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雖然輪廓和學生時代相比要成熟了很多， 身上的感覺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但五官的模樣卻是沒有太大改變的，連嘉朔甚至不需要花更多時間確認， 就認出了這個人的身份。

  在審示軍團的人把救生艙裡的人搬出來之後，他立刻說道：“蔚齊？”

  這個人正是以前在星盟學院裡， 作為連嘉朔他們的後輩進入學生會的蔚齊。

  不光是連嘉朔， 溫虞和宋槐也認出了他， 幾個人在離開學院後都沒再與學院裡的人們聯絡，誰也不知道蔚齊後來究竟去做了什麽，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不過也正因為出現的是蔚齊， 連嘉朔等人心裡的不安也減少了許多，不管他是不是天族的人，但蔚齊肯定不會是勸說方跡景回天族的那個人。

  想到這裡，連嘉朔連忙回頭對宋槐說道：“我們得救他。”

  宋槐明顯對蔚齊這個人有相當深刻的印象， 雖然連嘉朔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對這位看起來不重要的學弟有這麽深刻的印象，但這也免去了他解釋的時間。

  連嘉朔專注地盯著宋槐，宋槐終於點頭答應了下來：“送他去醫療室，找人好好看著， 但在弄清他的身份和目的之前不準從裡面放出來，也同時看好方跡景，暫時別讓他有機會和這個人接觸。”

  聽宋槐這麽說，連嘉朔點頭笑道：“當然。”

  宋槐瞪著他沒出聲。

  他用冰冷的聲音質問道。

  宋槐：“給我滾回來！”

  連嘉朔的氣勢瞬間下去了一半，因為宋槐的脾氣明顯是因為他。

  越是這麽說下去，連嘉朔的聲音也就越低，因為對面宋槐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沉。

  他不客氣地走進房間，看到宋槐現在正坐在書桌前面，右手端著杯酒，而在他的桌旁，已經有好幾個空瓶了。

  回到基地之後，連嘉朔先去治療室看了看蔚齊的情況，蔚齊還沒有醒來，被泡在治療艙裡面，聽醫生說問題並不大，應該最多明天就可以醒過來。

  宋槐：“你為什麽會在這裡？”

  連嘉朔嘗試著去解釋：“因為，我不是去找方跡景說話嗎，然後方跡景說溫虞不見了，讓我來幫忙找他。”

  連嘉朔還想再繼續辯解，宋槐已經氣衝衝地轉身走了。

  連嘉朔：“少爺，我也先回房間了……”

  連嘉朔面對著宋槐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種心虛的感覺。

  連嘉朔還沒走出去，就立刻停下腳步，乖乖回到了宋槐的面前。

  不過連嘉朔可以肯定，宋槐在這麽努力之下，終於是喝醉了。

  連嘉朔停下剛才的話題，怔了怔才說道：“少爺，您想喝醉？”

  從來都是宋槐對他心虛，他還沒有怎麽體會過這種時候，不過想起自己之前的行動，他好像也的確沒有在宋槐面前理直氣壯的理由。

  裡面沒有任何聲音，連嘉朔於是小心地擰開門，對裡面說了句：“少爺，我進來了。”

  連嘉朔：“……”

  宋槐目光動了動，見連嘉朔這麽示弱道歉，原本準備好的訓斥反倒說不出口了，他沉默好一會兒之後，只能低聲說道：“我說過要你直接回房間。”

  他的話都還沒說完，就被宋槐給打斷了：“也就是說如果你不是提前感知到，那你現在可能已經出事了，是嗎？”

  宋槐瞪著連嘉朔，明顯根本沒聽他的鬼話。

  連嘉朔終於放棄了掙扎，歎了口氣說道：“抱歉。”

  連嘉朔：“……”

  他站在自己的房間外面，原本想要推門進去，但動作到一半又忍不住停了下來，他接著轉過身，輕輕敲了宋槐的房門。

  連嘉朔：“…………”

  他很少見到宋槐生氣會露出這種憋著悶氣的樣子，要是在平常，他應該早就把怒氣給撒出來了，根本不可能自己一個人憋在心底。

  這家夥是把這種烈性酒當成什麽喝了？
  他連忙走過去從宋槐的手裡面拿走酒杯，收拾了他面前的酒瓶，無奈地說道：“少爺，您這又是在鬧什麽脾氣？”

  宋槐卻沒那麽容易被安撫好，他緊緊蹙著眉頭，說道：“我聽他們說，你剛才差點就被這東西砸到了。”

  宋槐聽見這句話，再次惡狠狠地朝連嘉朔瞪了過來：“當然，我要是喝醉了，我就可以不分青紅皂白罵你一頓，讓你根本就沒辦法再對我說出半個‘不’字，我可以完全不講道理地禁足你，不讓你去我們房間以外的任何地方，你這輩子都別想再遇到什麽危險的事情！”

  看得出即使在這種時候， 宋槐仍然沒有松懈。

  很快昏迷中的蔚齊就被抬進去進行治療了，溫虞也在其他人的護送下回到了和方跡景的房間裡。

  宋槐微垂下雙眸，平靜地說道：“我的酒量很好，所以不容易醉。”

  但事情並沒有完，在其他人都離開， 開始處理後續的事情， 而連嘉朔也準備離開的時候， 他發現宋槐正緊緊地盯著他。

  確認對方沒事了之後，連嘉朔才又回到了自己和宋槐的房門口。

  連嘉朔搖頭：“沒有那麽嚴重，我反應很快的，它在出現之前我就知道了，而且……”

  這個模樣的宋槐，連嘉朔還是第一次見，他一時間有種不知道從何下手安撫的意思，想了想才謹慎地做出了發言：“少爺，我去替你做點醒酒的食物。”

  連嘉朔連忙點頭保證：“我馬上就回房間，保證不亂跑了，也不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這家夥究竟是醉了還是沒醉，究竟是在罵他還是在擔心他，為什麽那麽關切的一段話，被他咬牙切齒說得跟詛咒一樣？他是不帶上點威脅的語氣，就沒有辦法說話嗎？

  他聽著宋槐突然爆發的這麽段話，一時之間被罵得有點頭腦發懵。

  連嘉朔再次道歉：“少爺，我下次保證不會再亂跑，也不會……”

  連嘉朔心裡面沉了一下，連忙辯解：“也不能這麽說，我沒那麽容易出事的，少爺放心。”

  宋槐紅著眼睛，蠻不講理地說道：“不準亂跑！”

  連嘉朔再怎麽樣也該知道現在是必須要順從的時候，於是他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好的少爺。”

  宋槐繼續說道：“不準再去接觸任何有危險的東西！”

  連嘉朔：“好的少爺。”

  宋槐語氣比誰都凶狠：“不準再瞞著我去做危險的事情！”

  連嘉朔：“好的少爺。”

  宋槐：“不準從我的視線裡消失！更不準一消失就是八年！”

  連嘉朔：“好的少……”
    他本來只是習慣性地回答著，但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抬起頭，用複雜的目光看向了宋槐。

  宋槐就像是在發泄著數年以來的所有怒火，他咬著牙紅著眼，一句句地數落著連嘉朔犯下的罪狀：“你以為自己很厲害嗎！明明戰鬥力那麽弱，為什麽要自己一個人跑去解決問題，叫上我一起很難嗎！你說要保護我，我需要你來保護嗎……好吧我承認你的確不弱，可是你為什麽不肯相信我！八年前我要是在那裡，我要是幫得上忙，怎麽會變成那個樣子！”

  宋槐幾乎是用全力喊了出來，到最後甚至連聲音都有些沙啞。連嘉朔：“……”

  他怔住了。

  重逢以來，再見到的宋槐比以前少年時期要成熟了很多，雖然仍然會任性，但大多數時候示人的也只是沉默。他已經很少再像學生時期那樣，對自己不喜歡的東西說不，大膽地暴露自己的喜惡，說出來的話讓所有人都聽見，任性地做出不顧所有人反對的行為，仿佛隨時都準備把世界鬧得翻天覆地。

  連嘉朔以為是宋槐有了改變，但現在看起來似乎又不是這樣。

  他只是很小心地把本性藏起來了，並且在重逢的這段時間，始終深深藏著，不讓任何人窺見。

  所以說現在的宋槐才是真正的宋槐嗎？
  面前這個任性的，甚至惡劣的，說話不客氣想法也相當危險的大少爺？
  連嘉朔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因為這的確才是他以前在治療艙裡時，在腦中設想過的宋槐長大後的樣子。

  想到這些後，連嘉朔忽地失笑起來，連表情也變得柔和了許多，他來到宋槐的面前，低頭小聲地說道：“少爺，看來您真的喝了不少，這樣喝再厲害的酒量也是會醉的。” 他牽著宋槐的手，不顧對方的掙扎，把人帶到了床邊。

  安撫著宋槐坐下，連嘉朔替宋槐擦了擦額頭的薄汗，然後用異常認真的態度說道：“對不起。”

  宋槐身體僵了一瞬，接著哼出了聲：“你知道是自己的錯就好。”

  連嘉朔垂眸繼續說道：“對不起，當時我太急著去處理那些事情，所以沒有來得及去考慮太多，現在想起來的確是我太不成熟了，我如果能夠想得更周到，不那麽自負，或許就不會跟少爺分開這麽久了。”

  宋槐生氣說道：“你知道就好！”

  他仍然氣不過，但又似乎不想再看到連嘉朔這麽低聲下氣的樣子，他表情悶悶地說道：“你給我把頭抬起來，誰讓你道歉了！隻準我說你！不準你道歉，你替我的安全著想你有什麽錯！你給我像平時那個油嘴滑舌的樣子就行了！”

  連嘉朔：“……”

  這位少爺到底想說什麽。

  連嘉朔無可奈何，只能保持沉默，做出任由宋槐責罵的樣子。

  宋槐更加生氣了：“你為什麽不反駁我！”

  連嘉朔無奈說道：“……少爺，你把我要說的都說完了。”

  宋槐頓時語塞，過了會兒他氣勢才像是稍微低了點，說道：“這八年我想過很多次，如果我找到你了，我要怎麽教訓你，要怎麽才能讓我看起來顯得不那麽狼狽，我還想到時候把你抓起來，乾脆用手銬跟我鎖在一起，或者給你注射藥劑，只有我才能每個月給你解藥……”

  連嘉朔：“……”

  雖然宋槐看起來語氣軟下來了點，但說出來的話卻聽著一句比一句狠辣。

  他聽到後邊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雖然你是宋家大少爺，但這種事情是違反星盟法律的少爺。”

  宋槐沉默著。

  他拒絕了連嘉朔繼續替自己擦汗，咬牙說道：“但是我什麽都沒做到，我甚至怕暴露自己的想法，讓你從此害怕見到我。”

  連嘉朔霎時頓住。

  他能夠瞬間聽出宋槐這句話的重量，因為了解，所以也知道宋槐絕對不會輕易對別人說出這樣的話，即便是在醉倒之後。

  連嘉朔搖頭，說道：“我不會怕少爺的，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頓了刹那，他還是補充道：“當然，不囚禁不下毒是最好的。”

  宋槐瞪著他。

  連嘉朔看他的反應又笑了起來，他替宋槐換好了睡袍，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在收拾過後讓宋槐躺在床上，自己也很快地起身說道：“少爺，好好休息吧，我回房間了。”

  為了防止宋槐擔心，連嘉朔還特地回頭補充道：“我保證出了這個門立刻回房間，哪裡也不會去，也不會惹出任何事，少爺請放心好嗎？”

  宋槐被連嘉朔捂著被子躺在床上，這時候不光眼睛通紅，連臉頰也襯得微紅。

  即便聽到了連嘉朔的保證，他仍然表現出了相當多的不滿，努力從被窩裡想要鑽出來：“不行！”

  連嘉朔：“少爺，我真的不會……”

  他還打算要講道理，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了過來，喝醉酒的宋槐根本沒打算和他講道理。

  因為宋槐這時候已經一把掀開了自己的被窩，側躺著拍了拍自己面前的床位，不耐煩地說道：“給我上來。”

  連嘉朔：“……”

  他仔細想了想，問道：“少爺，你確定嗎？”

  宋槐確定無比地點頭，甚至還不滿地嘖了一聲：“還要我說第二遍嗎？”

  連嘉朔倒並不是怕被佔便宜。

  早在上次想清楚之後，他就已經過了會胡思亂想的階段，他現在對於與宋槐的感情，已經逐漸開始順其自然，他不會再因此抗拒，但也並不會在一切發生之前，先行攪亂自己的思緒。

  可和他不同，宋槐看起來並沒有到坦然面對的地步。

  他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擔心明天宋槐清醒之後，得知了自己今晚的行為，會羞憤到想要殺人滅口。

  連嘉朔再三確認，宋槐仍然相當堅持，連嘉朔無奈之下只能在宋槐的房間裡洗了澡，然後躺進了對方的被窩。

  宋槐因為醉酒的關系，看起來明明已經很困了，但卻仍然硬生生撐到連嘉朔躺下，他才慢慢閉上眼睛。

  連嘉朔看著宋槐不知道該說是倔還是孩子氣的樣子，禁不住躺在他身邊笑了起來。

  “少爺。”連嘉朔叫了一聲。

  不過宋槐並沒有任何反應，看起來已經睡著了。

  連嘉朔又叫了聲他的名字，抬手輕輕碰了碰他的睫毛，才終於小聲說道：“原來你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嗎？”

  剛才宋槐說的那些話，雖然說得顛三倒四，聽起來又強勢又不給人解釋的機會，但連嘉朔卻全部認真地聽了下來，並且仔細記在了心底。

  能夠聽到宋槐說出這種話的機會不多，而且連嘉朔更知道，宋槐是故意的。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宋槐絕對不會放任自己說出來這些話。

  他的醉酒當然也是故意的，因為他知道清醒的自己絕對不可能說出來，所以他才會故意用近乎極端的方式讓自己醉倒，讓自己說出這些話。

  “少爺。”連嘉朔又叫了他一聲，正打算說些什麽，但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微笑著改口道：“算了，這些事情等你清醒的時候再說吧。”

  “晚安，少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