都死了,我們該怎麽辦……他們死的好可怕……”

  最後賀淵不得不朝著他發出了一聲近乎粗暴的低吼。

  “砰——”

  “你中了邪煞,,整個人都被迷掉了。”

  “賀淵,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裡,我們得報警,對了,報警,我的手機呢……必須要報警……”

  江初言的動作停了下來。只不過,昔日平靜冷淡的俊秀青臉上一片蒼白,整個人就像是被虐待過的流浪狗一般一直在不由自主地發抖。

  就連江初言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如此恐懼,如此應激。

  江初言還在神經質的不斷低語。

  “小心!”

  青年的身體顫唞得更厲害了。

  旅行杯擦著布達措措的額角滑了出去,可是村長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麽一樣, 依然睜著那雙鼓鼓的眼睛, 死死盯著他。

  “初言,你看著我你聽我說……”

  遵循著最原始的本能, 江初言順手便要抄起床頭櫃上的不鏽鋼旅行杯。

  “聽我說,初言,不管你在幻覺裡見到了什麽,那都僅僅只是幻覺而已,它不是真的。所以,你不用這麽激動,也不用害怕,我一直在這裡呢。只要有我在,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傷到你。一切,都只是幻覺。”

  賀淵抬手卡住了江初言的下巴,迫使後者看向自己,
  即便如此,江初言看著他的時候,目光卻像是越過了男生高大的身體,落在了虛空之中。

  江初言不可置信地看著賀淵,過了好幾秒鍾,他才喃喃開口,重複著那個單詞。

  幸好,就在這一刻有人猛然間推門而來,他直接撲向了江初言,伸出雙手一把撈住了對方虛弱無力的身體。

  布達措措忽然打斷了江初言不知所措的喃喃自語,他慢慢地靠近床邊,苦著臉用不標準的漢話在一旁補充道。

  關於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江初言從賀淵還有布達措措的措辭中,聽到了一個和他記憶完全不同的故事。

  “……賀淵,我,我好怕。”

  “你給我冷靜一點!”

  他反握住賀淵的手,雙眸空洞。

  來人用胳膊卡在江初言的肋骨之下,用力到仿佛要將江初言揉到自己的身體裡,他不停地湊在江初言耳邊重複道。

  良久,江初言發出了一聲細如蚊訥的嗚咽。

  布達措措一動不動, 反觀江初言卻因為重心不穩,整個人差點從床邊直接摔下去。

  就算是一個旅行杯, 對於此刻的他來說也重逾千斤。

  賀淵沉默了一下,伸出手,蓋在了江初言的額頭上。

  “……幻覺?”

  他原本清澈的眼眸裡,如今只有一片泥沼似的茫然。

  “我見到的只是幻覺?”

  熟悉的聲音傳來,江初言卻不受控制地在對方的懷裡掙扎起來。

  “那怎麽可能是幻覺,我記得——”

  終於,江初言認出了對方。

  像是青蛙, 或者是某種別的什麽的兩棲水生動物一樣。

  “初言,你別怕,已經沒事了……真的,已經沒事了。”

  “江初言!”

  一語落下,江初言的身體在賀淵的懷裡重重的抽搐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就像是斷了電的玩偶一樣,一下子癱軟下來。

  昨天晚上,江初言突然之間發起了狂。在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的凌晨,江初言卻忽然衝出了臥室,並且不斷對著天花板大喊大叫,看上去就像是個瘋子一樣。最糟糕的是,無論同伴們怎麽呼喚他,他都始終不予理會,只是自顧自地哭喊不休。

  就在大家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江初言忽然不顧其他人的阻攔,像是被什麽東西追逐一樣,面帶恐懼地狂奔離開了小樓,就那樣隻身一人跳入了夜色之中。

  “那可是夜裡呀,你都不知道又多危險,你想要是被水猴子拖走,現在早就已經死了……”

  說話時,布達措措滿臉都是後怕。

  據說當時江初言跑得飛快,其他人壓根就追不上他,也不敢追。

  只有體能超出常人的賀淵,在聽到動靜後,當即立斷地衝了出去,追上了在夜間不斷狂奔的江初言。

  他想要把江初言待會去,奈何沒成功。他只能他眼睜睜地看著江初言衝向了一棟早已荒蕪許久的廢樓。等賀淵趕到時候,喃喃自語的江初言就站在廢樓之中,像是無頭蒼蠅一般亂轉,也不知道到底想要幹什麽。賀淵擔心江初言會有危險,隻好在用上了一些格鬥技巧,用身體束縛住了江初言。就這樣,兩個人在荒樓裡守了一夜。

  而等到天蒙蒙亮村民們才在荒蕪的房子裡找到了昏睡過去的兩人,只不過江初言是昏迷,而賀淵則是累得沉沉睡去。

  之後村巫給江初言灌了一些特製的草藥,江初言這才蘇醒。

  至於他昨天晚上所經歷的什麽白珂被煮熟,劉天宇腐爛,徐遠舟被人剝皮,剩下的屍體剁碎塞進暖水瓶,還有三更半夜被水猴子追……全部都只是江初言的幻覺。

  “怎麽可能,昨天晚上怎麽可能只是幻覺?!”

  江初言聲音在發抖。

  “我記得很清楚,昨天晚上我和賀淵一直在被水猴子追,它們……它們長得好惡心。對,還有劉天宇,劉天宇就那樣躺在床上,鼻子和耳朵裡全是蛆,熱水瓶裡,徐遠舟一直讓我放他出來……我所有的細節都記得,這怎麽可能是幻覺?!對了,賀淵,賀淵可以證明,你當時也跟我在一起,你看到了的呀!”

  江初言比任何人都確定,自己絕對沒有產生幻覺。

  那麽恐怖的夜晚,若只是幻想,又怎麽可能有那麽豐富的細節。無論是屍體的僵硬還是腐爛後散發出來的惡臭,包括在他將手指伸進保溫瓶時,碰觸到的那種柔軟的質地。

  甚至,那種血液附著在皮膚上時特有的粘稠感,一直到現在都還殘留在江初言的指尖。

  可是,賀淵卻並沒有回應江初言的話。

  黑皮高大的男生,有些為難似地看著江初言,目光微微閃爍。

  “你昨天晚上,一直都在自言自語,很激動也很害怕。”

  他用無比溫和的語調,對江初言低聲說道。

  “但是,確實沒有發生你說的那些事情。”

  “不對——不是的——那不是幻覺,我知道那不是——”

  江初言下意識還想辯解,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房門“嘎吱”一聲響,然後就被推開了。下一秒,剛才他說的,那早就已經以離奇方式淒慘死去的三人,從門後走了進來。

  “初言,你感覺怎麽樣了?”

  首先走進來的是徐遠舟,他後面緊跟著劉天宇和白珂。

  “……”

  江初言眼睛睜得很大,他呆呆地看著那三人熟悉的臉,整個人動彈不得。

  白珂,劉天宇還有徐遠舟,也同樣正用一種拘謹和緊張的表情回望著江初言。

  “江初言?”

  徐遠舟又乾巴巴地喊了一聲。

  簡直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在江初言心裡,有個聲音小聲說道。

  “你臉色怎麽還這麽差啊?唉,你這樣下去還撐得住嗎?本來身體就那麽不好。”

  徐遠舟說著,臉上滿是擔心。

  “唉,不是我說呀,初言哥你都已經是年級第一了,沒必要把壓力搞這麽大吧,你看,你這要是真的精神出點問題,這不是得不償失嗎?昨天晚上你真的嚇死我了……”

  緊接著開口的是白珂。

  “是啊,是啊,初言你都不知道你昨天多嚇人,我們怎麽喊你,你都跟聽不見一樣,就在那裡哭哭喊喊。不是我說啊,我尿都要被嚇出來了。”

  劉天宇就跟江初言印象中一樣大大咧咧,微胖的男生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床邊直接抱怨起來。

  三個人嘰嘰喳喳說了很長一段話,可是自始至終江初言都只是坐在床上,一直盯著面前三人看個不停。

  活生生的同學,就那樣站在自己的面前。

  江初言很確定他們身上沒有那種古怪的屍臭味,露在外面的皮膚也一片光潔白皙,沒有那燒熟的皮肉與難以解釋的齒痕,也沒有流淌的腦漿與剝下的皮。

  甚至就連他們對待自己的態度也是那麽的自然,那麽的無懈可擊。

  自己本應該覺得安心才對。

  江初言想。

  但是,他的腦海裡,卻自始至終飄蕩著噩夢中那三具屍體的樣子。

  他也控制不住地覺得,這三個人……說不定只是被某種方式復活的屍體。

  畢竟,夢中那三人臉上的笑臉,跟他現在看到的表情,簡直是一模一樣。

  好奇怪,在學校的時候他們會這麽笑嗎
  江初言目光凝在那標準化的微笑嘴角上,卻發現無論他怎麽回憶,都回憶不起這三人在學校裡真正的樣子。

  “不對……”

  江初言忽然打斷了白珂。

  “不對,你的語氣,好奇怪。”

  白珂擅長的可是陰陽怪氣,但今天他卻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說。

  所以,白珂真的不太對。

  “你的腿……”

  江初言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隨即猛然一個彎腰,就將手伸向了白珂的褲子。

  白珂驚叫了一聲,驚慌失措地往後退去:“初顏哥,你這是要幹嘛呀?”

  他聲音裡有些不太痛快。

  可江初言此刻就像得了失心瘋一樣,眼睛發直,眼瞳中更是閃爍著詭異的光。

  “我要看你的腿。”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腿……到底完不完整。”

  江初言急切地說道。

  “你的腿上本來應該少了好幾塊肉的,被吃掉的肉不見了。”

  “初顏,你別開玩笑了,你這樣子,好嚇人了。”

  白珂臉色都僵了。

  不過,也許是因為江初言此時的狀態實在太差了,盡管的要求已經稱得無理。但最終白珂還是板著臉臉,帶著那種看神經病似的表情,慢慢拉起了自己的褲腿。

  他的小腿露了出來,上面的皮膚白皙光滑,沒有任何疤痕,更不用說是被人咬掉一塊肉了。

  而昨天江初言看見的白珂,腰部以下都已經熟了。

  *
  太好了,他們都還活著,自己真的只是產生了幻覺。”

  江初言松了一口氣,整個人癱軟地坐在了床上。

  白珂飛快地放下了褲腿,滿臉不自然地看著他。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江初言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

  好了,他現在簡直就像是一個神經病……

  就連江初言自己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舉動有點可笑。

  等等……神經病
  這個單詞映入腦海的瞬間,江初言的身體重重地顫唞了一下。

  江初言的媽媽也是一個精神病人。

  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江初言感受到的恐懼,甚至超過了昨天晚上面對眾人的屍體。

  江初言之所以從小顛沛流離,正是因為,他的媽媽,得了嚴重的精神分裂。

  女人死的時候,江初言其實都已經有七八歲。

  所以,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的母親性情大變的全過程,明明在發病之前還是年富力強,精明能乾的女強人,突然之間就得了失心瘋,整天將自己鎖在房子裡不敢出門,到了最後,甚至砸掉了家裡所有的玻璃和鏡子。

  【“別看,我,我正在變成怪物。”】

  【“嘻嘻,鱗片,你看,我被子裡,全是鱗片,哈哈哈我身上長出來的鱗片。”】

  【“嗚嗚嗚我不要,求求你了,不要,不要讓我變成怪物。”】

  【“救命……救命啊……我不要……”】

  媽媽總是在不停的哭泣,然後重複著各種顛三倒四的話。

  在她的臆想中,她似乎正在逐漸蛻變成某種奇怪的,類似於魚的怪物。

  終於有一天,江初言醒來推開浴室的門,然後看到了滿眼的鮮紅。

  他的媽媽並不是自殺。因為女人,單純只是想把自己手臂上並不存在的鱗片刮下來而已。

  只可惜,她太害怕了,也太用力。

  *
  精神疾病有一定的概率是會遺傳給後代的。

  *
  江初言不由自主的摳起了自己的掌心,臉上血色褪盡,呼吸異常急促。

  說實在的,在這一刻,他寧願相信布達措措說的,是水猴子為了捕捉獵物而對他下了詛咒什麽的……而不是他也遺傳到了母親的瘋狂基因,在大學時就開始精神失常。

  江初言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幾乎快要無法無法呼吸。

  “初言,你冷靜一點,不要想太多,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來,調整一下呼吸……”

  賀淵也意識到了江初言的不對,他強行將江初言按回了床上。

  “你們幾個先給我出去。”

  混亂中江初言恍恍惚惚地聽到賀淵用一種陌生的腔調衝著那三人說道。

  本來行動自如,神色自然的大學男生們表情僵硬了一瞬,一股淡淡的青灰色倏然閃過他們的面頰。

  他們瞬間停下了所有動作,依次起身安靜地朝著門外走去,動作有種詭異的僵硬。奈何此時的江初言卻並沒有注意到三人的異樣,直到劉天宇,在他離開的那一瞬間,他突如起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江初言的手腕。

  他抓得很用力,幾乎要將江初言腕骨都捏碎的那種用力。

  吃痛之下江初言愕然地望向劉天宇。

  “劉天宇,你在幹什麽?”

  沒等江初言開口,賀淵已經在一旁陰沉出聲。

  可劉天宇卻並沒有理會賀淵,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江初言。

  同樣的,江初言也不由自主地回望向他:劉天宇的臉好像有一點腫。

  仔細觀察劉天宇之後,江初言忍不住想道。

  而且男生的瞳孔,似乎也在細微的顫動,顯得有些不太正常。

  “劉天宇?”

  江初言不由開口道。

  面對兩人的詢問,微胖的男生並沒有回答,只是……

  他的嘴唇飛快地翕合了一下,似乎非常艱難地說了些什麽。

  可就在江初言非常努力想要辨認劉天宇究竟在說什麽的時候,男生卻驀的打了個冷戰,然後如夢初醒一般突然起身。

  他飛快的縮回了手。

  “沒事。”

  劉天宇沒有起伏地說道。

  “請好好休息。”

  乾巴巴的一句話說完,劉天宇起身就開始朝著門外走去。

  劉天宇的反常行為,讓江初言不由自主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也正是因為這樣,在關門的一瞬間,江初言竟然看到……有什麽東西從劉天宇的耳朵和鼻孔裡流了出來。
    一種黏糊糊的,乳白色中混雜著暗色血絲的粘液。

  江初言的呼吸停止了一瞬間。

  等他再定睛想要看得更清楚時候,劉天宇卻也早已關上了門,身影消失在了門後。

  江初言陷入了沉默。

  “你別在意他,那家夥可能就是被嚇到了。”

  賀淵伸出手擦拭了一下江初言額角的冷汗,隨後,微涼的指尖微微下滑,又在江初言的手腕上,輕輕擦了一下、

  江初言沒有立刻回答賀淵。

  而同樣的,他也沒有跟賀淵提及自己剛才看到的奇怪畫面。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

  也許他瘋了,也許他只是看錯了,又也許,他依然正處於一個可怕的,無法醒來的噩夢之……

  因為他竟然覺得剛才一幕是那樣的眼熟,仿佛他已經看了無數次:無數次次劉天宇腦漿四溢,從鼻子和耳朵裡湧出來的場面。

  寒意開始不斷蔓延,江初言感到胃部一陣抽搐,讓他幾欲作嘔。

  “我想離開。”

  等意識到的時候,江初言已經說了出來。

  賀淵不由得一愣:“離開?你是說回市內?可是,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不太好……”

  “我不想留在這裡,我受不了了,龍沼太奇怪了!”江初言打斷了他,“賀淵,留在這裡我一定會瘋掉的。”

  單薄瘦弱的青年頹然地說道,不自覺中,他將頭抵在了賀淵的胸口。

  賀淵胸口有點溼潤。

  “我想走,賀淵,讓我走——”

  什麽小組作業,什麽論文,在這一刻早已被江初言拋之腦後。

  在這一刻,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而那念頭強烈到讓他根本無法思考任何其他——

  他必須馬上離開龍沼。

  賀淵似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抬手按了按江初言的背。

  “好,我這就去收拾行李,我們馬上走。”

  他就像是最忠誠的騎士允諾自己心愛的公主那般,做出了承諾。

  “你走不了的——”

  可偏偏就是這時候,兩人身側再一次傳來布達措措那發音奇怪的低語。

  江初言和賀淵頓時齊齊轉頭望向布達措措。

  “什麽意思?!”

  賀淵的聲音放低了,語氣中充滿了警惕。

  而布達措措雙眼微鼓,始終在用一種帶著同情似的表情,凝望著瑟瑟發抖的江初言。

  “你已經被看上了。”

  布達措措沒頭沒腦地說道。

  “我知道……我被水猴子看上了對吧。”

  江初言喃喃道。

  當再一次從布達措措口中聽到水猴子三個字,他心中早就沒了幾天之前那種輕松戲謔之心。他腦子裡也不會再響起藏狐臉up主那輕松愉快的配音,取而代之的,是在他身體裡不斷澎湃湧動的,近乎無盡的恐懼。

  無論那是不是幻覺,水猴子此刻在他心目中已經有了無比鮮明的形象。

  而他光是想到水猴子的外貌,便覺得不寒而栗,全身發冷。

  他終於明白了龍沼人對水猴子那種真切的恐懼。

  布達措措長歎了一口氣,他看了一眼賀淵,然後目光緩緩移開。

  “所以我就讓你們小心,不要惹上水猴子。水猴子可是最執著的,一旦它選定了獵物,就會想方設法讓那個人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明明是安全的地方,你卻隻想逃,明知道外面是黑夜,是水猴子的地方,你也會被恐懼驅使,不由自主地自投羅網……你看,你昨天就是中招了。”

  村長滿臉苦澀。

  “唉,其實這事也怪我,早知道進村的時候。再好好看一看你。那隻雞,肯定就是水猴子放的惡煞,可是你……卻沒能好好解咒,沒有吃該吃的東西,也沒有討到龍神的歡心。”

  “你不要覺得水猴子是能隨便打發掉的小怪物,他們是整個山裡最凶狠最執著的怪物,一旦被它們盯上……不想辦法,你永遠也離不開我們這兒。”

  聽到這裡江初言再也無法忍受了,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啞著聲音,用一種固執,甚至可以說是任性的語調,重複著自己之前的那句話。

  “我要走,我不想留在這裡。”

  江初言說著,眼眶卻已經慢慢泛紅了。

  下一秒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猛然抬頭驚恐地望向賀淵,甚至就連他抓著賀淵的那雙手連關節都開始發白。

  “賀淵,你不會在意這些的吧?你,你會帶我走的吧?”

  江初言從來沒有這麽恨自己不會開車過。

  賀淵此時深深地望了江初言。

  緊接著他偏過身有意無意擋在了布達措措和江初言之間。

  “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水猴子,它們總不可能跟著我們回到K市吧?”

  賀淵的話說出口,江初言背脊隨即一松。

  是啊,就算是再玄妙再可怕的怪物,總不可能跟著他們回到那麽遠的地方。

  繁華的都市,也不可能容得下山野中詭譎怪異的超自然生物。

  “我們馬上就走。”

  賀淵堅定地在江初言耳邊承諾道。

  而另一旁的布達措措,則是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江初言本以為布達措措會繼續用那些水猴子的詛咒之類的言論阻止自己,沒想到,到了最後,布達措措也只是輕歎一聲。

  村長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終什麽都沒有多說。

  接下來所有的事情顯得那順利。

  江初言甚至沒有什麽心思收拾行李,隨意將能看到的東西塞進行李包,便搖搖晃晃地朝著賀淵的車走去。

  江初言本以為自己的動作已經夠快了,沒想到等他上車後,才發現劉天宇,白珂和徐遠舟已經坐在了後座。

  也許也跟江初言一樣,感覺到了某種不對勁,那三人壓根沒有對江初言提前離開的事情提出質疑。

  甚至他們比江初言本人動作還要快。

  “你們……”

  江初言看著他們,愣了一瞬。

  熟悉的即視感又一次襲來。

  江初言晃了晃腦袋,強行將心底浮現出來的怪異感覺壓製了下去。

  “你們動作好快。”

  他忍不住說道。

  “還好……”

  慢了半拍,白珂才輕聲說道。

  緊接著是徐遠舟:“這個地方,其實還挺恐怖的,能早點回去也好。”

  “對對對,我是受不了這裡了,趕緊走趕緊走,至於論文,用昨天收集到的那些內容,再回去用搜索引擎隨便拚點資料上去得了——”

  劉天宇也輕松地說道。

  聽到他們這麽說江初言抿著嘴唇,沉默了幾秒鍾,才喃喃擠出了一聲“好”,然後,他便匆匆忙忙上了車。

  那三人的對話,聽上去竟然也是耳熟的。

  車子發動機響起,很快,車子就朝著龍沼村外那條狹窄的山道開了過去。

  江初言回頭看了一眼,布達措措就跟他們來時一樣站在村口遙望著他們的車逐漸駛出龍沼村。

  村長平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江初言一直看著他,知道布達措措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路的盡頭,這才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放了下來。

  沒事的。

  他對自己說道。

  一切都會沒事的。

  就跟賀淵說的那樣,那些水猴子也好,詛咒也好,不可能跟著他們回到城市裡。等回去以後,就立刻安排一個精神科的檢查,無論是什麽問題只要及早發現,及早治療就好……

  至於那些怪力亂神的事情,他也可以去問問李秀教授。

  他其實也聽說過很多傳聞,聽說李秀教授,其實在處理這方面的事情上很厲害。

  只要能趕緊離開。

  只要……

  能回去……

  就這樣,江初言一邊神經質地摳著自己的手心,一邊不斷地安撫著自己。

  接下來一段路,全程無話。

  跟來時比,車廂裡沉默到了極點。

  來的時候他還覺得白珂太吵,可這個時候,他卻寧願白珂能夠說點什麽,但自始至終白珂都保持著死一般的沉默。

  江初言靜靜地凝視著山道兩側的樹木不斷向後退去。

  他正在遠離龍沼村,想到這一點,他的心似乎總算安寧了一點。

  他將自己縮到了座位一腳,把頭磕在窗邊。

  江初言以為,自己會自始至終在高度緊張中繃緊神經。全神貫注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但實際上沒過多久,他就因為極度的疲倦而不小心陷入了夢鄉。

  夢裡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周圍很暗,只有兩根紅燭在灼灼燃燒,散發出搖曳的微光,空氣中溢滿了潮濕的水汽。

  “你是誰?!”

  他聽到自己正在開口說話。

  聲音很稚嫩,很小,完全就是幼童的聲音。

  朦朦朧朧中,江初言可以感覺到,“自己”其實是害怕的,眼淚已經蓄在眼眶之中,但被他強行憋了回去。

  “嘶……嘶嘶……”

  伴隨著含糊的,好像是從水底下冒出來的古怪嘶鳴,有什麽冷而黏膩的東西從黑暗深處探伸出來,慢慢地貼上了他的腳踝。

  他顫唞了一下。

  “你也是來參加遊戲的嗎?”

  他鼓足勇氣,顫唞著又問了一句。

  對方卻並沒有回答。

  投在他身上的陰影變得更大了。

  紅色的眼睛似乎能滴出血來。

  奇怪的是,江初言卻覺得……自己感受到了,在這一刻,屹立在他面前的龐然大物心底湧現出來的猶豫。

  還有困惑。

  它似乎困惑於“自己”的反應。

  沒有尖叫,哭泣,和無謂的掙扎。

  只有怯生生的問詢。

  “你是不能說話嗎?”

  “……”

  “你別怕我不會嫌棄你的,我媽媽說,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他們可能沒有辦法擁有跟正常人一樣的外貌,可是他們的心卻跟正常人一樣是善良又溫暖的!”

  這究竟是怎樣荒誕的夢境?
  到底是什麽人,才會在漆黑的洞穴裡。對著這樣古怪恐怖的東西,說出這種話?

  江初言感到一陣迷茫,但又覺得眼前的場景熟悉得不可思議。

  是啊,小時候,自己一直輾轉在各個醫院的重症病房裡,幾乎可以稱得上在醫院裡長大的孩子,在醫院裡見到了太多太多飽受疾病折磨的人。

  有的人因為燒傷而變得猙獰恐怖,也有的人因為天生的基因疾病,看上去顯得奇形怪狀……

  也不是沒有被嚇到過,但每次媽媽都會偷偷的抓住小小江初言的手,告訴他,不可以露出嫌棄或者討厭的表情。

  【“那樣他們會傷心。”】

  【“言言不是也有剃了光頭,躲在被子裡哭的時候嗎?你知道那種感覺吧,很難受呢……“】

  【“言言要做一個善良的孩子,所以以後再見到這樣的小朋友,你不要跑,要想辦法跟他們交朋友哦!”】

  後來,江初言也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因為各種各樣原因而外貌有異的大小病患。

  他還和其中好幾個人交了朋友。

  想到這裡,黑暗中,夢中的江初言睜大了眼睛。

  他小心地朝著那道猙獰又恐怖的混沌的人形走了兩步。

  幼小的孩童他咽下一口唾沫,又擦了擦通紅的眼睛。

  然後,他強行擠出了一個笑容來。

  “你,你害不害怕呀?”

  對方沒有吭聲。

  於是乎,他又往對方的身邊蹭了蹭、

  “你別害怕……我,我可以陪你。”

  瘦小的孩童軟軟糯糯地說道。

  雖然誰都可以聽得出他的恐懼。

  “……”

  黑暗中不斷蠕動的影子停頓了片刻。

  血紅雙眼投向孩童的目光也更加古怪。

  但是此刻的孩童實在是太小了,他根本無法理解如此複雜的目光,他只知道在黑暗中能夠擁有一個同伴便是最大的慰籍。

  為了挽留自己這位外形古怪的朋友,他甚至抽著鼻子,小心翼翼的將懷裡的小雞玩偶拿了出來。

  “你你要是害怕的話,你就抱著它,然後你就不怕了。”

  “我媽媽說,遇到危險,小雞就會保護我。”

  江初言朝著黑暗中的人影伸出了手。

  他的半空中停留了好一會兒。

  小雞玩偶在他掌心顫顫巍巍晃動了一下。

  黑影一動不動。

  “滋滋……”

  洞穴深處,卻傳來了一種濡濕的摩攃聲。

  像是有什麽龐大到足以塞滿整個洞穴的怪物在動。

  而孩子的呼吸,已經因為緊張而變得愈發的急促。

  “你……你不喜歡小雞嗎?”

  就在他惶恐不安之時,突然間,一隻巨大而畸形的爪子,直接搭在了幼童的手上。

  尖銳的勾爪一把勾住了江初言手中的小雞玩偶。

  【“你是誰”】

  從洞穴的最深處,傳出了含糊且發音古怪的詢問。

  【我叫……我叫言言。】

  (本章完)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問題
內容不符
內容空白
內容殘缺
順序錯誤
久未更新
文章亂碼
缺失章節
章節重複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