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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棺見喜》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黃昏時分, 夕陽自灰蒙蒙的窗外落入肖家別墅內,給這棟陰沉晦暗的荒屋染上了一層詭異的紅光。

  在別墅的最深處,看似只是最平凡的家政間的位置, 如今地上卻擺放著造型古怪的紫銅火盆。符紙在盆內不斷燃燒, 發出了嗶嗶啵啵的聲音, 一點點吞噬符紙的火焰呈現詭異的青綠色,跟正常的火焰完全不一樣。

  細長的火舌在火盆中不斷搖曳,宛若深水之下隨波逐流的水草。

  不過每當火苗即將越過銅盆邊緣, 就像是被無形的東西擋了回去一般, 只能沿著盆壁卷曲,輕顫, 然後吞噬更多的符紙。

  守在銅盆旁邊的男人們神色凝重,每個人都如臨大敵一般專注地凝視著盆中火焰。一旦符紙漸少而青火漸旺, 他們便會將一疊又一疊, 捆得如同青磚一般的符紙盡數填入盆中。

  房間裡明明沒有風, 可所有人都可以感覺到, 有過若有似無的氣流一直縈繞在他們周圍, 帶來了刻骨的寒意。

  徐老師背對著眾人, 站在了方乾安和李秀曾經覺得奇怪的那扇上了鎖的儲物間門前。

  雙目緊閉,雙手合十,嘴裡一直在輕聲念叨著低沉含糊的經文。

  “沙沙——”

  這時候反倒是徐老師首先開口安撫道:“也不用太緊張,畢竟祂現在也只是徒有其形。這麽多年了,花了這麽多錢這麽多人力物力,不就是為了消解祂的凶性嘛。我們還是要相信政府,相信人民,在行動上要對祂嚴陣以待,在心態上要放松心情,冷靜對待……”

  門上老舊沉重的鐵鎖忽然因為門扉的晃動發出了一聲脆響。

  徒弟們一躍而起,急急忙忙衝上前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徐老師。

  徐老師抬起手,虛弱地示意徒弟們安靜下來。

  有人看著徐老師此刻慘淡模樣,不由氣惱地咒罵出聲。

  “……不過那肖家的人也是狠嘞,真的下得了手。好好的一個細伢子,還是自己的崽,養在身邊養了好幾年吧?就算是狗也養出感情來了,他們竟然真的忍心拿人去做活祭。”

  緊接著,整個房間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徐師,已經可以了嗎?”

  可隨著徐老師的誦經, 已經十多年未曾有人打開過的儲物室裡, 卻傳來無比清晰而急躁的抓撓聲。

  “您沒事吧……”

  不過,就在幾人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肖家鬼屋時,卻有人鬼使神差地開口提起了往事。

  “沙沙沙——”

  抓撓聲消失了。

  看到眼前的景象, 房內所有人額頭上都涔出了黃豆大的汗滴。

  “哢嗒。”

  隨著徐老師的話音落下,在場之人頓時也都想起了肖家別墅裡的“東西”的來歷,臉上或多或少,都染上了難以褪去的陰霾。

  “別說了。”

  一直到此刻,徐老師才猛地抽了一口氣,停下了誦經。整個人搖搖欲墜的,踉蹌著從那扇門前退了下來。

  “老師!”

  “好了,沒事了。”

  他捂著胸口衝著其他人說道。

  而徐老師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便回頭朝著外界走去。

  陰風也停止了。

  “外婆,你在說什麽?你搞錯了什麽?”

  若是李秀在這裡,看到現在的徐老師一定會大吃一驚。就在幾個小時之前還是溫文爾雅,和藹可親的男人,如今看上去卻像是失血過多一般,變得無比憔悴,臉色一片灰白。

  隱隱約約的,似乎還可以聽到某種類似於哀嚎的嗚咽之聲。

  就像是當初的貴婦人可以心如止水地虐待丈夫帶回來的私生子,看似溫柔和藹的男人,也不同尋常的冷漠,回敬了鬼魂無聲的哀求。

  “唉,也不曉得那個小三是圖什麽,肖家又不是什麽好人……”

  *
  同一時刻,在城市另一端的城中村裡,李秀正皺著眉頭,努力想要弄懂外婆的嘟囔。

  “都說了沒事。而且這次的事故也不能全怪學校的人。”徐老師無奈歎道,一口氣沒喘上來,他停了片刻才補充道,“肖家從清末起就開始養祂,百來年裡光自己家親生孩子的命都有多少條……凶成這樣的邪祟,哪裡可能說一個封印一直不松脫長保平安的呢?”

  十多年了,她始終被困在這棟房子裡,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自己死去的那一幕,從死亡,到最後腐爛的過程。

  一陣風吹過,在破損的窗子前,女人那張浮腫灰白色的臉正抵在玻璃後面,直勾勾地望向樓下的眾人,渾濁的眼睛裡只有滿溢的痛苦和絕望。

  他靠著牆,停了好一會兒瞅著才漸漸恢復過來,開口時聲音卻一如既往的平淡溫和:“無事,已經處理好了。”

  徐老師皺著眉頭,打斷了徒弟們的七嘴八舌。

  就這樣僵持了差不多十多秒鍾,盆中火苗才漸漸褪去異像。

  銅盆之內倏然火焰大盛, 正兒八經用朱砂繪製的符紙宛若不要錢一般瘋狂地填進去, 進了銅盆卻像是雪遇到了火, 瞬間就化作了無數雪白的紙灰。

  旁人聽了,不由也歎了一口氣。

  “畢竟又不是屋裡人生的,外面小三帶過來的崽而已。”

  聽到徐老師這麽說完,幾個人也漸漸放松了下來。

  “啟明中學這幫豬腦殼,之前都沒事的,結果也不管好學生,搞成現在這個樣子,死了人不說還累得徐師您這般耗損修行——”

  站在肖家別墅的前庭花園,男人忽然若有所覺的轉過頭來,望向了別墅的二樓。

  李秀小時候曾經聽外婆說過,她給床底下的“哥哥”取了名字。

  “哥哥”要是還活著的話……

  他應該就叫李鈺。

  不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外婆就很少用這個名字稱呼“哥哥”了。

  直到今天晚上,李秀才又一次從外婆口中聽到“小鈺”這個稱呼。不同的是,年幼時,外婆會將李秀抱在懷裡,溫柔地同他念叨著“李鈺”這個名字的來歷,可現在,外婆口中卻只有無盡的恐懼。

  李秀看著面前明顯有些神志不清的外婆,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發生了肖家鬼屋裡的事情,李秀恐怕早就把外婆此刻的絮叨當成了老人癡呆後的胡言亂語。

  畢竟阿爾茲海默症有個重要的特征就是老人會產生各種被害妄想。可自從經歷了那麽多難以用科學解釋的事情後,李秀卻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絲恐慌。

  “外婆,你好好跟我說,到底是什麽錯了?”

  李秀壓下心底不安,柔聲細氣地哄著外婆。

  外婆呆呆地而看著李秀,乾癟的嘴唇翕合了一下。

  似乎是因為極度恐懼,她回答時聲音低到只有幾聲含糊的嘟噥。

  李秀沒聽清,隻得微微俯身先前,湊得更近了一些。

  而就在這個時候,廚房裡忽然傳來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砰——”

  李秀一驚。

  衝進廚房一看,饒是李秀也徹底呆在了原地。

  廚房裡只能用災難來形容。

  到處都散亂的鍋碗瓢盆,水龍頭開著,水浸滿了地面,新鮮的不新鮮的食物全部被人從冰箱裡拿了出來,鋪得到處都是。

  每一樣食材上面都撒滿了米。

  而最讓李秀感到心驚的是,之前一直被用來儲藏香灰的那口壇子,此時已經徹底碎裂了。

  地上的汙水將香灰徹底打濕,衝散,再也無從收集起來。
    至於之前李秀聽見的那一聲脆響,來自於一隻摔壞的碗。

  是“哥哥”平時用來吃飯的那隻碗。

  也不知道外婆之前究竟把它放在什麽地方,總之現在,它已經摔得不能再碎。

  李秀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十多下,才勉強冷靜下來。

  “外婆,你之前是打算做什麽?廚房裡……好亂。”

  外婆此時已經安靜了下來。

  聽到李秀的問話,她呆滯地抬起頭來。

  “李秀,你回來了啊?”

  老人說道,眼睛裡一片混沌。

  “今天放學怎麽這麽早啊?”頓了頓,她笑道,“在學校裡交到朋友了嗎?”

  一滴口水在外婆開口說話時,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而李秀僵硬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廚房裡,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
  李秀沒有再繼續追問外婆那些有的沒的。

  深吸了一口氣,少年轉過身來開始熟練地收拾起了廚房。

  等到將廚房裡的所有東西收拾乾淨,時間已經很晚了。幸好,浪費的東西不太多,唯一無法歸位的,只有之前被外婆珍重的裝香灰的小壇子,還有給哥哥送飯的那隻碗……

  等等,送飯?

  李秀站在廚房裡,忽然間察覺到了之前一直縈繞在心頭的那點不對勁究竟從何而來。

  外婆今天……並沒有催他給哥哥送飯。

  李秀在原地站定了片刻,他感覺自己的喉嚨乾乾的,胃也有些抽緊的感覺。

  他感到了一種古怪的不安。

  李秀站在廚房門口,看向了客廳。

  經歷了下午那莫名其妙的恐慌後,外婆就像是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失態,這時候已經攏著袖子,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專心致志地看起了電視。

  “……”

  李秀看著外婆平靜的側臉,良久才徐徐從胸臆中吐出一口氣。

  他並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轉身回到廚房,從米桶裡盛了米,放在了另外一隻普通的瓷碗之中。

  已經沒有香灰可以用了,所以這次李秀也沒有顧得上給生米拌香灰。

  就希望哥哥不要介意這一點吧?李秀對自己說。

  當然,前提是,“哥哥”真的存在的話。

  把碗照常擱在床底下之後,李秀疲倦地在滿是灰塵的破敗房間裡坐了好一會兒。

  他又一次想起了下午徐老師跟自己說的那些話,然而此時的心情卻變得十分微妙。

  “如果外婆真的變成老年癡呆了,估計只能送養老院吧?”

  不自覺中,李秀已經看著房間裡那些雜物落在地上參差不齊的陰影,自言自語地說道。

  “外婆的其他親戚看上去都不太靠譜的樣子,她的養老只能靠我。如果沒有大學學歷,我這樣的身體根本不可能負擔她接下來的生活……”

  “可是如果上了大學,我就沒有辦法照顧她了。讓外婆這樣一個人留在家裡,太危險了。”

  “不過,也不知道送養老院到底要多少錢……我覺得我應該沒有那麽多錢……”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李秀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

  仿佛就連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刻自己的可笑與軟弱。

  “而且,外婆很快就會忘記我吧?”

  無人的安靜房間裡,瘦小的少年屈起膝蓋,將臉埋進了臂彎之中。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帶著一絲隱約哽咽的低語落下。

  房間裡依然悄然無聲。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李秀發現自己確實一直在仔細聆聽著床底下的動靜。

  他等了很久,奈何今天晚上似乎就連老鼠也不願與光顧這間破破爛爛的房間。

  這種寂靜,讓李秀忽然間回過了神來。

  他對自己那一瞬間的想法感到了啞然。

  到底還是被鬼屋裡的事情動搖了唯物主義世界觀。

  李秀歎著氣,苦笑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就像是徐老師說的,他現在唯一需要做的,也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學習。

  李秀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道。

  然後,一口氣把這幾天因為心神不寧而拉下的功課全部補了一遍。

  等李秀從快樂的學習中清醒過來,才發現時間不知不覺已到了凌晨。

  李秀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就在他準備睡覺時候,他的手機卻在這個時間點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方乾安。

  李秀盯著屏幕上的名字,愣了幾秒鍾後,才按下了接通鍵。

  “方乾安?”

  “你在乾嗎?”

  少年眯了眯眼,因為方乾安毫無營養地詢問而語氣淡漠。

  “我在睡覺。”

  李秀實在沒有心情應付方乾安,敷衍地回應道。

  結果方乾安的回應卻完全出乎了李秀的意料:“你家窗子不是還亮著燈嗎?你就睡覺了?”

  聽到這句話,李秀瞬間清醒。

  他一躍而起,衝回自己房間前,一把掀開窗簾,隔著窗子往下望去。

  借著窗口台燈泄出的一點微弱光線,李秀一低頭就看到了站在自家樓下的高大男生。

  注意到了李秀的探身而出,他舉著手機,笑嘻嘻地抬頭衝著李秀的方向擺了擺手。

  “嗨,這麽晚了還不睡?”

  乍一看,方乾安現在的樣子還有點痞帥痞帥的。

  當然,前提是,忽略掉昔日校霸此刻滿頭滿臉的新鮮血跡,以及臉上那層層疊疊,慘不忍睹的淤青。

  作者有話要說:
  小方:嗨,這麽晚了還不睡?不然我們來做點有意思的事情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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