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棺見喜》第九十七章 【補字加修情節】
第九十七章 【補字加修情節】江初言看著紙條上無比熟悉的字跡, 大腦一片空白。
在這一刻,甚至就連恐懼都變得麻木而遙遠。江初言隻覺得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實感,他覺得自己好像正在做一個漫長又真實的噩夢……
“砰砰砰。”
就在此時, 他的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而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敲門聲, 也差點把江初言嚇得背過氣去。
“江同學時間到了, 送嫁的隊伍已經快到門口了,你該下樓了。”
布達措措在門外說道。
江初言心狂跳不止,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 他便將“自己”的遺書塞進了筆記本, 然後一腳將本子踢進了床底下。幾乎是在他做完那個動作的瞬間,“嘎吱”一聲, 在印象中明明已經徹底鎖死的門,竟然自行打開了。
布達措措慘白的臉自從走廊的陰影中浮現出來。
“初言!”
要知道, 身體腐敗後, 屍體的眼球也會因為體內的氣壓而微微鼓起……甚至,會被推出眼眶。
下一秒,原本聚集在小樓前的人群,驀地齊齊抬頭,全部望向了江初言。
“你該入棺了, 要是耽誤了時辰, 那可不好。”
他很甜蜜地衝著江初言笑了起來。
“我來了嗎?你可以下來了。”
江初言完全動不了。
因為, 布達措措的臉,其實根本就是那種已經在水裡泡了許久,身體已經開始浮腫的浮屍的臉。
他也不知道是否是因為自己精神過敏,在剛才那一瞬間,竟然覺得布達措措的笑容裡頗有深意。什麽叫“會習慣的”?布達措措他,是已經知道了什麽嗎?
男生衝著江初言說道。
“不是棺材,是喜棺。”對上江初言布達措措很耐心地解釋了一遍。
“我等等賀淵,嗯,賀淵來了我再去吧,不然我真覺得害怕。而且,賀淵也說了,他要陪我的。”
“布, 布達措措……”
他含糊不清地呼喚道。
棺材並不是隨便拚一下就能拚成的樂高玩具。那樣一口完全符合江初言身形,而且如此精美的棺材,到底是什麽時候準備的?
可是……
“哦,你是說他,賀淵同學,他已經回來了,他就在樓下等著你呢。”沒想到江初言話音剛落,布達措措立即笑嘻嘻地開口道,“畢竟,他可是西卡尼,他怎麽可能會讓自己的瑪爾孤零零的上路呢,這一點你放心就好……”
江初言控制不住地想著這些,隻覺得自己的心臟正在因為極度緊張而不斷縮緊。
江初言語無倫次地衝著布達措措說道。
那些人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就那樣沉默地看著平台上的賀淵。
江初言越是聽就越是覺得布達措措的話聽上去很奇怪,他快步來到窗前,看到的卻是樓前密密麻麻的村民。
布達措措便有著那樣一雙凸起的眼睛。
然後,賀淵也抬起頭,朝著江初言望過來。
“我,我不能不進棺材的嗎……”
龍沼村村長如今看上去依舊諂媚親切,可是,他眼裡的冷光卻叫江初言不寒而栗。
“江同學。”
昨天聽布達措措說,這也就是一種特殊民俗,預示著嫁給龍神的新娘已經不再屬於俗世相當於已經離開人世,所以才會讓新娘躺在棺材裡。
“入棺, 哦, 對,入棺。”
“喀。”
江初言結結巴巴地說道,想起來龍沼這邊的風俗,所謂的龍神新娘被送進落龍洞時候做的可不是花轎,而是扎扎實實釘滿了釘子的喜棺。
江初言用手撐著窗台,差點沒能站穩。
他直覺自己要是真的乖乖聽話進了棺材被送進落龍洞,應該會發生非常糟糕的事情……糟糕到他明明已經沒有了記憶,但是靈魂卻依然會不由自主為之戰栗。
木質的窗台發出了一聲無比細微的聲響。
身形高大的男生如今正蹲在小樓的平台上。在他身側,是一口塗紅描金的棺材。此時的賀淵,正低著頭小心地用新鮮的紅色顏料,描繪著棺蓋上喜字的最後一筆。
江初言咽下一口唾液, 鼓足勇氣轉過了頭, 看向了布達措措。龍沼村村長正直直地盯著他。
聽到這句話,江初言猛地抬起頭,盯著布達措措看了一會兒。
賀淵衝著江初言招了招手。
江初言當時並沒有將這個習俗放在心上,可現在,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躺進一口棺材裡,江初言背後的寒毛根根豎了起來。
那口空棺材看上去,剛好就是江初言的體型。
“沒事的,很快江同學你就會習慣的——”
一直到這一刻, 江初言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為什麽他一直覺得布達措措長得很奇怪。
“……”
江初言愣了一瞬,一股恐懼狹著刺痛,如同細細的鋼針一般刺入了他的心靈最深處。
如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現在哪怕只是看著賀淵,應該會感到一絲安心吧。
在如此恐怖詭譎的世界裡,依然有人能夠跟他相互扶持,互擔風雨。
然而,現在江初言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賀淵……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怪物。
一個玩弄自己不知道已經多少次了的怪物。
“初言?”
江初言沉默得太久,賀淵似乎感到了奇怪,他微微偏頭,狐疑地打量著自己那脆弱蒼白弱小的人類戀人。
見此情況,江初言連忙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衝著賀淵笑了起來。
他希望自己不要笑得太僵硬。
“我就來。”
他說道,聲音有些緊繃。
緊接著,他轉過頭在布達措措的注視下,一步一步朝著門外走去。
即便是在樓內,江初言也聽到了嗩呐的聲音與鑼鼓的喧囂,雖然剛才他站在窗邊看得很清楚,在龍沼的村民裡,一個拿著樂器的人都沒有。
而江初言已經放棄去思考,他聽到的喜樂究竟從何而來了。
漸漸的,漸漸的,耳畔高亢尖銳,音調古怪的喜樂,逐漸變成了自己在山間聽到過的兒歌……
“叮叮當,叮叮當。
龍老爺,娶新娘。
先喝酒,再食湯。
蓋紅布,鐵鎖長。
好新娘,淚汪汪。
嗚呼呼,抱上床,
龍老爺娶了個好新娘……”
*
龍王為什麽要用紅布遮住新娘的眼睛,在用鐵鏈鎖住他的腳踝呢?
為什麽好新娘在被龍老爺抱上床時候,會哭到撕心裂肺。
為什麽……
為什麽新娘,要想法設法地躲迷藏?
*
江初言看似平靜地朝著樓下走去。
可就在下樓前,他忽然停了下來。
年輕的男大學生轉頭衝著布達措措笑了笑,擠出一個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抱歉,稍微等一下,我覺得我要去上個廁所。”江初言說。
布達措措愕然地看著他,嘴唇動了一下。
“可是——”
江初言卻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我一緊張就會這樣,待會到落龍洞不是還有好一會兒嗎?不上廁所我總不可能尿棺材裡吧。”
似乎是沒有預料到,江初言竟然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布達措措愣住了。
借此機會,江初言迅速轉身,飛快走向了小樓內部簡陋無比的廁所。
在廁所外,依然擺著一排顏色豔麗的保溫瓶。江初言強迫自己不要看向那些瓶子,也不要去想,那裡頭現在是否裝了什麽。
一進廁所,江初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廁所門反鎖起來,然後,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那裝飾繁複的沉重嫁衣。三下五除二脫掉了紅嫁衣後,很快,江初言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貼身的白T恤和簡單的短褲。一股泛著潮氣的冷風徐徐吹來,江初言打了個哆嗦,朝著風吹來的方向抬起頭。靠近廁所的天花板處,有一扇窄窄的通風窗。
沒有絲毫猶豫,江初言一個起身踩在了洗臉池上,然後身手靈巧地爬了上去。
通風窗的面積很小,不過江初言鑽出去卻措措有余。本來江初言還有些擔心窗子上有鎖,可爬上去以後就發現,原來通風窗上的鎖早就已經被人弄斷了,現在只有熬一推就開。
而且廁所的窗口剛好就在小樓的背面。而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大門前方的平台處。
江初言小心翼翼地環顧著四周,發現暫時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後,他頭也不回地從窗口跳了下去。落地的時候,因為衝擊力,他在地上滾了一圈,肩膀,腰部,都撞到了石頭,可江初言甚至不覺得有多痛。他很清楚,留給自己的時間並不多。只要看到廁所裡的紅嫁衣,就能猜到自己已經逃跑了,而賀淵絕對不是那種會放任自己靜靜離開的人……
江初言一個翻身從地上爬了起來,手卻在無意識間,把掌心的小刀握得更緊了一些。
“好新娘,躲迷藏。
摳掉眼,井裡躺。
砍下頭,樹下蕩。
挖了心,開了膛。
無處不在,細若遊絲的童謠蕩漾在小樓外的連綿細雨之中。
而在這也不知道是幻聽還是鬼怪的歌謠中,江初言就像是被狗追著的野貓一般,一頭栽進了龍沼村中蔥蘢茂密,水氣充足的灌木之中。
很難說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在樹叢中前行,好處是不會在土路上留下太多不必要的腳印,也許可以拖延一些他被人找到的時間。
而壞處卻是,他只能一直弓著腰,小心翼翼前進。
細密的樹枝不斷抽打著他的胳膊與背脊,很快就在他的身上刮出道道血痕。
而且,雨似乎也越下越大了。
江初言腳下泥土正在變得濕滑柔軟。樹叢中濃濃的潮氣,以及一種奇異的腐敗的氣息,這些氣息混合著靈塔燃燒時特有的怪味,就像是浸透了水的毯子一般沉沉地壓在了江初言的身上。
他開始感到寒冷。
虛弱感慢慢蔓延,一個不小心,江初言踩到了一團軟泥之中。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就直直摔了下去。
“唔。”
江初言發出了一聲悶哼,手忙腳亂地撐著地打算爬起來。然後,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撐著地的那隻手,觸感有些不對勁。
他眨了眨眼睛,盡量抹掉了眼前模糊的水霧,再看向自己手邊時候,正好可以看清楚那陷在泥土中早已腐爛的臉。
因為剛才江初言的動作,腐化到像是果凍一般柔軟的皮膚與肉塊直接被他從森白的露骨上扯了下來。
至於剛才江初言踩中的“軟泥”,不出意外,應該是它的身體。
江初言咬著嘴唇,一絲血線混合著雨水從他唇間流了出來,打濕了他的胸口。
但只有這樣他才不至於尖叫出聲。
雖然已經完全腐爛,但江初言認出了白珂的耳釘。
江初言用手撐著地,在白珂的屍體上方呆滯了很久。
直到他又一次聽到噩夢般的嗩呐聲。
“龍老爺……娶新娘……”
“龍老爺今日娶新娘……”
在蒙蒙細雨中,那些本應歡快高昂的聲音聽起來卻愈發古怪,聽得他耳朵深處一直在發出細細的鳴響。
他的耳鳴更加嚴重了。
龍沼村的村民們,正在往他的方向靠近。
察覺到這件事之後,面色發青的人類青年,在雨幕中發出了一聲無聲的抽噎。然後,他慢慢地,慢慢地跪在地上,以膝行的方式往前爬去。
他又摸到了好幾次“軟泥”。
泥巴裡有徐遠舟的手機,還有劉天宇的鞋。
那些生長得鬱鬱蔥蔥的灌木下,屍體的數量遠遠不止三。
最後江初言還看到了他們。
早上還跟自己打過招呼的三人七零八落地躺在泥地裡,屍體甚至還保持著柔軟。
也許是因為龍神娶親的緣故,掩埋他們的人很不走心,所以他們的絕大部分屍體都露在了外面。
江初言在爬過他們的時候動作慢了下來。
他的恐懼與絕望已經不像是最開始那麽洶湧了,也許是因為人在同樣一種情緒的衝刷下確實會變得麻木。
本來江初言只打算就這樣默默離開,然而,他看著同伴們過於“新鮮”的面容,那種痛苦還是如同潮水般湧了上來。
劉天宇的臉是露在最外面的,臉上表情異常扭曲以至於連眼睛都是睜開的。
江初言在越過他時停了下來。
“對不起。”
江初言無聲地對著劉天宇說道。
然後,他嘴唇顫唞,屏住呼吸,替劉天宇合上了眼睛,擺正了屍體。
做完這一切後,江初言踉蹌著慢慢起身,朝著記憶中龍沼村的出口走去——
“啪——”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一聲細響。
江初言身體一僵,愕然回頭,對上了劉天宇那早已渾濁的雙眸。屍體不知道什麽時候轉過了頭,正用那雙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江初言。
剛才被江初言擺在身體兩側的手臂,也舉起了一隻,僵硬地指著江初言。
江初言有一會兒完全無法動彈。
是詐屍……
還是別的詭異事件?
可幾秒鍾過去了,劉天宇的屍體卻再無異動。
江初言抽了抽鼻子,他顫唞著慢慢後退,然後轉過了身。
正準備繼續沿著路往外走,眼角余光卻倏然掃過了一棟歪歪斜斜的廢樓。
等等——
江初言先是瞟了一眼,隨即又猛然轉頭,他直勾勾地盯著那一棟破敗不堪的荒屋看了好幾秒鍾。
他忽然意識到,劉天宇剛才的屍體,似乎……似乎一直在指著那棟荒屋。
江初言不敢置信地轉身確認,可幾秒鍾之前躺在泥濘之中的屍體,此時卻早已被一大片綠草覆蓋。
他來時的那段路,也在須臾間變成了另外一幅模樣。
江初言的呼吸加快。
他發現了兩件事,第一,在龍沼村,不僅僅時間是混亂的,很有可能,就連空間也是亂的。
第二,面前這棟荒屋,他來過。
這正是他之前撿到那本筆記本的地方。
*
江初言推開了門,緩緩走進了那棟荒屋。
可映入眼前的一切,讓他遲疑了片刻。
房子裡的陳設跟他在那個夜晚看到的完全不一樣,以至於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
這棟小樓裡的家具很簡單。
一樓靠窗的位置擺放著一張舊書桌。
書桌後面,是一張窄窄的床。床的旁邊,則是一個雙開門的木質大衣櫃。
地上擺放著一些顏色暗淡的木質玩具,看得出來,是手工製作的,已經被玩得很舊了。
至於其他陳設也都簡陋而且陳舊,不過都擺放得卻很整齊,整棟房子也都被打掃得也很乾淨。
看得出來,居住在這裡的人一直在好好維護自己的居住環境,這跟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凌亂廢墟完全不一樣。
然而江初言卻在那個大衣櫃前停下了腳步——他還記得這個衣櫃。
當時衣櫃已經舊到不行,斜斜靠在一堆廢棄物中,櫃門敞開著,所以才會有行李袋從裡頭滾出來。
江初言深呼吸了兩下,他盯著衣櫃看了幾秒鍾,然後抬起手慢慢探向了櫃門。
可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了一個讓他無比熟悉的女聲。
“言言——”
“言言,你這孩子到底躲到哪裡去了?!”
江初言臉色驟變,他不敢置信地轉身狂奔向了窗口。
一道虛影飛快地從窗邊掠了過去。
他永遠也不可能錯認那個聲音,那個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聽到的聲音。
那分明就是他媽媽的聲音!
“媽媽!”
明知道這很可能又是龍沼村展現給他的幻想,可這一刻江初言還是情不自禁地衝著窗外大喊起來。
“言言!”
窗外傳來了女人帶著些許哭腔的呼喚。
“言言你到底在哪裡?!”
雖然看不到她,可是那聲音卻是那麽真切,那麽近。
江初言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連滾帶爬地衝出了門外。
“媽,媽媽,我在這裡啊!媽媽——”
他大喊了起來。
可下一秒,江初言從窗口瞥見了媽媽的影子,就那樣倏然出現在了房內。
女人正站在衣櫃前,雙手叉腰,聲音聽上去又驚又怒。
“江初言!我警告你,不許再跟媽媽玩躲迷藏了,你是要嚇死我嗎?最近你為什麽這麽奇怪……”
而等江初言再次回到荒屋之內,女人的身影卻已經再次消失了。
可木質的衣櫃內,卻傳出了一個稚氣又調皮的聲音。
“我不是跟媽媽玩捉迷藏啊,我在跟阿淵玩!”
江初言定定地站在了衣櫃前,他按著自己的太陽穴,整個人幾欲暈厥。
一片混沌的腦海中,那些模糊到極點的童年記憶一點點擠了出來。
江初言想起來了,為什麽這裡的陳設對於他來說會如此眼熟。
因為媽媽帶他回村探親的時候,他就是住在這裡的。
而當時的他在這裡,似乎還交到了一個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因為自己身體實在是太差了,所以在龍沼村並沒有交到要好的朋友,整個暑假他都過得非常寂寞,直到他交到了那個朋友。
他的身體一天天好轉,跟朋友也好得恨不得天天窩在一起。不過,讓那個時候尚且年幼的他倍感不解的是,每次他興致勃勃跟媽媽說起自己最好的“朋友”時,媽媽的表情都會變得很奇怪。
【“言言,你到底在瞎說什麽……”】
【“今天家裡不是只有媽媽和你嗎?你說的小朋友,到底是誰啊?”】
【“言言……言言?”】
【“言言,你到底在看什麽?”】
【“那裡什麽都沒有啊?”】
“好啦,媽媽,你快走開啦,我已經在心裡數好數了,待會阿淵就要來找我了,你不要讓我被他抓到啊——”
衣櫃裡,熟悉的,屬於他自己的童音傳了出來。
江初言盯著閉合的衣櫃們,甚至都能回憶起自己當初是如何窩在衣櫃裡,用手捂著臉輕聲嘟囔的。
那個時候的自己,從來都沒有疑惑過,為什麽只是在心底默默數數,自己的“好友”依然能夠聽到呢。
*
“不……”
幾秒鍾之後,江初言神志恍惚地低喃出聲。
“不要跟那種東西玩。絕對不要!”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崩潰地一把拉開了衣櫃。
衣櫃裡根本就沒有蜷縮在一起,興致勃勃等著玩捉迷藏的幼童。
只有一整摞擺放得整整齊齊,看上去一模一樣的筆記本。
每一本裡頭,都是他自己的字跡。
【真奇怪,記錄上我訂了四張機票,可是我們不是有五個人嗎?我怎麽會漏定了一張呢?】
【又是下雨天,被困在了龍沼,什麽活動都無法開展,徐遠舟說想玩真心話大冒險……也許是為了報復我今天跟他提出的分手,他跟白珂搞在一起了。我並不意外這一點,只是賀淵突然湊過來說要不我們也試一下,嚇我一跳。
我什麽時候跟這個人這麽熟了?】
江初言將這本丟在了一邊,又撿起了一本。
那裡頭寫的是——
【做了個噩夢,夢裡跟我青梅竹馬的人是徐遠舟而不是賀淵,嚇死我了,跟他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好像很緊張,我也不明白他到底在緊張什麽。】
在另外一本筆記本裡,江初言看著自己一筆一劃地寫著。
【我們隊伍裡多出來的那個人是誰呢?】
【他們都在說我發瘋了,可我知道不是我們這些人裡……有一個根本就不是人類。】
【他們說我應該成為祭品。】
江初言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他再次撿起了一本筆記,這本裡,“江初言”的下場倒是跟之前沒有什麽兩樣。
【徐遠舟說,我更適合充當龍神的新娘,畢竟跟他們比起來,我只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我同意了,我成了龍神的新娘。】
江初言將那些筆記本一本一本地翻了過去,而每一本的封皮後面,他都找到了一張熟悉的紙條。
每一張紙條,都是名為江初言的“自己”,在絕望之中寫下來的遺書。
盡管,每一個“江初言”經歷的事情都各有不同,可最後那些紙條的結尾卻幾乎都是一樣的。
【我會去殺了那個所謂的龍神。】
【希望你能逃出龍沼,逃出這個世界……】
不知不覺中江初言的臉上,已經滿是水跡。
他抹了一把臉,卻不太能確定,那究竟是汗水,還是眼淚。
*
“初言……”
然後,江初言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呼喚。他猛然打了個寒戰,猛然轉頭望向門口。
他不會聽錯那個聲音,噩夢般的聲音。
“初言,你跑哪兒去了?”
“初言快出來吧……”
明明只有賀淵一個人的聲音,可那聲音聽上去卻是忽遠忽近的。
仿佛整個村落在這一刻都化為了賀淵的分身,正在不斷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距離他最近的呼喚,已經近在咫尺。
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面已經下起了連綿不絕的大雨。
天光暗淡,宛若黃昏。
江初言手忙腳亂地將所有的筆記本丟回了衣櫃。
“嘎吱——”
平台上傳來了腳步聲。
來不及多想,江初言拉開了衣櫃,迅速地躲了進去。
合攏櫃門後,黑暗瞬間籠罩了他。
幾秒鍾後,房間裡也響起了清晰的腳步聲,以及賀淵的呼喚。
“初言?你在這兒嗎”
“唉,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黑暗中,江初言的心臟在瘋狂地跳動。
他屏息凝神地聽著賀淵在房間裡四處走動發出的聲音。
有好幾次,他甚至覺得賀淵已經站在了衣櫃前。
說不定,賀淵的手就已經搭在了衣櫃門的把手上……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的瞬間,江初言不得不抬手咬住了自己的掌緣,好把那難以控制的尖叫強行卡在喉嚨深處。
他不知道賀淵為什麽忽然找到了這裡。
也許是因為自己留下的痕跡太過於明顯?還是說,其實自己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自己在狼狽逃跑的時候,那個怪物可是悄無聲息,慢慢地在他的身後微笑著窺視?
江初言不受控制地拚命地回想著自己來時的一舉一動,惶恐和絕望幾乎要讓他全身血液凝固。
忽然間,賀淵的呼喚和腳步聲都停了下來。江初言隻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已經縮成了小小一團。
發生了什麽?
老舊的衣櫃門無法完全閉攏,仔細看的話能看到一條窄窄的縫隙。
江初言不敢向前探身,因為他害怕重心的變化會引發太過明顯的聲響,所以,他小心翼翼將手機抵在了縫隙前。
借著手機的拍攝功能,江初言拍到了衣櫃門外佇立的身影。
他終於看到了“賀淵”的真實模樣。
眼淚漣漣順著江初言的眼眶無聲地落下。
好恐怖。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那怎麽可能是賀淵?
那怎麽可能……是可以和人類接觸的生物?
那根本就是真正的噩夢……
“嘶嘶……”
高大的青年身體漸漸開始溶解。
濡濕的聲音從房間各處不斷傳來。
那是細長,多鱗的畸形軀體在廢屋各處不斷盤旋,翻找著人類新娘的身影時候,發出來的細微噪音。
江初言閉上了眼睛。
視線被隔離之後,聽覺卻變得愈發敏銳。
“嘶……”
他清楚地聽到了賀淵的鱗片刮擦著衣櫃木板時候發出來的聲音。那東西此時此刻,正纏繞著他所在的衣櫃。
因為不敢呼吸,暈眩感陣陣襲來,江初言幾乎直接就這樣暈厥過去。
可是,因為極致的恐懼,江初言精神已經緊繃到了無法暈過去的程度。
他不知道這種地獄般煎熬的時間究竟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鍾,也許是幾個小時。
不過,就在他完全精神崩潰的前一秒,驀地,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停止了。
江初言顫巍巍地睜開眼睛,隔著衣櫃門細窄的縫隙,他看到那怪物原本膨脹開來的龐大影子一點點收攏回來。
“嘎吱——”
腳步聲。
“嘎吱——”
然後又是一聲腳步聲。
賀淵的腳步聲,終於漸漸遠去了,但即便是這樣,江初言依舊在衣櫃裡僵了好一會兒。
接下來,又過了很久,因為緊繃而痙攣的肌肉才漸漸開始放松。
江初言靠著衣櫃底,頹然地癱軟下來。
賀淵似乎並沒有發現他。
謝天謝地,至少在這一刻……
“原來你躲在這兒啊?”
一道低沉的含著笑意的聲音驟然響起。
江初言身形一頓,很久很久之後,他才緩緩抬起頭,正好,對上了衣櫃門縫處那對血紅的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