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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刀》第三十九章 ◎你敢不敢聽我後面的話◎
  第三十九章 ◎你敢不敢聽我後面的話◎
  即使梁泊青溫言好語, 梁聿之也不想解釋,確切地說,他一句話也不想講。酒勁上來,頭昏腦脹, 卻愈加清醒地體悟到尖銳的嫉妒, 並非突然萌發, 而是這些天一直盤桓於心,終於在見到這個人時達到峰值, 甚至遮蔽了憤怒。

  這對梁聿之很陌生。

  雖然大多時候, 他在人前輕松展現該有的禮貌和修養,但其實他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他有刻在骨子裡的驕矜自傲,對很多東西不屑。

  尤其不屑那些虛無可笑的情感糾葛, 舒服就在一塊,不舒服就離遠點, 有什麽必要苦大仇深要死要活, 哪來那麽多泛濫蓬勃的情緒, 反正再熱烈也會沉寂, 多投入多認真都沒意義。他不屑做沒意義的事。

  他其實認同方重遠說的, 沒必要計較她的感情有幾分,喜歡有幾分。

  最應該做的是拋諸腦後。

  但他就是計較, 他每天都在等她解釋, 哪怕隻言片語也好,可什麽都沒有。

  梁聿之無法讓自己用理智友好的態度對待梁泊青。他兀自喝酒, 該談的絕口不提, 這讓梁泊青無可奈何, 做不到厲聲斥責, 蠻橫糾纏,也心知這人性格裡的倔強執拗,但凡他不願意的事,棍棒在頂亦是徒勞,只能耐著性子繼續坐著。

  直到見他越喝越凶,沒有要停的意思,才伸手按住那杯底,“夠了,傷身體。”

  然而已經晚了。

  嗯,歷史學院的程黎老師是他女朋友。

  他一周十節課,周末會在家裡做飯。她以前每兩周過去吃一次飯。

  他發微信喜歡打完整的標點,但他不用死亡微笑。他發郵件會有完整的落款。

  他唯一一次對她生氣是她甲流進校醫院隔離卻不告訴他。

  他上課不帶保溫杯,隻喝瓶裝蘇打水,沒有意外的話,第一次課之後,就會有人往講台上提前放好水。但他仍然隻喝自己帶的。

  西澄回復他:“我今天就來找你,還你的書。”

  他有乾眼症,但總是忘記帶眼藥水。

  西澄下車走進小區,坐電梯上到九樓。

  他喜歡咖喱,每個月都要做一次咖喱雞塊。

  梁泊青沒料到她這麽快,開門的時候露出微微意外的表情,“西西。”伸手接過她手裡裝書的紙袋放到一邊,拿紙巾給她,“汗擦一下。”

  出租車停到路邊。

  他期末考不給范圍,但打分很松,基本沒人掛科,他開的公選課《世界民族志》總是很熱,她搶了兩年都沒搶上。

  梁泊青的公寓離Z大不很遠,三公裡不到。西澄曾經去過很多回,車子開過的每個路口都很熟悉。事實上,她幾乎熟悉他的一切。

  社會學系15級有幾個女生暗戀他,給他愛稱“我家青青”,16級女生則叫他“帥比青青”。

  他總是很平靜地做所有事,最忙碌的時候也不抱怨,她闌尾炎住院,趕上他課題收尾,學校醫院兩頭跑,仍然抓著空隙給她選新年禮物。

  有課的時候他每天都來學校,他辦公室在十二樓,他給本科生開《經濟人類學》和《社會研究方法》,她去旁聽過,他會每次課推薦一本書,下次課請看過的同學三分鍾分享。

  沒課的時候他在辦公室,有時候在小球場前面的咖啡廳,他每年會開一個講座,也每年做學校辯論賽的評委。

  她沒有等他的同意,換了衣服,收好那幾本之前從他那借過來的書,出門打車。

  離開酒吧時,梁聿之幾乎是深醉狀態,他被梁泊青帶回了公寓。

  七月的最後一天,高溫。

  西澄是當天晚上的飛機,隔天上午起床收到梁泊青的微信,並不驚訝他提前回來了,甚至已經猜到唐峻會找他。就像以前一樣,她一旦情緒出問題,搞出事情,唐峻沒耐心處理,嫌煩,就會找梁泊青,永遠說著那句“西西聽你的話”,所以這次依然是想用這一套吧。

  西澄走進去,說:“你瘦了一點。”

  梁泊青正在給她接水,略微頓了一下,第一次聽她開口說話,有些不適應。

  西澄坐到沙發上,看了看客廳,已經收拾過了。

  梁泊青將水杯放到她面前,拉過旁邊一張椅子坐下。

  目光碰了一下,有幾秒誰都沒有出聲,西澄看著那張臉,他們快一年半沒見,他34歲了,仍然是霜雪一樣乾淨的臉。

  見他面色躊躇,似乎在想怎樣開口,西澄輕輕地笑了一下,“梁老師,我讓你這麽苦惱嗎?”

  “西西,失語……什麽時候恢復的?”他問了第一個問題。

  “你走的前一個月。”西澄微垂眼瞼,手裡揉著沙發上的青蛙抱枕,這是她送的。

  “不是突然好的,我一直在嘗試,也練習很久,並不那麽容易。”

  “那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想告訴你的,隻想告訴你的。”西澄抬眼,淡淡地說,“但是突然就知道你有女朋友了,然後你告訴我你要走了,我想我能不能說話對你也沒那麽重要了吧。”

  “怎麽會不重要?”梁泊青蹙眉,“你明明知道我多希望你好。”

  西澄抿著唇看他。

  梁泊青緩和一下情緒,喊她:“西西,你爸爸告訴我……”

  “我知道他告訴你什麽。”西澄打斷了他,臉色微冷,“所以你也覺得我做得不對?我應該和他闔家歡樂?你趕著回來替他教訓我嗎?”

  “我沒有這麽想,只是你的方式我不認同,你和聿之……”他頓了頓,頭一次對她聲色嚴厲,“你還這麽年輕,一定要委屈自己用這種辦法嗎?為什麽不能等我回來一起商量?為什麽我才走了一年多,你就要這樣子?”

  幾句話說到後面聲音不自覺抬高。

  他極少這樣克制不住情緒,甚至忘記了此刻還睡在臥室裡的人。

  “委屈自己?”西澄站了起來,露出意味不明地笑,“你覺得我和他一起是委屈自己嗎不是你把我交給他的嗎,你不知道他長得和你很像嗎?除了眼睛,哪裡都很像,你敢不敢聽我後面的話?”

  梁泊青起身看著她:“西西?”

  “如果我告訴你,我和他上床,都把他當成你,我一點也不委屈,很快樂,很享受,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惡心,梁老師?”西澄感受到破罐破摔的痛快,直直地盯著梁泊青明顯怔住的那張臉。她在他眼裡尋找厭惡。

  客廳裡一瞬間陷入死寂,空氣幾乎僵滯。

  離沙發最近的那間臥室裡,空調持續不斷地發出低低的工作音。

  或許是冷氣太過充足,明明是七月夏天,梁聿之卻如墮冰窟,渾身發冷。

  他的右手在門把上方懸了幾秒,最終沒辦法控制地沉沉落了下去。

  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扯掉了。

  想到了那個詞——遮羞布。

  她無情戳破了最後一點肥皂泡,顯得他所有虛幻的妄想都無比可笑。他們一門之隔,曾經有多親密,現在就有多遙遠。

  梁聿之的驕傲被擊到粉碎。

  他想衝出去質問她憑什麽,對她嘶吼咆哮,用惡劣尖刻的攻擊回饋她,告訴她我也不過是睡睡你,白送過來的我為什麽不要,你比替身還不如。他向來知道怎麽傷人。

  但他邁不動腳步,那些言語如刀似劍,胸腔之間驟然崩塌了一塊,被鋪蓋而來的難堪和豐盈的痛楚溢滿。他一手撐在牆上,脊背始終無法直起來。

  終於知道她為什麽那麽喜歡遮掉他的眼睛,她在他身上喘熄顫栗時眼裡看的是誰,她受傷時神志不清想要抓的是誰的手,她論文最後的L是誰。

  她總會在到頂點之後俯身,眷戀地親他的下頜,隔著眼裡濕濛的霧氣深深看過來,微紅的眼尾讓他想到粉色雪山玫瑰。

  她在他面前閉嘴做啞巴,所以永遠不會叫錯人。

  梁聿之討厭一些人,但沒有真的恨過誰,這一刻,他真的恨唐西澄,想壓著她撕咬,叫她收回那些話。他活了二十七年,沒有誰這麽欺負過他。

  然而直到外面再次傳來她的聲音,他仍然沒有走出那道門。

  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那是怯懦。

  在別人的故事裡作為背景板的怯懦。

  這從來都是和他沒什麽關系的兩個字。

  客廳裡。

  沉默許久,梁泊青終於找著了聲音,下意識往前,“西西……”

  西澄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

  “對不起,沒有長成你期待的樣子,我就是睚眥必報,陰暗惡心,我只在乎我自己。我知道你寬容善良,光風霽月,但我不是。我喜歡我這個樣子。”

  “西西,是我做得不好,”梁泊青眼神微痛地看著她,盡量清楚地組織語言,“是我沒有意識到你的想法,或許是我哪裡做得不當……”

  不出所料,他開始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像個極其罕見的責任心過度的家長,永遠先反省自己。

  “梁老師,我21歲了。”西澄無比平靜,“我不再需要監護人。我很感激過去的十年有你,我知道你也很辛苦,你想報我外公的恩情,已經早就夠了,你有你的事業,有女朋友,以後會結婚,生小孩,你管不了我一輩子,你去過你的生活吧,不必再擔心我,以後我就自己過了。”

  她眼睛微微泛紅,但自始至終沒有眼淚。

  “我會過得很好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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