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宴會當中人來人往， 貴族們穿著華光照人的衣服，在舞池裡面出入，不時進行著符合身份禮儀的虛假社交。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止乎於禮的淺淺笑容， 所有的一切都彰顯著虛偽。

  宋槐就這樣站在角落當中，用毫無情緒的雙眼注視著來回的眾人。

  這時候有名貴族小姐微笑著地提著裙擺，朝他走了過來。

  宋槐早就察覺到了對方的視線，也知道她在此之前已經關注了自己很長時間，所以在對方即將靠近自己之際， 他先轉過身離開了此處。

  貴族小姐盯著他的背影，生氣地跺了跺腳。

  宋槐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合。

  自從回到宋家之後， 他每天都會經歷各種各樣的社交場合，有時候是跟隨他的父親一起出去， 有時候是單獨被安排出去， 作為宋家的繼承者，他早就已經不再是“宋槐”這個人， 而是某個關系到權利與勢力的標志，只要他站在光鮮亮麗的光芒之下， 他的身上就只有這一個標簽，再沒有別的東西。

  整整一年他都是這樣過的。

  方跡景：“……”

  宋槐垂下雙眸，冷淡地說：“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他嘲諷了宋槐兩句後才迅速說道：“我聽說歃血軍團的人現在就在泊恩星系附近，那邊最近剛發生過一場不小的戰鬥，不知道究竟是誰跟他們交了手，但你們從那片星域經過的話，最好是小心點。”

  方跡景沒心思跟宋槐敘舊，開口直接說道：“我聽說你們的飛船去了泊恩星系，正巧因為軍部的安排，我也要從那邊經過，你……”

  宋槐毫不留情地掐斷對方的話：“我拒絕跟你見面。”

  宋槐沉默不語，因為方跡景的這番話而擰起了眉心。

  他所乘坐的這艘戰艦，此刻正在往泊恩星系行駛而去。

  宋鉞幾次都提出，他們應該放棄搜尋了，但宋槐始終不肯，並堅持告訴對方，只要他還活著一天，他就一定要讓這場搜尋繼續下去。

  因為提到連嘉朔，通訊兩頭的人突然都沉默了下來，方跡景正打算說點什麽安慰宋槐，但宋槐卻比他先開了口：“溫虞的蹤跡，你還沒找到？”

  當然宋槐也必須答應他更多的條件。

  宋槐對著這名字皺眉，乾脆把終端扔到了旁邊床上不再理會，轉而把視線轉向了窗外。

  方跡景本來還想跟他說上幾句，聽到這裡，他霎時沒了聲音，好一會兒才說道：“我不能確定，但那群人當時用的裝備不像是歃血軍團的，而且他們也很少會出現在首都星。”

  兩個人再次沉默下來。

  當然，這對於宋槐來說其實算不上陌生， 因為從出生之後， 他就過著這樣的日子。

  終端上此刻已經滿是訊息，宋槐隨手一翻，上面全部都是方跡景的名字。

  過了很久之後，宋槐才說道：“我早說過我們根本沒有話說。”

  方跡景氣得笑出聲來：“你放心我也不想和你見面！”

  只不過是從連嘉朔出現在他的生活裡，從他進入星盟學院， 他的生活才變得和以前稍微有些不同。也許應該說， 在星盟學院裡的那六年，才是他的生活裡本不應該存在的六年，到現在一切又回到了原來的模樣。

  十個月前方跡景說得悲壯，在跟溫虞經過一場轟轟烈烈的告別之後上了戰場，結果整整半年的戰鬥，他都沒有離開過後方艦船，也根本有任何上戰場的機會。

  因為宋家繼承人這個身份， 現場的許多人都想要借各種機會接近他，宋槐應付得煩了，終於無視自己父親略帶警告的眼神，轉身往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

  宋槐沉默片刻，應道：“我知道。”

  方跡景諷刺的生意從那頭迅速傳來：“沒有正經事誰會特地來找你？”

  方跡景：“……”

  但相隔近一年的時間，宋槐仍然沒有聽到任何關於連嘉朔的消息。

  他苦笑了兩聲才說道：“你是在報復我嗎？因為提到連嘉朔情緒失落，所以想讓我也不好過？”

  只是在思索了一會兒之後，他又突然說道：“歃血軍團，有沒有可能是當時對連嘉朔動手的那個勢力？”

  說完這句話之後，方跡景才猶豫著問道：“你還是在……”

  方跡景沒聽到他的回應，不禁問道：“怎麽了？大少爺畢竟只是個貴族大少爺，沒經歷過什麽戰爭，所以害怕了？”

  雖然這麽說，但方跡景還是繼續說了出來，話語裡隱約有點委屈：“沒有找到，那次我們分別之後，我就再也沒聯絡到他，事後我才想起來，他曾經對我暗示過，說他回到家裡之後大概就沒有辦法再跟我聯絡了，我還以為他只是普通的家教森嚴而已，誰知道竟然完全聯系不上了。”

  這是他當初為了尋找連嘉朔，答應宋鉞必須付出的代價。

  宋槐冷笑著回嘴道：“如果說去戰場當後勤也算是上戰場的話，你的確比我強上一點。”

  宋槐對那個地方並不了解也不感興趣，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只是因為宋鉞希望他在這裡，貴族們在那個偏遠的星球上組織了一場狂歡的盛宴，邀請所有人都到那個地方，宋槐自然也必須要跟過去。

  大概是因為很少見到兒子這樣堅持的樣子，宋鉞在沉默之後，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

  宋槐因此取笑了方跡景數月，而方跡景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說道：“你不要把我的話當成玩笑。”

  兩個人表面平和的父子關系，以交易的形式就這樣維持著，並沒有任何好轉，也沒有惡化的跡象。

  那個人仿佛憑空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連半點痕跡都沒有，既沒有留下希望，也沒有留下死訊。

  宋槐蹙著眉頭，見通訊音沒有停下的跡象之後，終於接通道：“你最好有正經事。”

  安靜當中，宋槐的便攜終端再次傳來聲響。

  他坐在窗邊，查看了一下自己腕間的便攜終端。

  兩個人當初在學院裡時就是見面就吵架，現在離開學院，關系依然沒有得到任何緩和。

  直到回到房間，緊緊鎖上房門之後，宋槐才感覺自己稍微能夠呼吸。

  他再次苦笑起來：“可是除了跟你，我還能跟誰說這些話呢？其實你也一樣吧？”

  宋槐握著終端的右手倏地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起微白，但他最後還是沒能夠出聲反駁方跡景的話。

  他們從星盟學院散場得突然，仿佛沒有任何征兆，突然之間四個人就各自去到了不同的地方，以前宋槐和方跡景是關系最糟糕的兩個人，時常拌嘴打架，他們之間的聯系全由連嘉朔和溫虞艱難維系起來。

  而現在連嘉朔失蹤，溫虞失去聯系，宋槐和方跡景，反而成了各自唯一的交集。

  也許交流起來很勉強，但剩下來的也就只有他們了。

  方跡景大概也不想再說這些，他最後提醒了宋槐兩句，沒多久就掛斷了通訊，而宋槐對著已經掛斷的終端看了一會兒，喃喃地說出了剛才方跡景提到過的那個勢力：“歃血軍團。”

  宋槐不知道連嘉朔的失蹤和這個勢力究竟有沒有聯系，但他已經查過了太多地方都沒有結果，他不想放過任何一種可能性。
    如果真的能遇到他們就好了，宋槐沉著目光這樣想到。

  ·
  歃血軍團主艦當中。

  連嘉朔正在接受新一輪的身體檢查。

  因為他最近精神狀態有些糟糕，所以對於他身體的檢查，也進行得比往日都要細致，昌樂認真地查看和記錄著連嘉朔的數據，等到檢查對比之後，他才皺著眉頭向連嘉朔問道：“你除了精神不好容易倦怠之外，真的沒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了？”

  連嘉朔在治療艙裡面低下頭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搖頭說道：“沒有。”

  他看著昌樂愁苦的樣子，又說道：“檢查數據裡面應該也可以看出來吧？”

  昌樂使勁揉了揉頭髮，歎了口氣道：“是沒問題，但身體檢查數據越沒問題，我越覺得不對勁，難道是芯片開始讓你的身體狀況惡化了？”

  連嘉朔無辜地看著他，任由他繼續猜測下去。

  事實上，這兩天他會出現精神疲憊的狀況，都是因為他在無人打擾的時候，總會想辦法把意識放出去，然後開始進行操縱機械的訓練。

  最開始他隻操縱實驗室裡的東西，等到已經把這些東西的操作都熟悉之後，他開始悄悄地控制起這整個樓層的各種機械和電器。

  當然，這都是在別人察覺不到的情況下進行的。

  連嘉朔練習得很小心，每次都會在周圍無人的情況下進行，在練習過後他也會消抹掉所有痕跡，把周圍一切恢復原狀。

  這樣的練習讓他在段時間內對機械的操縱得心應手起來，但同時他也耗費了相當多的精力。

  連嘉朔本來還想要在昌樂他們面前強打起精神，不被看出端倪，但這終究還是有些勉強，所以他現在才會被拉著進行更加細致的身體檢查。

  但好在檢查的結果看起來並沒有任何異樣。

  這也是讓連嘉朔覺得相當慶幸的事情，雖然他擁有了操縱機械的能力，但這些改變並不能被檢測所觀察出來。

  現在的連嘉朔每天仍然過著和以前相同的生活，但同時很多地方卻又完全不同了。

  在結束了檢查過後，因為始終沒查出任何問題，所以昌樂也只能暫時不去多想，隻當連嘉朔的疲憊是因為前段時間受到了驚嚇。

  他把檢查儀器全部撤下，接著開始坐在旁邊的電腦面前分析起來。

  連嘉朔浮在治療艙裡，看著昌樂的動靜，自己也跟著安靜下來，開始無聊地發起呆來。

  但這只是從昌樂的視角看到的樣子，而實際上，連嘉朔已經悄然將意識探入戰艦某處空房間中的電腦，開始愉快地登陸了星網，開始瀏覽最近的新聞。

  這是連嘉朔不久前想到的娛樂和消遣方式，在鍛煉操控能力的同時，還能緩解眼前的無聊。

  更重要的是，他能夠從這些新聞中接觸到他許久不曾接觸的外界。

  星盟最近並沒有太多重要的新聞，被人提得最多的無非是首領們的各種動向，還有一些有名人的生活日常。連嘉朔翻過了好幾頁的新聞，都沒有找到自己想看的內容，他正想要關閉新聞推送，去查看點別的東西，就發現首頁又發了一則新的推送。

  是和星盟貴族們有關的消息。

  連嘉朔原本對這樣的貴族新聞沒有興趣，但因為從那些姓氏中讀到了那個“宋”字，他霎時變得敏[gǎn]起來。

  他點開新聞，大致看了其中的內容。

  然而越是看下去，他的眉頭就越是緊蹙，最後甚至不禁心頭一沉。

  新聞中提到，近期星盟貴族們正準備在泊恩星系籌備一場盛會，整個星盟最有名的家族都會來到這裡，到時候盛會中會開啟拍賣活動，許多珍奇的物品都會在這場拍賣會中展示並進行拍賣。

  這條新聞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問題，但看在連嘉朔的眼裡，它卻無異於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關於這場拍賣會，連嘉朔的記憶相當深刻，這樣的記憶當然是來源於前世的劇本。

  在原著當中，這場拍賣最後是以慘劇收尾的。

  原本熱鬧的拍賣會，集結了整個星盟大半的富商貴族，每個人都在興致勃勃地等待著盛會的開啟，但最終他們等到的，卻是襲擊者破門而入，把現場洗劫一空，並搶走了在場所有值錢的物品。

  而做出這件事情的，就是宋槐。

  當時的宋槐因為被人冤枉殺人，所以流落到了泊恩星系，在這個混亂的地方所待的近一年間，他為了生存學會了許多東西，人也從原本還尚有天真的大少爺，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瘋子。

  也許宋槐的軀體裡本身就有嗜血的基因，當初在星盟學院，他還有所壓製，但到了這顆星球，他就逐漸地不再克制。

  他放任嗜血的天性操縱自己的軀體，不斷地在律法沒有作用的偏僻星球上製造混亂和殺戮，隻用了很快的時間，就成為了這裡的王者，擁有了自己的勢力。

  得到了擁護之後，自然就需要更多的資金去擴大自己的勢力，宋槐就是在這種狀況之下，和天族的勢力進行合作，在他們的幫助下製造出了這場殺戮盛宴。

  這就是作為反派的宋槐真正出於自己意志開啟的第一場殺戮。

  當然，這些都是原著當中的劇情。

  現在的宋槐沒有因為冤枉被流放到這裡，更沒有放任自己被情緒所操控，他現在應該還在星盟學院裡面作為學生會長享受著正常的學生生活，不可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更不可能參與這次事件。

  但連嘉朔對自己的安慰都還沒有結束，他就在這這篇新聞的下方讀到了宋槐的名字。

  上面清楚地寫著參加這次盛會的貴族名字，其中宋鉞與宋槐赫然在列。

  連嘉朔：“……”

  宋鉞會來這並不意外，但為什麽宋槐的名字會在這裡？

  現在的宋槐明明才到第七學年，應該還有一年才會畢業，他為什麽不在學院而出現在這種地方？

  連嘉朔無法理解這樣的情況，在這一刻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立刻通過終端聯絡到宋槐，詢問他究竟是怎麽回事，但可惜的是他早就已經嘗試過這種做法，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座飛船上有著特殊的新信號加密，他根本沒有辦法把通訊撥出去。

  到底情況會變成什麽樣子？
  連嘉朔無法確定，拍賣會的劇情是非常重要的主線相關劇情，按照他過往的經歷來看，這場殺戮肯定會成為現實，但問題在於，殺戮的主角會是誰？
  他早知道這個世界有著所謂的修正劇情能力，不管他在之前做了什麽樣的準備，到了最後關頭事情都會變成劇情中的樣子。那麽如果真的會變成這樣的話，宋槐真的會進行這場殺戮？以什麽樣的原因？
  還是說他成了會場中受害的貴族之一？

  連嘉朔光憑想象，無法得出任何結論。

  這時候昌樂已經記錄完數據，從電腦前面站起了身。

  連嘉朔從沉思中回神，操縱著那台電腦把瀏覽記錄全部抹除掉，接著他試探著向昌樂問道：“冷松最近是在忙嗎？為什麽最近都沒有看到她了？”

  昌樂聽他這麽問，怔了怔說道：“她最近在忙著處理其他事情，現在已經離開飛船了，這兩個月你大概都見不到他。”

  連嘉朔好奇地問道：“她去哪了？”

  其實在不久之前，他是在監控中看著冷松離開的。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按照時間和飛行的方向推算，她所去的地方，應該就是拍賣會舉辦的所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