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第二天， 大家在基地的餐廳中見面的時候，氣氛仍然相對奇怪。

  大家的注意力， 當然還是在方跡景的身上。

  方跡景的眼下有明顯的青黑， 看起來昨天晚上並沒有睡好，但看他在見到其他人的時候主動笑著招呼，還特地說了不少玩笑， 故意表現出輕松的樣子，連嘉朔猜測他是不願意讓其他人為自己擔心，所以才強打起精神來讓其他人放心。

  但他越是這樣，連嘉朔等人就越沒有辦法放下心來。

  看著方跡景這幅樣子卻無法幫上忙，連嘉朔心裡有些無奈， 不過他當然不是最難過的那個， 溫虞一直沉默地看著方跡景說笑的樣子，過了很久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他：“不要再勉強了， 不用這樣子故意讓我們放松， 你現在才該是最難過的。”

  方跡景動作頓住，又笑了起來：“我有什麽好難過的，就算我在星盟待不下去， 你們不是也看到了嗎， 基因檢測結果說我是天族的人，說不定我在天族還是個出身不錯的人， 我還能去那邊找我真正的家人呢。”

  溫虞：“……”

  他沒能夠出聲回應方跡景， 只是默默地掉起了眼淚。

  方跡景終於被嚇到了，他連忙扶住溫虞的肩膀， 小聲地哄了起來。

  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製造出這樣的混亂？
  可是宋家向來管理森嚴，從來不會有這種紕漏，更不可能追查之下毫無頭緒。

  方跡景聽到這裡，原本因為緊張著真相而緊皺的眉頭霎時松了，他倏地站起身來，壓抑著情緒不明白地問道：“你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沒有找到懷疑目標？”

  方跡景最先把東西接過去，他仔細翻閱了一遍那些東西，過了好長時間才終於抬起頭，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著宋槐，然後無聲地把終端遞給旁邊的溫虞和連嘉朔。

  宋槐的秘書說是其他部門，其他部門又說是別人傳的命令，繼續問下去繞了一整個圈子之後，最終的嫌疑人又變成了宋槐，幾名宋家的工作人員說這是宋槐本人指示的。

  這樣的結果實在是太詭異了。

  連嘉朔有點為溫虞說哭就哭的架勢嚇到，不過從效果來看他替方跡景哭了出來，方跡景倒終於不用再強裝無事了， 現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安撫溫虞上面，愁眉苦臉的樣子看著倒比剛才自然多了。

  所以在轉來轉去之後，他們根本沒有得到任何答案，而且每個人都能拿出通話或者監控證據，證明他們的確得到了這樣的指示。

  宋槐回應他的視線，隨即終於出聲說起了正經事：“我讓手底下的人調查過了，初步結果也已經出來了。”

  聽到他這麽說後，其他人頓時也都止住了各自的動作，認真看向宋槐，尤其是方跡景，他微微用力地扶著桌沿，指節也因為用力而泛起青白。

  看起來果然是一物降一物，這兩個人莫名有種互補的感覺。

  雖然說起來輕松，說要主動放棄追查真相，但真正最在意的人仍然是他。

  在說到這個的時候，宋槐深深看了方跡景一眼：“抱歉，最後我沒有找到懷疑目標。”

  連嘉朔想到這裡，不禁與宋槐相視一笑。

  在看清楚這些內容之後，他才終於明白為什麽氣氛會變成這樣，又為什麽宋槐和方跡景都會露出這種表情。

  資料顯示把方跡景的基因送去檢驗的的確是宋家，而不管是宋家還是研究所，都能夠查到這件事情，可問題在於，即便宋槐已經動用了宋家所有的人去調查這件事情，他們仍然沒有查到究竟經手這件事的是誰。

  宋槐沒有讓其他人等太久，他表情凝重，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終端屏幕上收到的消息，接著才終於說道：“我讓其他人迅速地調查了一遍，從研究所那邊入手，調查是誰提交的資料，是誰要求的基因檢測，最後得到的答案……”

  宋槐沒有選擇直接說出來，而是把顯示著調查結果的終端推到了其他人的面前，讓他們自行查看。

  他這次讓大家出來，其實就是為了談論這件事情。

  連嘉朔也覺得可疑，他注視著宋槐，等待著對方給出答案。

  連嘉朔接過東西，和溫虞同時查看起來。

  這件事情實在是太蹊蹺了。

  這個命令就好像是憑空傳來，然後自然而然地就執行了下去，最終釀成了現在這樣的結果。

  怎麽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
  連嘉朔同樣不解，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無法解釋的事情。

  方跡景整個人重新跌坐回了座椅上，在這片詭異的氣氛當中，所有人都沉默的時候，他突兀地笑了起來。

  連嘉朔等人目光朝他看去，他雖然表情在笑，但眼底裡卻沒有半點笑意，他坐沒坐相地躺在椅子上，把玩著桌上的餐具，抑製不住笑意地說道：“真有趣不是嗎，到現在這種地步，你們覺得像是什麽？”

  溫虞擔憂地看著方跡景此刻的樣子，小聲說道：“跡景……”

  宋槐和連嘉朔沉默著沒有開口。

  方跡景挑了挑眉，接著說道：“像是命中注定的，你們這麽看我幹什麽，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你們看，沒人知道是怎麽回事，查真相也查不到任何結果，但就是這樣莫名其妙的發展，揭穿了我天族的身份，讓我不得不離開星盟，讓我前面二十多年的付出全部成了空……這不就像是注定的嗎，甚至不需要原因，只是因為這是被安排好的命運而已。”

  他用自暴自棄的語氣說著這些，溫虞無法再聽他這麽說下去，連忙搖頭抱住他：“不對！不是這樣的！哪有什麽是注定的事情，只不過是遇到了什麽人的陰謀而已，我們早晚能夠解決這件事情的！”

  溫虞開始不斷安慰方跡景，計劃著接下來的事情：“我們可以先避過這段風頭，把調查目標放到別的地方，而且宋槐不是說這是初步調查結果嗎，也許還有什麽是我們沒能夠注意到的。”

  連嘉朔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神情不禁有了變化。

  他從昨天就開始混亂的頭腦當中，似乎有什麽思路逐漸清晰了起來，那種荒誕的猜測，再次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命運……注定……

  方跡景的話聽起來就像是精神極度壓抑之下的自暴自棄，但聽在連嘉朔的耳中，卻遠遠不只是這樣。

  這個時代的人不會相信什麽玄乎的命運，崇尚科學和自由的星盟人，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把所有的未來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所以當提到命運的時候，多半是他們面對到無法憑自身能力處理的艱難時。

  可連嘉朔不同，他來到這個世界，所認知最深刻的東西，就是命運。

  方跡景和溫虞身為主角攻受的命運，宋槐身為反派BOSS的命運，還有這個世界裡的每個人，他們的所有未來，都是被寫在故事裡，從一開始就被安排好的。

  原著裡每個事件的發生，都讓連嘉朔更加深信，這個世界裡每個人的命運都很難被更改。

  連嘉朔曾經就幫助宋槐改寫過幾次命運，而這也讓他兩度重傷，差點付出生命的代價。

  當然也多虧了這兩次改寫命運的經歷，這讓連嘉朔對於這個世界的存在又多了幾分不同的認知，他發現在這個世界裡，似乎有種無形的意識在影響著周圍一切事情的發生，不管連嘉朔做什麽，它都會暗中修改事件發生的過程，然後用另一種方式使事情最終走向命定的結局。
    不過連嘉朔很幸運，即使付出了代價，他還是在和命運的博弈中佔據了上風。

  至少他成功地改變了宋槐變成反派BOSS的命運。

  可是現在，在這個世界的發展當中，宋槐又一次被推到了幕後BOSS的位置，所有的證據都指明他是陷害方跡景的那個人。

  有沒有可能，這也是這個世界的修正手段之一？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就像是方跡景所說的，這的確是命運選擇的道路，不管他們怎麽行動，都沒有辦法避免這樣一切的發生。

  可是，真的無法阻擋嗎？

  連嘉朔心事重重，而更加糟糕的是，他無法向其他人透露這些事情。

  溫虞還在忙著安撫方跡景，沒有注意到連嘉朔，只有宋槐發現了連嘉朔的異狀，皺眉問道：“你想到什麽了麽？”

  連嘉朔驟然回神，搖頭說道：“沒有，只是覺得這件事情很奇怪。”

  的確是很奇怪，過去的世界意志，就算是發生了較大的偏差，也是通過一些細節改變每個人的行動軌跡，最終造成結局的不同。可是這次沒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如果這次真的是世界意志在搗鬼，它幾乎是強製性地憑空製造出這場災禍，強行扭轉事態的發展，讓它向著本來的劇情發展下去。

  這讓連嘉朔不得不去重新考慮，這個世界的可能性，以及將來會面臨的狀況。

  如果他的猜想真的正確，那麽後續會不會仍然會發生，宋槐和溫虞訂婚，方跡景搶婚和宋槐對立，方跡景離開星盟加入天族，最終宋槐妒火橫生率軍在星海四處屠戮，誓要搶奪溫虞，最終走上絕路這樣的事情？

  如果真的會變成這樣，那麽他前面的所有努力，到底又算什麽？
  連嘉朔無法抑製地聯想到了這樣的問題。

  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冰涼，頭腦微微發木。

  不能再想下去了，只是發生了這點事情而已，還沒有找到真正的證據，他沒有道理提前自亂陣腳杞人憂天。

  “連嘉朔。”

  宋槐的聲音將連嘉朔的意識重新拉了回來，連嘉朔抬起頭，才注意到宋槐正用專注又仿佛能夠看進他心底的目光注視著他，宋槐對著他低聲說道：“如果你想到了什麽，不要瞞著我。”

  他這句話說得異常堅定，帶著不可違抗的力量，這讓連嘉朔略感驚訝。

  宋槐接著說道：“八年前我要是就說出了這句話，可能結果也會不同。”

  他這麽說著，迅速收回了目光，仿佛剛才那瞬間只是連嘉朔聽錯。

  連嘉朔定在原地，注視著宋槐離開的身影，狐疑地想到，剛才宋槐是在說他……對八年前那件事的後悔嗎？

  他竟然會主動提起那樣的事情，袒露自己的情緒？
  連嘉朔突然發現，雖然昨晚自己沒能聽到宋槐說出真話，但他似乎的確在慢慢地改變著自己。

  這樣的發現讓連嘉朔心情似乎稍微好了些許。

  因為這趟不明真相的調查，住在基地裡面的四個人情緒都在無形中變得壓抑起來，當天下午連嘉朔獨自待在房間裡面，在整理著自己思緒的同時，也忙著應付歃血軍團的其他人們。

  他必須要捏造出自己和宋槐在晚宴過後發生的事情，才能夠順利地瞞過昌樂賀耀他們，不被看出他們參與到了最近星盟發生的幾件大事當中。

  而宋槐不知道整天在忙著什麽，也意外地沒有來連嘉朔的房間。

  連嘉朔理了整天的思緒，推測出了最壞和最好的情況，等到黃昏時分，在仍然沒有等來宋槐之後，他終於主動敲開了宋槐的房門。

  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間裡面，沒有任何要出門的跡象，但開門的時候，宋槐卻穿著相當規整的衣服。

  連嘉朔瞬間就猜到了是怎麽回事，於是問道：“在開會？”

  宋槐應道：“剛開過。”

  他側過身讓連嘉朔進來，同時微微蹙眉，看向了對面連嘉朔的房門。

  連嘉朔回頭看了眼，問道：“怎麽了？”

  宋槐說道：“沒什麽。”

  連嘉朔：“？”

  想起以前和宋槐在學院同住一間的日子，連嘉朔有點猜到了他的意思，於是說道：“覺得這兩扇門太礙事了？”

  那時候他們有什麽事情都能直接和對方說話，根本用不著像現在這樣敲門走來走去。

  宋槐被連嘉朔這麽說破，頓時糾正道：“我沒有這麽說。”

  連嘉朔：“……”

  他怔了怔，突然發現照這樣說下來，反倒成了他主動說出了不合適的話。

  兩個人對視半晌，又都同時移開了視線。

  連嘉朔已經因為這焦灼的狀況有些受不了了，自從他確定了宋槐的心思之後，他只要和宋槐對視，兩人就會變得同樣慌張，只要說點什麽，就會發展成曖昧的場面。

  他們一個揣著心事不敢開口，一個明知道對方的心思，卻也沒有說出來。

  要不然今天就說清楚好了，反正遲早都會……

  連嘉朔正打算開口，但在這時候，宋槐的終端響了起來，宋槐蹙眉低頭看去，臉色倏地變得相當糟糕。

  連嘉朔頓時警覺：“怎麽了？”

  他心裡立即產生了相當強烈的壞預感。

  至少自重逢以來，連嘉朔從來沒見宋槐露出過這樣的神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