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的學生時代即將壽終正寢，我要放炮哀悼一下。”江九陽從口袋裡摸出兩粒摔炮，仍腳邊摔了。

  破裂的薄紙被冷風卷著，很快就沒影了，只有積滿塵土的地磚上留下少許黑色的火藥顆粒。

  余晞景：“……你語文老師入土多少年了？”

  江九陽熟練地忽略嘲諷，美滋滋地回道：“最近我作文寫的不錯，語文老師還誇我了。”

  其實江九陽本來成績不差，覺得他還有救的老師總不明白，為什麽他喜歡跟那幾個放養班的混在一塊。

  人家父母準備等孩子畢業後送他們出國鍍金，你江九陽又沒那個條件，不好好學習還想上天嗎？
  “語文老師還給我講了個故事。”江九陽無視余晞景“我不想聽”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下去，“他帶的前兩屆，有個男生作文寫得狗屁不通，怎麽教都沒辦法，高二的時候‘嗖’的一下就牛逼了。結果你猜怎麽著？老師找同學一問，原來那貨談戀愛了。然後高三下學期，他作文水平突然又上了一個台階，老師跟家長研究了兩天，發現那小子失戀了。”

  余晞景就靜靜看著他犯病：“所以你談戀愛了？哪位高三學姐這麽榮幸？還是隔壁學校的？”

  粗略一數，直接間接跟江九陽表白過的還真不少，還有一部分情書被學生會以“校規禁止早戀”為由在各種檢查中沒收了。

  風紀委員就是帶頭檢查的。

  給別人的就算了，但凡是寫給江九陽的，全被余晞景拆開扒出作者，然後一個一個扣分。至於那堆廢紙的下場，自然是垃圾桶。

  余晞景也說不清是哪來的動力，大概是學習太輕松，閑著了。

  余晞景沒接話，注視了江九陽片刻，盯得江九陽後背發毛，才輕聲開口：“學長。”

  他挑起一邊眉毛，張嘴想開嘲諷，卻被余晞景搶答：“老師您知道，高三學生壓力大，尤其是複讀生。”

  一步步走下樓梯，他聽到身後的說話聲隔著半掩的鐵門傳來：
  “晞景啊，你是個好學生，我聽說你上半學期跟江九陽那撥人走得挺進？可得離那些混混遠點兒，那種東西以後出去就是社會渣滓……我是專門帶高考班的，你明年升高三了對吧，我班……”

  “……不。”

  “不是我自己選的，學校分的。”余晞景跟在他身後。

  “能別這麽冷漠嗎？你這勁跟我一網友特別像，明明舍不得我回城留他自己發育，還要懟我。”江九陽意有所指。

  “徐老師。”余晞景禮貌點頭，“我發現有人上了天台，就來看看。”

  天台欄杆都被擦乾淨了，保潔阿姨會感謝他的。

  他羨慕江九陽，羨慕江九陽的自由。

  不按要求上報給教導主任，就是最後的同窗情誼了。

  想到以後大概見不到這個麻煩精了，余晞景忽然有些煩躁，說話夾槍帶棒：“某些人終於學不下去了，準備走捷徑？”

  余晞景不擅長與人交流，正絞盡腦汁想怎麽補救，江九陽卻沒放在心上，隨意笑笑，說：“學弟，你是不是覺得打職業很輕松？打遊戲就能賺錢，跟你動動手指就能拿第一一樣輕松。”

  “複讀生，你在說夢話？”余晞景懷疑他沒睡醒，或者寫檢討寫傻了。

  你他媽不早說？！
  就知道姓余的叫他“學長”準沒好事！！！
  女人的呵斥聲自帶回音效果，江九陽翻了個白眼，不是很想看滅絕師太那張臉。

  徐老師的眼神瞬間變了。

  江九陽一愣，這是余晞景頭一次老老實實叫他“學長”——不帶任何諷刺意味的。

  徐老師不耐煩地揮揮手：“趕緊回去做題，不行就去心理谘詢室，心理老師不是擺設……一天到晚就知道禍害好學生。”

  “你……算了。”江九陽收了笑，說，“從明天起你就看不到我了，開心吧？不用浪費時間盯著我了。”他歪頭盯著余晞景看了幾秒，又懶洋洋地笑了，“下次想見我可就難了，具體難度可以參考一下請明星吃飯。”

  “不讀了，打工賺錢去。”江九陽說，“我要去打職業，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辛苦了辛苦了！”徐老師上一秒笑得見牙不見眼，下一秒看到江九陽，臉頓時拉下來了，“又是你！”

  “放心，你的網友很高興你滾回去，把兵線留給他。”余晞景無語。

  讓人不舒服。

  他這麽普通，卻這麽自信。

  江九陽頭一次被她這麽輕輕放下，表情古怪地離開天台，甚至忘了告訴她自己是來辦退學的。

  可惜他已經下了兩層樓梯，聽不到了。

  “怎麽？舍不得我？”江九陽下意識放軟了態度，“別說，你這麽老實喊學長，我還真不習慣，總感覺你要乾壞事。”

  江九陽不滿：“沒別的了？”

  余晞景是怎麽回答的呢？江九陽有些好奇。

  話一出口，余晞景就後悔了——江九陽缺席比賽時提過，賺錢是為了給爺爺治病，可他話說完了才想起來。

  余晞景跟他對視片刻，笑了：“確實可惜。”

  余晞景覺得徐老師看江九陽的眼神活像在看無藥可救的臭蟲。

  說著，余晞景還暗示地瞥了眼欄杆。

  江九陽本人無所謂，反正今天他是來辦退學的，用不著跟這勢利眼的老太婆一般見識，還可以把這一年多受的氣還回去。

  現在的高中生每年都有因為壓力大跳樓自殺的，盡管她心裡巴不得江九陽趕緊滾蛋、別拉低她班的重本率，可哪怕江九陽沒了給老師送禮的父母，好歹教育局來巡查的人還沒走，真讓他跳下去，她的麻煩可大了，學校賠錢私了都不行。

  “有，你班主任來了。”

  余晞景沉默一瞬：“你衣服上都是灰。”

  余晞景掃了眼江九陽那張棱角分明的帥臉，想：好吧，也不是很普通。

  “知道你報空志願的時候，那老太婆表情肯定特別好看。”江九陽回頭看他，“可惜了，我沒看到。”

  “你還真去那老太婆的班了。”江九陽雙手插兜，跳下最後三級台階，“你跟豬、咳、主任提的？”

  江九陽：“……”

  所以當發現能擺脫從小禁錮他的牢籠的機會時，他毫不猶豫地抓住了。

  兩人上了車，江九陽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手抽空點了支煙：“趕緊回去吧，等下估計要下雨。”

  余晞景降下車窗，隨口問：“你爺爺還好嗎？”

  “老頭啊……”江九陽側頭看著黑壓壓的雲，淡淡地說，“沒了。”

  LIM當時缺人缺得快瘋了，江九陽一通過試訓拿到合同，經理就同意給他預支工資。
    這也是江九陽選擇LIM的原因，他有自信憑實力入隊就上首發，去其他戰隊，多少也得在青訓營待十天半個月，他沒時間。

  可沒想到他剛預支了一個季度的工資，結果交完錢當天晚上，老頭子就走了。江九陽都沒敢告訴爺爺自己放棄複讀的事，不然不用等到半夜，老頭就能被活活氣死。

  話說回來，當時LIM能在本身不富裕的情況下同意江九陽的要求，只為了簽下一個路人王，業內都笑他們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只是誰也沒想到最後還真給他們醫活了。

  余晞景抿了抿唇，注意到他叼著的煙都快燒沒了，也沒見他抽兩口，忍不住開口：“你覺得把嘴燙傷就不用打訓練賽了？”

  江九陽摘了煙頭按滅，笑道：“你不是在想怎麽安慰我吧？這還需要思考嗎？”

  余晞景立馬板起臉，冷冷地說：“需要，少搶你一個人頭這事，光是想想就舍不得。”

  江九陽的笑容逐漸消失：“我現在就把車開到黃浦江裡，我們同歸於盡吧。”

  “死鬼接電話——”

  戰隊兩位大家長專屬的催命電話鈴聲響了。

  “行吧，看來今天沒機會同生共死了。”江九陽遺憾道，把手機丟到後座，讓它自己響去，堅決不接教練的電話。

  余晞景在無限循環的“死鬼”中捂住耳朵，比江九陽更想同歸於盡。

  天空的烏雲越積越黑，他們前腳剛進門，下一秒，暴雨嘩啦啦地落了下來。

  常規練習後是與WGO的訓練賽，三局結束，百百的心情比陰雨連綿的天空更加陰沉。

  “複盤，先複盤！”百百趴在盛哥的筆記本上，“不複盤我不吃飯！”

  “複什麽複，複什麽複！怎麽輸的自己心裡沒點逼數嗎？”江九陽恨鐵不成鋼地戳百百腦門，“這次可不是我下路的鍋了！你算算你上路被乾翻幾次了？啊？！”

  WGO擅長反野，Deer也是個老油條，第一局敗給LIM，對方見野區佔不到多少便宜，果斷去了防線最薄弱的上路。

  輸掉的兩局雖然中下兩路多少也要分擔些，但最大的那口鍋百分百要給上路。

  百百小聲逼逼：“如果Zero來上路，誰乾翻誰可不好說。”

  第二局開始，Deer便提議余晞景留在下路，盡量作為常規輔助，別滿場遊走跟打野搶活。

  余晞景本人能安靜在座位上坐一整天不動地方，可他操縱的角色跟有多動症似的，在下路待著超過三分鍾就忍不住往外跑。

  而在失去輔助的照顧後，百百兜裡的金幣多了，送出去的更多了。

  “Zero，下次人頭給你，你能來上路嗎？”百百眼巴巴地看著余晞景，“來我上路，兵線都可以給你。”

  江九陽鄙視：“出息！他去你上路幹嘛？扔我自己在下路被倆猛男欺負嗎？”

  比賽錄像恰好轉到下路，畫面中，江九陽的滑板鞋單槍匹馬越過兵線，追著狼狽逃竄的老鼠和璐璐，一頓輸出猛如虎，一看戰績五千五。

  百百：“……這是誰欺負誰啊？”

  滑板鞋血量足夠，一矛斬了璐璐後，踏進防禦塔范圍。

  S686的老鼠已經隱形，從LIM的視角是看不到的；然而隊伍語音中，余晞景突然說了句“十點鍾方向”，幾乎同一時刻，幽綠的長矛攻速極快，一根接一根地飛出，幾乎將隱身的老鼠扎成刺蝟。

  潛行被打破後的速度加成也救不了S686，江九陽按E扯出長矛，老鼠一命嗚呼。

  滑板鞋拿下雙殺向後閃現，由於沒人抗塔，不可避免地挨了一下塔擊，只剩250點血。

  WGO後悔死了，但凡正式比賽，他們絕不可能讓江九陽挨到滑板鞋一秒。

  [所有人]我噴噴噴噴噴（瘟疫之源）：我靠250哈哈哈哈真適合你啊！江兄您貴庚250年入2500萬，怎麽也飛不出2和5的世界！
  [所有人]語言的藝術（復仇之矛）：我們血量加一起-2500，我250你-250x11，一個你頂十一臭皮匠，換算一下就是將近七個諸葛亮，知足地泡你的泉去吧。

  [所有人]整整齊齊（德瑪西亞皇子）：大家少說幾句，我家孩子不會說話我牽走了，老鹿管管你家的。

  [所有人]小鹿斑比（含羞蓓蕾）：管不了啊，他是我隊長（手動笑哭）

  兩個同樣綠油油的英雄在峽谷中互相傷害完，在聊天框繼續battle。S686好歹還有齊耀能管，但江九陽自己就是隊長，沒人管得了他。

  “看我幹嘛？看我被他倆欺負得多慘啊？認真看錄像！”江九陽坦然面對眾人複雜的目光，點名道，“尤其宸烈，趕緊學學語言的藝術！以後吵架輸了別說是LIM的人啊，隊長我丟不起這個人！”

  宸烈跟著“語言的藝術”學習了半天語言藝術，二位賤客在聊天框互噴至少四百字，他隻憋出四個字，便精準傳達出眾人的心情：“遲早要完。”

  盛哥默默切換。

  這次是余晞景的視角，來上路支援的輔助大開殺戒，對面有上單殺上單，打野來了殺打野，百百無助地蹲在角落裡混助攻，看這架勢還以為風女才是正牌輸出。

  盛哥：“……”

  怎麽也飛不出，陰間的世界。

  盛哥無奈歎氣：“果然，每一個拿人頭的輔助背後，都有一個縱容他的AD。”

  江九陽難以置信地表示：放您mua的屁呢？
  “我縱容他？哥你沒事吧？我恨不得這遊戲友軍傷害沒有豁免！”江九陽氣得拍桌子，杯子裡的水差點灑出來。

  余晞景嗤笑：“一樣。”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

  他想痛擊隊友很久了。

  兩人對視間火花四射，仿佛正在醞釀風暴。Deer及時打斷他們的讀條，問盛哥：“明天訓練賽打誰定了嗎？”

  “羚羊。”

  “哇！這是什麽緣分啊！”百百馬上撕了張紙，卷成話筒遞到江九陽嘴邊，“陽哥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我要微博提醒Mad帶好紙巾，別跟S686一樣被爸爸罵哭。”江九陽呵呵，“不如哪天咱們三家約賽吧。”

  余晞景嘲諷：“然後集齊下路三賤客召喚神龍？”

  ——他老東家WGO的S686，現東家LIM的First，以及明天要打的羚羊Mad，三個ADC，賤得各有特色，最大的共同點是嘴賤。

  怎麽也逃不出賤客的世界。

  他一隻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貓咪竟然被生活如此針對，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