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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君》第八十一章 知道 ◇
  第八十一章 知道 ◇

  ◎他不過是個凡人◎

  賀思今狐疑瞧他半息, 到口的話咽了咽,複又收起。

  掌心的手指瑩白,宴朝細細又瞧了一眼, 確定不會起泡, 才松開手。

  賀思今拿左手托著腕子, 小心吹了吹,涼絲絲的,不疼了。

  小姑娘微撅的唇還不及收回, 就這麽毫無預兆地望過來。

  宴朝隻覺心跳驟亂, 蜷了指尖起身:“今日不要去廚房了, 有什麽事情,交給他們就是。”

  “嗯。”賀思今點頭,見他要走, 趕緊又道, “明日除夕,宮中是不是會設宴?”

  今日管家送了宮製的新衣, 想來是為了明日宮宴準備的。

  “去坐一坐便走,”片刻,他道,“不會很久,你若是不習慣,便就只在我身邊。”

  前頭,賀思今拿了帕子替訾顏擦了汗,發現她一路都張著脖子。

  “看姐姐這樣子,是追了很久?”

  此時,她已經是他的妻。

  “訾姐姐找什麽?”

  “……”已經到了這般,訾顏也沒得好隱瞞,她低聲道,“我方從城外演武場回來,就瞧見一人。他……他身形……”

  第二日午時,管家來報說訾小姐來了,賀思今險些以為自己聽錯,複問了一遍:“誰?”

  就像陽光從來不願於青苔之上駐足。

  訾顏卻是心不在焉得狠,單是四下瞧著。

  “鎮國公府的小姐。”老管家仔細重複。

  不想,今日她竟是會親自來朝王府。

  賀思今也站了起來,兩步到了他眼面前。

  後來,她終於知曉,那一世的酒水,於他,大抵不過都是苦澀的藥。

  “我……”她欲言又止,“我來看你!”

  “啊?!”

  賀思今錯愕,原本她問,是想與他確認一二,現在看來, 他大概是以為她不願意, 想著, 她趕緊一笑:“我是新婦,原是嫁入的第二日就要入宮拜見的,只是夫君遞過話,才免去一行。可若是這般年節時候也不去,便是太不懂事了。我無妨的。”

  “訾姐姐這是做什麽?”她再一看,“怎麽大冬天還起汗了?”

  自打她成婚之後,她與訾顏還未見過,一來她忙著接手府中事務,二來訾顏對宴朝仍是不願待見的,所以,二人偶有派人傳信。

  唯一的改變,大概是她冒出的個頭,仰起頭瞧向自己的角度,還有——

  很久以前,她便是在這個院落中遠遠看他,想著那雙涼薄的眼中,何時才能灑進些暖陽,叫那分明年少的脊梁也能松下。

  “我也無妨。”須臾,他笑。

  只不過,劍換成了槍。

  只是,苦酒治不好他的病。

  “夫君如果不想去,思今也會在你身邊。”

  “夫君。”思來想去,賀思今還是將剛剛快要咽下的話拽了出來,“那你,想去嗎?”

  叫她也跟著莞爾。

  “訾姐姐進來說。”

  “殿下如果需要一個人傾訴,又不放心別人……思今願意聽著。”

  這長槍真是沉,老管家委實費了些力氣,心下卻是安了不少,眼見著二人關系是真的好,才寬慰不少沒再跟著,隻交待人去通知宴朝,接著,才跟上去。

  “你在找廿複?”賀思今突然道。

  “我不找他。”說完,訾顏頓住了,她忽得扭頭看她,“你說什麽?”

  訾顏覷了一眼管家,想了想,將手裡的槍丟給他:“放心,我不對你們王妃怎麽樣。”

  宴朝垂眸。

  賀思今望進那雙眼,那是前世裡從未見的和軟。

  “身形極像吝惟?”

  曾幾何時,同樣的小姑娘,似乎也說過。

  賀思今不由就想起前世第一次在朝王府裡見著這位大小姐的時候,她也是風風火火提著劍就衝了進來。

  “明日我要出城一趟,晚些時候接你入宮。”

  “……嗯。”

  沒想到兩世見她,仍是一般。

  “好。”

  她親自去到門口,竟是當真瞧見訾大小姐提著槍站著呢,一頭的汗。

  這次,訾大小姐怔住了,她瞪大了眼。

  賀思今繼續道:“殿下從岑州帶回來的護衛,平時都戴個面具。管家說,他的臉在一次意外走水的時候燒毀了。”

  “那他,那他是不是?”

  片刻,賀思今搖搖頭。

  “……我看看他,他在哪裡?”

  “訾姐姐。”

  訾顏卻隻定定看住賀思今,倔強極了。

  “王妃。”

  極其撕裂的嗓音從園中小路上響起。

  訾顏猛地轉頭,那是一個戴著半副銀色面具的灰衣男子,手中握劍。

  他靜靜立在那裡,面具後的一雙眼沉若死水。

  訾顏亦是死死看著他。

  “訾小姐將你認作了故人,”賀思今也看著那園中人,“你……可能一見?”

  “不必。”訾顏卻是突然一哼,“你既是面容燒毀,本小姐不為難你。”

  這話,倒叫賀思今一愣,她狐疑去看大小姐,下一瞬,卻是見她身形一掠。

  老管家手中的長槍被忽得一勾,凌空而起,被訾顏一把攥住。

  “拔劍!”

  “哎呀!哎呀!王妃您看,這……這可怎麽是好?”管家愁得直搓手,“訾小姐!使不得啊!”

  話音未落,長槍已經刺出。

  廿複仰身連退數步,訾顏卻並不停手,眼見著那長槍便要入喉,劍光一閃。

  劍身迎上槍尖。

  人道槍乃百兵之首,劍乃兵中君子。

  此番二者相遇,卻隻聞錚錚器鳴。

  “出招!”訾顏爆喝一聲,抽杆橫掃而去。

  那劍便也凌厲起來,頓挫紅纓而下。

  老管家一面心焦王妃在旁,一面又憂愁這一方偏處小院,還得吊著一顆心生怕那廿複小子將訾大小姐打出個好歹來。

  賀思今卻是瞧得安靜。

  廿複明顯是原本不打算拔劍的,訾顏偏生用戰場的殺招逼他到絕境。

  似是激起了他的反骨般,那劍槍對峙之後,廿複便也步步狠厲,不帶一點顧忌般。
    眼看著訾顏已經快要招架不住,劍氣驟然而止,劍已入鞘。

  訾顏這一槍不及,劃過男人的脖頸,一點血絲清晰。

  她堪堪頓住身形,再回首,瞧見收兵而立的人,忽得將長槍一剁。

  賀思今皺眉:“全伯,快給廿複看看。”

  廿複卻是退後:“屬下無事。”

  依舊是嘶啞至極的聲音。

  訾顏站在階上,居高臨下地瞧他一眼。

  “訾姐姐?”

  “我沒事,”訾大小姐收了長槍,“是我認錯人了。”

  不等賀思今回答,她已經輕松一笑:“也好,你不是他最好。今日我便先走了。”

  “姐姐不留下用午膳?”

  “今日除夕,不興在別人家用飯的,”訾顏擺擺手,“而且,我猜一會有人該回來了。”

  她說的自然是宴朝,管家打她進門起就派人去通知了。

  “我送姐姐。”

  “不必。”訾顏走得瀟灑。

  倒是管家不敢怠慢,跟著送了出去。

  待得人去,持劍的男子才堪堪轉身:“王妃,何時認出我的?”

  許是嗓子的問題,他說話一字一頓,早已失了前時姿態。

  便是這王妃二字,也咬得死。

  賀思今隻覺往事如煙,仿佛不久之前,那個笑起來便就漾起酒窩的少年郎還曾油嘴滑舌地逗趣。

  “以前,你也是這般在苑山別院麽?”她問。

  “……”半晌,男子才嗚嗚似是一哂,“那時,沒毀容。”

  賀思今張了張口,想問他嗓子這次是怎麽了,他如何逃出生天的,這次,他又想要做什麽,為什麽會選擇宴朝,可到頭來,她竟也無話可與他說。

  “嗓子或許我爹可治。”

  “不必。”他拒絕得乾脆,“當我啞巴就好。”

  頓了頓,他說:“屬下告退。”

  賀思今默默看著他背影,終是輕輕歎了一聲。

  一回身,卻是瞧見宴朝。

  不知他是何時回來的,賀思今有些意外:“夫君。”

  “嗯。”宴朝垂了眉眼過來,隻問,“餓了嗎?”

  “有點。”她說,與他一並往裡走,“除夕正餐在晚上,中午我便叫廚房煲了雞湯,碼了鱔絲,中午便就吃麵吧?”

  “好。”

  說是吃麵,宴朝卻是沒有用多少。

  賀思今其實也不算餓,而且,她有些擔心訾顏。

  廿複的事情,她也是聽賀思楷說過後特意留心才發現的。他不說話,府中人大多都以為他是個啞巴,他也不似廿五廿七他們常跟在宴朝左右,大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在屋子裡,偶爾給管家幫忙收拾下東西。

  聲音不對,面容不對,連性格都不對。

  可越是這樣,才越接近真相。

  更何況,宴朝不是隨便大發善心的人。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今日才敢確定,廿複,就是吝惟。

  “當日將他押去天牢的時候,有人喂他用了毒。”

  賀思今一怔,偏頭看向一邊的男人。

  宴朝又替她夾了些鱔絲:“邊吃邊聽。”

  賀思今立刻開始動筷子。

  男人目光微動,繼續道:“那日原本他是與人做了交易的。他籌謀一切,便是為了將后宮醜事公之於眾,而有人正與他有一般的想法。所以,他在明,那人在暗。”

  “沒想到,暗處的人尚未救他,他就在押送天牢的途中被人攔截,強行喂下毒。此毒幾個時辰後才會發作,奈何當日兵荒馬亂,押送他的人後來也都死了,查不出來。”

  “不是查不出來,是……不想查了。”賀思今接道。

  對於帝王來說,自己做了混帳事被揭露,殺了揭露的人便是理虧作惡,可倘若這揭露人自己死了,又有什麽必要追查,是嫌不夠堵麽?

  而下毒的人也是抓住了帝王心思,做得乾淨。

  “嗯。”宴朝點頭,“此毒發作後,面上生毒瘡,毒瘡潰爛至死,因而死狀無以辨。”

  賀思今頓住,口中的面滯住。

  宴朝自覺失言,咳嗽了一聲:“但如果能及時切去,可救。吝惟身邊有一死士,名木酒,以身刮面入獄中相替。”

  “……”

  具體的細節,宴朝終究是不再說了。

  賀思今也飽了。

  她小心擱下了筷子,頓了頓,終於問道:“那,喂毒的人是誰?”

  問完,她複又想了一瞬:“其實,他好像也做了挺多不擇手段的事情,恨他的人,若論起宮裡的,應該有五公主一份。”

  “他也說過自己是咎由自取。”宴朝道。

  看來,大概是猜對了。

  賀思今沉吟半刻:“那是誰答應了與他合作的?最後又為何沒有出手相救?”

  “景妃。”

  “景妃?!”賀思今這才想起來那次在景華寺的偶遇,“所以,那天你是跟蹤景妃才去的景華寺?”

  “景妃常年禮佛,每年今上特允其出宮過去景華寺。”

  景妃。

  想起那日山道上景妃與亓皇后的對話,賀思今有些明白過來。

  她恨的人,怕是不僅僅是皇后,她恨的,還有今上。

  而她想做的,雖然現在一時還理不清,可有一點很清楚,僅僅扳倒一個亓皇后,不夠。

  可是五年前那日的情形,亓皇后已經一力擔下,恆王兵敗,已然塵埃落定,這件事情難以繼續翻出來,而吝惟又已經被毒死獄中,她又何必現身。

  不如等待下一個時機。

  “賀思今。”

  “嗯?!”賀思今回神,突然意識到他這次喊的是自己的名字,而非夫人。

  心中惴惴。

  宴朝看著她,剛剛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對自己說,不必在意。

  可是,到底,他仍不過是個凡人。

  尤其是在,他發現自己完全聽不明白剛剛園中那段對話時。

  “我也想知道,你與吝惟的事。”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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