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永恆之城15
  神明的注視隻落在了汪星燃三人身上，散落的余光也沉重如山嶽，呼嘯如颶風，澎湃如海嘯，裹挾著萬鈞威能，盡數傾瀉於永恆之城。

  時光仍停留在2008年夏天的永恆之城，在神的威能下，竟生出生物般的活性，像隻小動物一樣，因為畏懼而震顫著。

  一層又一層的巨大皮囊於半空中憑空而生，以遮天蔽日的氣勢黑壓壓地壓向地面。這些巨型皮囊，竟是永恆之城被剝離掉的時光。它們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落在地上，穿過汪星燃幾人的身體，迅速和永恆之城融為一體。

  用俯瞰的角度看向這座吞噬了無數人生命的永恆之城，就能看到宛若神跡的一幕——

  這座城市凝滯了十七年的時光，開啟了百萬倍速快進，日夜交替閃爍，天氣晴雨轉換，溫度每秒都在劇烈跳動，植物在瘋長，建築物在老化。

  被困在這方天地的人們，短短幾分鍾就走完了十七年的時光。繈褓嬰兒撐破衣服變成十七歲的少年，靚麗青春的少年變成面帶疲色的中年，中年人青絲尚在的頭髮轉眼變得稀薄又蒼白，茫然的老年瞬間倒下……

  百萬倍的時光流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劇烈的變化無論是對身體還是心靈，都是普通人難以承受的攻擊，短短數分鍾就死了半座城的人。

  勉強撐下來的人們，也難以承受神明的目光，他們一個接一個倒下，如果神明一直不移開目光，只要再過幾分鍾，這座城裡的活人就剩不下多少個了。

  剛進入永恆之城一個多月的白莎莎一行人，情況比困在永恆之城十七年的本地人要好許多，再加上他們有道具傍身，想要減輕傷害並不困難，但架不住事有萬一。

  求生的本能告訴他們，絕對不能抬頭看，否則就會當場暴斃。在如此恐怖的威脅下，白莎莎都收斂起她過旺盛的好奇心，不去刻意關注永恆之城的變化，帶著缺席了一人的二組張開一個防禦道具遮蔽來之頭頂的危險，原地警戒。

  一個微微沙啞的聲音傳來，還帶著藏不住的愉快，“想要對汪星燃說什麽就說吧，我已經調好擴音模式，你能和他直接對話。”

  白莎莎的智商超過全球99.9%的人，可再高的智商，對天空上的東西，也是束手無策。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向汪星燃求助。

  那些有幸承受住時光流速之苦活下來的人們，無一例外，全都在走向死亡。

  距離他們直線距離八米的一盞路燈，在極限加速的變化中，燈罩突然炸開。其中一片碎片剛好落在尤策的視野中。

  蘇寂高喊出聲，“尤策，封閉感知，深度昏迷！機體進入自我保護模式！”

  二組持有人是白莎莎。

  白莎莎也被尤策的變化嚇得不輕，她知道天空上存在著巨大的威脅，卻沒想到會如此恐怖。他們三人藏在防護道具的庇護下，尤策都能遭到致命傷害，那其他被困在永恆之城的普通人呢？
  白莎莎也顧不得危險了，她使用一台可以無視障礙物、自動捕捉使用人觀察目標的望遠鏡道具，快速掃過方圓十公裡的人們。

  如果來自天空的威脅不解決，白莎莎觀測范圍內的人，最多活不過十分鍾。而且就在她觀察的短短幾十秒時間，就已經有超過百人咽氣了。

  玻璃碎片還沒落到地面，便化作齏粉消失得無影無蹤。換作其他人看到這片碎片，也許什麽都看不到，意思意思交出半條命就夠了。偏偏看到這片碎片的卻是擁有視力強化的尤策。

  白莎莎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們已經足夠小心了，意外還是找上了他們。他們背靠停在路邊停車位的越野車，每人負責一個方向，警戒地面上的危險。無論如何都不抬頭。

  進入永恆之城前，他們將一個一次性聯系道具，一對雙胞胎布娃娃女孩，分別交給一組和二組。

  還好蘇寂言靈用得及時，要不然只要再過十秒，尤策就能喜提便當了。

  這事汪星燃已經告訴過白莎莎。

  一組則是汪星燃。

  不抬頭並不等於沒危險。

  聯系道具極度稀少，哪怕是自帶道具磁吸屬性的陸厭，庫存也就只有這一對布娃娃。現在唯一的聯系道具在敵人手中，白莎莎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她雙手捏兩下布娃娃的肚子，幾乎不到一秒時間，她便感受到布娃娃肚子回應般地跳動了兩下。

  汪星燃被剝掉時間人皮時，身上的道具也被記憶汪星燃一並搶去。

  隻一眼的功夫，尤策便直挺挺地面朝下倒地，四肢抽搐，渾身的毛孔都在往外冒血珠，還沒等白莎莎和蘇寂反應過來，就已然變成一個血人。

  那片碎片比指甲蓋還小，在掉落的過程中反射了神明的目光。神明的目光強大到僅僅是注視就能將永恆之城的時光撥動回正確的時間線，又怎是一片小小的玻璃碎片能承受的呢。

  已然勝券在握的記憶汪星燃，不屑隱藏他的惡意，“擴音模式會額外消耗道具的能量，再不抓緊時間的話，道具就要消失咯。”

  白莎莎抿緊雙唇，雙唇血色都被擠壓成蒼白。

  雖然她不在現場，可是當記憶汪星燃迫不及待地接通聯系，看似好心地幫她和汪星燃搭上話，她就知道記憶汪星燃不懷好意。她之所以什麽都不說，就是因為她不想給記憶汪星燃用她的求助來綁架汪星燃。

  當下最好的選擇就是切斷聯系，不給汪星燃增添負擔。可明知如此，白莎莎也沒有扔下布娃娃，反而將其握得更緊了。

  “哎呀，時間有限，你不知道怎麽說，我來替你說吧。”記憶汪星燃愉快的聲音陡然染上悲傷和哀求，“汪星燃，你再磨蹭下去，永恆之城的人就要死絕了。你再不快點做決定，你就是殺人凶手！就算這次你有本事帶著陸厭逃跑又能怎樣，殺掉一座城的人，你以為地球還有你和陸厭的容身之所嗎？”

  白莎莎無從得知汪星燃那荒誕的來歷，她只知道不能讓自己成為壓死汪星燃的最後一根稻草，在布娃娃即將消失之時，在記憶汪星燃陰陽怪氣的笑聲中，她大喊道：“陸厭，你立刻、馬上、現在就給我想辦法救人！”

  根本的矛盾當然不是白莎莎一句話就能轉移的，但喚醒陸厭，這句話足夠了。

  在神明降臨之前，出於汪星燃自身的意願，陸厭並沒有阻止他和記憶汪星燃的接觸和交流，由於記憶汪星燃的阻撓，陸厭無從得知他們交流的內容，當他發現汪星燃狀態越來越差時，便想重新介入二人，把汪星燃拉回來。

  還沒等陸厭付諸行動，神明降臨了。

  神明的余光輕易就給永恆之城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位於神明視野中心的三人，沒一個是好過的。陸厭以人類之軀承受神明的注視，更是最痛苦的那一個。

  為了保護陸厭，汪星燃的心臟在他的胸腔劇烈地跳動著，把能量通過血液流向四肢百骸。由於心臟迫切地想要將更多能量送出去，它的每一下跳動，都仿佛有一顆子彈擊穿陸厭的胸膛，過多的能量在血管中奔騰，就像是從內部對他進行凌遲酷刑，疼得他想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這種疼痛還不是最糟糕的，隨著神明注視的時間變長，陸厭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牽引著他的心臟。

  那股力量全然不給陸厭任何反抗的余地，牽引著他往上而去，他的雙腳從全腳掌著地，慢慢變成前腳掌著地，再而踮腳。陸厭奮力反抗，他抬起沉重的雙手，捂住隨著心跳大幅度起伏的胸腔，死死護住汪星燃的心臟，前腳掌也慢慢落回地面。

  天空上無法名狀的存在，對他的反抗極為不悅，更大力量開始撕扯陸厭的胸腔，再也不顧陸厭的生命，祂隻想剖開陸厭的胸膛，取走汪星燃的心臟。
    陸厭左胸的肋骨寸寸斷裂，皮肉從內裡往外綻開，他喉間發癢，大口嘔出鮮血，點點紅梅透濕胸`前的衣襟。

  一旁的汪星燃看得心焦不已，卻遭到神明的鎮壓和記憶汪星燃的阻攔，任他用盡手段，也只能原地罰站，眼睜睜看著陸厭承受非人的痛苦。

  極端的疼痛沒有擊垮陸厭，疼得久了反而變得麻木起來，他微微垂下頭，透過綻開的皮肉和破碎的肋骨，終於第一次看清楚了胸膛中那顆跳動的心臟。

  在無窮大的壓力下，陸厭竟然變得冷靜下來，還有心情欣賞起汪星燃的心臟。這顆心臟是汪星燃十一歲時挖出來填進陸厭胸腔裡的。

  作為神核，汪星燃擁有無窮多的知識，他清楚地知道人類的正常心臟是什麽樣的，他隨手就能捏出比最精密的3D打印機打□□髒更規整的心臟，還能讓心臟隨著小孩年齡增長逐漸長大。

  但汪星燃並沒有掏出那樣一顆完美的心臟，他隨著十一歲的孩子的心意，將心臟捏成了充滿童趣的桃心形狀，紅色的桃心撲通撲通地跳動，帶著汪星燃對陸厭全部的心意，悄然在陸厭心中安家。

  這顆桃心般的心臟，暴露在神明的目光下，它雄赳赳氣昂昂，橫衝直撞地震開肋骨碎片，囂張地將皮肉撕扯開更大的口子，馬上就要扯斷心臟和血管的連接，像乳燕歸林般飛向神明的懷抱。

  心臟那不可一世的氣勢，卻在它觸碰到陸厭攔在胸`前的指尖時，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從心硬如鐵到化作一灘春水的無縫切換，這中間只需一根陸厭的手指。

  心臟安穩地待在胸腔中時，無論陸厭再怎麽努力，他能夠從心臟獲得的力量很少很少。直到他直觀地看到這顆心臟，用手去接觸它，他才深刻地感受到心臟所蘊含的力量，以及從心臟中湧出的快要將他溺斃的感情。

  這些感情不是身為人類的汪星燃對陸厭的愛，那些無形的感情汪星燃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著。隨著心臟分離到陸厭那裡的，是作為神核的汪星燃產生對陸厭的實體感情。

  所以溺斃也不是比喻的溺斃，是物理意義上的溺斃。質感如同果凍，色彩絢麗奪目的情感層層疊疊地包裹住陸厭。

  在瀕死的處境中，陸厭也並沒有排斥那些感情，他主動接納了它們，在這個過程中，陸厭明白了許多事情。

  雖然還有很多非常在意的細節沒能捕捉到，但他也大體知道了汪星燃的來歷，知道了自己不幸的童年有負面情緒的影子，知道了汪星燃為了守護他做了多少事情……

  也知道了眼下的絕境。

  神明想要剔除負面情緒，盡可能地回收神核。如果做不到剔除負面情緒，那也必須回收神核，祂得先活下去，再考慮其他的事情。

  心臟湧出的實體情緒沉沉壓下，神明暫時拿不回這塊神核碎片。汪星燃收回的力量在神明眼裡也尚未達標，祂並不滿意。記憶汪星燃也不著急，惡劣地看戲。

  氣氛就這麽僵持住了。

  直到白莎莎的通訊打破僵局。

  記憶汪星燃對人類沒有任何的同理心，是白莎莎的聯系提醒了他，他才想起來汪星燃和陸厭還有身為人類的軟肋。

  他惡劣地用永恆之城的人命綁架汪星燃，愉快地仔細欣賞汪星燃痛苦的表情。

  汪星燃想了很多種可能性，所有辦法通向的結局都是悲劇。他只能從這些悲劇中挑選一個不那麽悲慘的結局。

  “我們融合吧。”汪星燃妥協了。

  “嗯嗯！”記憶汪星燃那始終掛在臉上的惡劣笑容，有那麽一瞬間竟顯得有些真誠，他朝汪星燃伸出手，“順便還要把你撒得到處都是的道具收一收。等我們共同佔據神核的大部分力量，立刻離開地球，神明就沒心思關注你的陸厭，沒心思繼續將視線留在地球。那樣所有人都得救了。”

  記憶汪星燃伸出手之後就不動，他和汪星燃之間還有一米的距離，這一米的距離，他就是要讓汪星燃主動走過來，主動開始融合。他要讓汪星燃記住，是他自己做下決定要融合的。

  以前是他太弱小，才讓汪星燃鑽了空子把他剝離出去的。現在他已經變得很強大，重新融合之後，汪星燃永遠也別想再把他扔掉！

  汪星燃對此也心知肚明，一旦融合，他又能保留多少自我？融合之後的神核，佔上風的肯定是負面情緒。他能保留的，也只有保護陸厭，不讓更多人類在神明的傾軋下死去。

  神明洞悉了汪星燃融合的意圖，祂憤怒地收攏大部分分散的視線，全都壓在汪星燃的身上，不許他走向記憶汪星燃。

  在無窮無盡的壓力下，汪星燃的身體變得更加破碎，可他的步伐很穩，一步只能走出去十厘米，那就一步，兩步……十步，穩穩地走到記憶汪星燃面前。

  他艱難地伸出手，慢慢地和記憶汪星燃豎起的手掌貼在一起。

  在神明的壓製下，汪星燃的速度很慢很慢，最後五厘米的距離，汪星燃的速度已經降到了每秒一毫米的速度。

  記憶汪星燃欣賞夠了汪星燃的醜態，最後這點距離，就勉為其難地讓他來代勞好了。

  記憶汪星燃大約是做夢都沒想到，問題竟然會出現在最要緊的關頭。他伸向汪星燃的手冷不防地被另一隻橫插進來的手握住，帶著他往後推開幾步。散架得幾乎快要死去汪星燃則停留在原地，被那些五彩斑斕的果凍接住。

  這些美好的感情悄無聲息地融入汪星燃的體內，快速修補他崩潰的身體。

  記憶汪星燃的五官扭成一團，猙獰而恐怖，他咬牙切齒地喊道：“陸！厭！”

  陸厭對記憶汪星燃也厭惡到了極致，可是記憶汪星燃的臉是汪星燃的臉，他還是收斂了自己的惡意，冷冷說道：“要融合的話，和我這個擁有神核中的核心的人融合不是更好嗎？”

  “哈！你以為神核的融合只需要兩塊神核碎片接觸就行了嗎？”記憶汪星燃毫不客氣地嘲諷陸厭，“還要融合雙方有能力控制神核的力量，你區區一個人類，怎麽可能做得到！”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

  陸厭握住記憶汪星燃手腕的手越發用力，手指竟緩慢地嵌入手腕的皮肉中，兩者之間嚴絲合縫渾然一體，就仿佛它們本來就是一個整體。

  記憶汪星燃瞳孔劇震，“這怎麽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