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炙焰
  各種流言沸沸揚揚地傳了三天。

  這三天裡各種言論充斥在A舞校園， 看她熱鬧的，為她說話的，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各個描述得如同感同身受親眼所見。

  而在這三天裡， 逢冬拿到了她的第一個機會。

  或者說算不上機會， 因為是件八字沒一撇的事， 荊楚又要排舞劇，原定的獨舞因為腰傷暫時退圈了， 暫時沒有合適的新獨舞替上去。

  這個舞劇是荊楚自己排編的第一個舞劇， 處於一種不尷不尬的位置，隨時可能因為經費不足或者反響不好被叫停，成為棄子。

  十歲時獨自將母親埋葬的安賽爾；十二歲時在漏雨的裁縫鋪，彎身撿拾被打落滿地的珍珠配飾的安塞爾；十四歲時抱膝坐在沒有燒火木的屋子裡，聽著門外繼妹冷嘲熱諷的安塞爾，十六歲時在宮廷晚宴被公爵一見傾心的安塞爾；十八歲時目光平靜地將刀插進公爵心臟，用手帕擦拭掌心血跡的安塞爾；二十歲的時候被綁在火刑架上，看著下面烏泱泱的人群慢慢笑出來的安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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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穿透公爵心臟的那把刀乾脆利落， 沒人想到持刀的會是這樣一個少女。

  已經沒什麽力氣了，但是她的唇就貼著他的耳根，所以他應該聽見了。

  後來他接了，右手慢悠悠地壓著根紅筆轉，撂了四個字：“陪老婆呢。”

  她的能力也挑得起這個獨舞。

  目光從獨屬於少女的清澈，到復仇時期的熾烈焚燒，再到火刑架上的涼薄厭世。

  高中那會兒有一次兩人在小操場，陳北炙給她批一張新發下來的周考卷，戚辰他們打電話約局，那會兒章子被他爸經濟製裁，幾個人等著從他那兒混吃呢，所以電話打得一個接一個，特別積極。

  她靠在櫃台邊上看他，想起他回來的第二個傍晚，A舞小操場的那場談判。

  一派歲月靜好。

  海零跟編導推薦了她。

  而不是一個被關在病房裡的“瘋子”。

  第二天逢冬沒送陳北炙。

  所以之前一直沒能解決，是因為他壓根沒打算解決。

  逢冬在第二周周五的時候看到新聞報道，周藝然對所有欺凌行為供認不諱，將會面臨起訴，朱言的父母也在接受調查，A舞在協助朱言辦理複學手續。

  光看就欲死了。

  這個講座的反響挺大，在這場講座之前，很多人缺乏相關認知，隻覺得自己是隨意說了幾句話，情緒宣泄完了，轉頭就忘記了。
    至於看到這些言論的人經受了什麽，完全不在考慮范圍內。

  能確定的東西不需要問，不能確定的東西也不需要問。

  意味著什麽呢，如果他早上醒得足夠早，還能給她發句晚安。

  活在世俗與黑暗裡，有光就瘋長。

  她被定為《安塞爾》的主舞了。

  編導給女主角的定位是隱忍不屈。

  這個結果是意料之中的，周藝然的母親在短短七天之內跑了三趟心理康復中心，朱言的父母第一次還有點懵，完完全全沉浸在天上掉餅的喜悅裡邊，第二次商量完決定端端架子講價，盡可能利益最大化，第三次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簽了諒解書，生怕等到調查組的結果出來就拿不到這筆錢了。

  編導在這上邊下了不少心血，人之常情，也不想讓心血被毀，可是也知道，如果過了世俗這一關，她跟這個舞劇會相互成就。

  沒人預料得到結果是什麽樣。

  錄音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逢冬陪朱言去了警局。

  掛電話的時候筆尖正好點在圓周率的希臘字母。

  論壇上那些空穴來風的帖子都被刪了一遍，一些零星的冷門貼倒是被頂上去了。

  她原本應該是A舞連續三年的獎學金得主，能代表A舞參加那年的比賽，光芒萬丈地站在舞台上。

  所以她也不能停下來。

  而另一個意思她挺久之後才想起來。

  所以這個決斷沒法輕易下。

  陳北炙走得特別早。

  依舊很遠。

  他出著汗，她的長發松松散散落在枕邊，後來他用力的時候，她紅著眼睛叫了聲他的名字。

  意料之外的是，調查結果公開的十分鍾後，周藝然發了條微博。

  那張照片抓得不太清晰，畫質略糊，只能看清一隻夾煙的手，和她左耳的三枚耳骨釘。

  紋身是一串數字，圓周率3141592，跟他用了一年多的微信簽名一樣。

  現在他把這根皮筋紋在手腕上了。

  起初因為那件襯衫，好多都猜喬煜，但是喬煜是典型的優良生，沒那樣離經叛道的勁兒。

  或者說本該當場出，但是編導一時做不出決斷。

  這個舞劇挺有意思， 主題是救贖，女主角是是一個落魄的少女， 唯一相依為命的母親被殺害，她自此活在世俗的唇舌之中。

  但是排這個舞劇本身就是一次冒險，再加上一個飽受爭議的獨舞，很難預料結果是好是壞。

  呼吸起起伏伏，她又叫了遍他的名字。

  結束之後，編導在私下裡跟海零說過一次，在逢冬轉到第二十圈的時候，他從她身上看到了安塞爾的影子。

  所以陳北炙走得這麽早，就是做這個去了。

  夠她喝一個月的了，也不能買更多了，牛奶這個東西保質期沒那麽長。

  以藝術的直覺，他覺得逢冬就是安塞爾。

  陳北炙。

  逢冬排在最後一個， 舞蹈室裡打著暗色的燈光， 編導在搜索欄裡打出她的名字。

  她點了下頭，手指觸著屏幕，將那張照片長按點了保存，在他的視線懶洋洋滑過來的時候退出了界面。

  伴隨著樓下一陣陣的驚呼聲。

  果真如趙賀知說的，這個結果相對周藝然的所作所為，稱得上不痛不癢。

  他用最後那記力的時候她伏在他的左肩，在幾乎同樣的位置又留了個印。

  他跟他那些同學們一塊走，還有一幫兄弟，從一周前就聚了無數場，各個都要去送他。

  她的母親死於這個公爵的一句笑談， 她用十年的時間， 在同樣的地方， 殺死了這個公爵。

  那個時候覺得他人挺混蛋，也挺有商業頭腦。

  在爭吵和欄杆被撞擊大的聲響後，錄音安靜了半分鍾，然後再一次傳出周藝然的聲音。

  後面附的是一封朱言父母簽字的諒解書。

  他這回去L城，那邊應該調回了夏令時，時差由十六個小時變成了十五個小時。

  那次她說，要是有一天他覺得膩了，或者信宿命這個東西了，就把它丟了。

  兩周後的晚上，逢冬從舞蹈教室出來的時候，收到海零的消息。

  她也終於看見了他的右肩。

  一三.一一四.一四一.一二二

  “這個世界怎麽不去死呢？我怎麽不去死呢？”

  這晚回的是她租的房子，那兒離機場近，進小區前他折去了趟便利店，兩人有段時間沒回這兒了，但是便利店那個姑娘立刻認出他來了，自覺露出看渣男的表情。

  逢冬這天穿的是白舞裙，最乾淨漂亮的顏色，裙擺焚著暗紅燈光，在大片的暗色裡，單足旋轉了三十二圈。

  憑什麽原諒呢？

  那兒紋了個東西，是什麽她沒看清。

  那個紋身遠看也有點兒意思，像那天她給他的那根皮筋。

  他應該是剛跟人打完球，身上的球衣還沒換，還是他慣常的二十五號，她垂在肩前的長發碰著他的手臂，他因此側頭看了一眼。

  收消息的時候她正在三教前的販賣機掃碼買水，心很快地跳了一下，出物口砰地一聲響，掛在左耳的耳機線也隨之晃了兩下。

  圓周率，無限不循環，是無窮。

  後續事項都是A舞和警局在處理。

  關於她的校外男友到底是誰，論壇上到現在都沒猜出來。

  她半天沒擰開的瓶蓋，在陳北炙那兒一秒就開了，他把瓶身遞她那兒，瓶蓋壓在掌心轉著玩，等她喝完水，把瓶身也一並接過來，擰上蓋提在左手。

  而她剛剛發的那條動態是——多虛偽，這個世界都去死吧。@小號
  這條動態在發出去的五分鍾內轉發過百，迅速從周藝然的友圈傳到整個A舞，她經營了整整三年的女神形象在這一刻徹底撕碎。

  朱言的身上還穿著康復機構的病號服，對接待的女警說：“我要揭發A舞芭蕾舞系大三年級周藝然校園欺凌，以及我父母非法拘禁。”

  倒是沒浪費。

  ——

  海零推薦她的時候， 是所有流言在A舞發酵得最盛的時候。

  國際航班一般提前三小時到就行，從這兒到機場就半個小時的車程，他早上八點的時候就走了，臨走的時候把帶不上飛機的打火機留在這兒了。

  後來她撐下來了，考上了A舞，第一次進校門的時候，她以為這是一個嶄新的開始，無論是之於學業，還是之於人生。

  “兩點半。”

  打算給他發條消息，但是點進去的時候先看到了一條動態。

  “身為受害者，我不原諒。”

  “媽，我這次又能拿第一了，你們滿意了嗎？”

  現在回想，可能兩個人也就走到這兒了。

  他答應給這個機會是因為跟海零合作過，衝著海零的面兒，但其實在逢冬進去之前，他已經有了起碼三四個不用她的理由。

  陳北炙拿了三十盒牛奶。

  日期落款是調查結果出來的前一天。

  結果不是當場出。

  編導往下刷了幾條，才抬頭看了她一眼。

  直到看見她本人。

  因為舞蹈還沒有排編出來，所以要求的是隨意發揮。

  掌心磨得滾燙，她換了隻手擰，還沒怎麽用勁，瓶身搭了隻手。

  ——

  當天去試的一共有三個人。

  這次是在大號上發的，那個號的上一條動態是慶祝二十歲生日，一張高清寫真，一張堆滿各種奢侈品Logo的禮物圖，還有兩張和家人朋友的合照。

  從練功房出來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她算了下時間，陳北炙應該已經過邊檢了。

  周藝然事件後，A舞的論壇被全面整改，學校緊急組織了一場全體講座，主題是言語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種。

  另一樣倒是就買了一盒。

  盒扔了，打火機放進另一邊衣兜，她坐公交去了荊楚劇院。

  比如逢冬從播音室出來那晚的照片。

  那些亂七八糟的新聞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來， 標題一個比一個不堪入目，是世俗喜歡的那種。

  《安塞爾》預計在五月開始巡演，十個城市六十場，當然只是預計，荊楚撥過去的經費太有限了，目前票隻預售了十場的，如果反響不好，或者上座率不高，後續隨時可能取消。

  其實沒什麽區別。

  那個紋身是什麽她沒問，兩人的未來是什麽樣她也沒問。

  而這個人設的張力在於，故事的最後，這個乖巧隱忍的少女， 被發現是殺死公爵的真凶。

  高中的三年裡，她拚了命地練舞和學習，就為了擺脫那樣的原生家庭。藝考前那段時間她的小腿因為長時間的練習遍布淤青，每天睡兩三個小時，周末還要偷偷跑出舞校去做兼職，因為家裡那時候已經不給她生活費了，不僅不給，還時不時讓她弟弟打電話過來要錢，電話不打給她，而是打給她的朋友跟同學，只要她不給錢就持續騷擾。

  人在候機室，入鏡的是一隻右手，手腕上是一個新的紋身。

  公爵之死一度成為懸案。

  與宿舍同學關系不和，存在欺凌行為，但鑒於行為較輕，且事後認識到錯誤，積極彌補，獲得同學及家人的諒解，因此予以通報批評，記警告處分。

  她無意點進去的就是那個帖子，兩隻手都佔著擰瓶蓋，沒法退出，所以低頭看了一眼。

  然後目光就定在了那兒。

  經過三天的流言蜚語，A舞調查組在周三發出了調查結果。

  逢冬的胃被剛才的冰水激得發冷，緩了三四秒，轉身問他：“明天什麽時候的飛機？”

  陳北炙十五分鍾前發的。

  那是他第一次喊老婆。

  朱言舊手機的那段錄音內容也被曝光。

  逢冬早上起來的時候看見這個打火機跟一個空盒並排放著。

  陳北炙的手機一直在振。

  退出界面的時候碰到一個鏈接，跳轉到了校論壇界面。

  而第一個動手的人，是她自己。

  對了，還有陳北炙襯衫上被抓出的幾道褶皺。

  所以兩個人這天晚上特別久，她不知道陳北炙是怎麽看的，但是在她看這挺有可能就是最後一次了。

  這條動態只有這麽一張圖，沒有任何的配文。

  逢冬看了挺久，看得眼睛又紅了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