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第二十章 又是
第二十章 又是◎怎麽,又是她?◎
去南書房的第一日早晨,宮中備的早膳是羊湯,一碗喝下去,人都暖和起來。
賀思今不禁樂觀了些,這日子,總也不能每天都驚心動魄的吧?
只是一想到與五公主的初見,心中不免複雜。
有那杖責的宮女為鑒,這幾日她們心知肚明,從未提起。
大寧公主大多成年出嫁,如今只剩下五公主一位。
是以南書房已經空下許久,賀思今一行到的時候,門還未開。
訾顏伸手推了一道,吱呀一聲,頗顯厚重。
書房內擺著左右兩列矮幾,上頭文房四寶齊全,光是筆便就每張都排了五支。
“諸位小姐稍候,那頂前頭的,是五公主的桌子,其他的,小姐們可自己挑選。”宮人說完,便就招了手領著書房內灑掃的出去。
以往,坐在正中的,便就是黃陳二人,賀思今想著便就仍舊往邊上去,不想今日,最末的兩張,倒叫她兩位先挑走了。
黃婧坐在案前,將衣袖略一順下:“賀小姐怎麽了?”
“這個!”誰料,小公主一把就撲到了桌案上,死死摳住了桌沿。
萬沒有叫公主受罰的道理。
今日她若是坐了,怕是沒得好果子吃。
苦的是訾顏,賀思今撐著兩世學習,大體背了個囫圇,訾大小姐夠嗆,磕磕絆絆差點崩潰。
反噬原是這麽個意思。
這般想來,黃陳二人揀了最後坐了,竟也是有心了。
訾顏左右瞧了一眼:“就我們幾個人,坐哪裡還不是一樣。”
余光掃見隔壁的身影,宴雅琪仍舊沒有看她們,卻在她坐下後,撤開霸著桌案的胳膊,也算坐好。
訾顏這才了然,忽得往邊上讓了讓:“也好,這桌子大,你來我倆還能有商有量。”
“訾姐姐,我才疏學淺,聽課時候大約還需姐姐提點,可能與姐姐坐近一些?”
幾個人複又起身,賀思今立在案邊,只見宴雅琪跑進來,並未看她們任何人。
不想,開課第一天,邵太傅檢查各人學問,五公主竟是已經能夠熟背四書,且一背誦起來便不知停歇,定是要一氣呵成地背完為止,令人歎為觀止。
這景象實在是叫後邊兩位舒了口氣,不著痕跡退了一步,訾顏礙於身份無法幫襯。
老天果真還是覺得她的願望太過貪心了,這便就加緊懲罰起來。
黃婧與陳源的作業,是抄寫一遍《孝經》並作注,訾顏免了作注,但要一日就熟讀。
原本,賀思今想,依著五公主如今模樣,怕是得跟著再從頭學一遍善學書院的內容。
南書房不允許丫鬟進來,唯有五公主一人帶了兩位宮女專行研墨舔筆之事。
宴雅琪不發一言,背完就坐,仿佛誇得並不是她。
此情此態便是,無法交流的。
訾顏聽得嘴巴都能塞鵝蛋,還是邵太傅頷首道:“公主有心了。”
登時,幾個人面面相覷。
背完書,便是習字檢查,訾顏終於得了機會將垮下的肩頭重新振作。
隻除了五公主,邵太傅便未再誇過第二人。
罷了,一甩衣袍坐下。
不僅替幾人將之前所學都檢查梳理了一遍,甚至,還因材施教地布置了作業。
到了賀思今,竟是要謄抄三遍。
賀思今歪頭看過去,宴雅琪卻只是堅持這張桌子,眼神亦是遊移,並不瞧她。
罷了,她一回頭,對上訾顏眨巴的眼,矮身就是一禮,後者眼神更迷茫了。
這入宮伴讀,說是伴讀,實際上,若遇上皇室子女犯錯,受罰的,也該是她們。
她無奈看向前頭正中的那張桌案,並非不能坐,只是,那套桌椅一看就非凡品,怎是她能坐的。
“五公主到!”
“沒……”賀思今隻得坐在了她前頭。
在她身後,宮女提醒:“公主,正中的那一張桌案。”
邵太傅原本是教授皇子們的,如今大寧皇子斷層,此番來教授公主小姐們,倒也盡心。
黃陳二人自是不必說,本就是佼佼者。
宮女趕忙應聲:“是,那奴婢將公主的桌案換過來。”
這話好笑,賀思今卻也是顧不得糾正,道了謝便就端正坐在了她身邊。
可是小公主哪裡聽她說話,她打各人的桌子邊繞了一圈,然後,拍打著賀思今的那張喊:“這個!這個!”
邊上的宮人這才按下了心,在旁跪坐下來。
五公主如此,總歸是離遠了些好。
可現下想這些也是無用,賀思今便耐心對著宴雅琪道:“公主小心衣袖,莫要染了墨。”
至於五公主,邵太傅命其抄寫千字文。
“你這安排,也算合理。”夜裡熄了燈,訾顏隔著矮踏與賀思今道,“就是五公主……”
“公主應是方會拿筆,你我方開始練字的時候,不也是寫的千字文?”
“我的意思是,”訾顏趴起身,“你不覺得奇怪嗎?她不會寫字,卻能識得那麽多字,還能背下來!背得那麽好!”
“……也許,她其實,並不識字呢?”
“什麽?!”
賀思今也轉過身:“她並不看書,今日我觀察了,太傅讀書的時候,她在玩筆,已然玩壞了三支了。”
“啊?”
“可是,散學的時候,我已經聽見她邊走邊背出來了。”
這對訾顏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難以想象,她拚了命才能背會的東西,竟然有人能聽過就記得。
“不可能!我不信。”
“沒什麽不敢置信的,好比你,你的字,也無人能比啊。”賀思今說。
這話有魔力,瞬間就給某人順了毛。
“是嗎?”
“嗯。”
訾顏頓時美滋滋又躺下:“嗨呀,那我能理解為何你的字總也不倫不類的了,想來你應是在寫字一道上還未開竅,與我背書一般!”
能自我開解的人,實在是幸福的,賀思今想,嗯了一聲。
雖是有一個特立獨行的五公主,但是正式學習的日子,卻也正常。
除卻要與訾顏平分一張桌子,其他倒是沒出什麽岔子。
轉眼半月,立春將至,休沐的前一天,一放課,訾顏便就著手開始收拾東西,阿錦也抱了箱籠進來。
賀思今好笑:“不過回去三日,何須這般誇張?”
話音未落,有宮人到了殿前:“請問,賀家小姐可在?”
見人上前,那宮人才躬身:“皇后娘娘有請。”
公公等在面前,不容拒絕。
自然,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路上賀思今思量了一下開口:“公公可知,皇后娘娘此番所為何事?”
“小姐,當心腳下。”公公卻只是盡責引路,權當沒有聽見。
歲和宮外頭已經有早開的花探出了花骨朵,遠遠,有鳳釵女子正在修剪枝葉,身側還立著一位,應是如妃。
亓明蕙眼尖,瞧見人便就招了手:“來啦,來,你過來。”
賀思今依言過去,剛要拜見就被亓明蕙揮手製止了:“用不著虛禮,在宮中,可住得慣?”
“民女覺得,宮中甚好。”賀思今不明所以,只能用最場面的話說。
“本宮聽聞,這些日子,雅琪搶了你的桌子?”
賀思今恍然,原是為了這事,立刻搖了搖頭:“皇后娘娘說錯了。”
“哦?”
“皇宮是五公主的家,五公主看著自己家的桌子,習慣地坐過去了,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何來搶桌子一事?”賀思今口齒清晰,說得不緊不慢。
亓明蕙聽著,還真聽出點道理來,將手裡的剪刀放下:“這件事,是本宮思慮不周,昨日問過方知,委屈你了。”
“娘娘折煞民女了,民女說的都是實話。”
亓明蕙不再堅持,順遂指了指眼前的花:“看看,可喜歡?”
“好看。”
“此乃玉茗,這時節,能開花的不多,玉茗可算翹楚。”
賀思今垂眼細看過去,那般豔麗的色澤,確然華貴。
“既是喜歡,回頭送到你們殿中。”
“不不不,娘娘垂愛,民女受之有愧!”
“傻孩子,皇后見你歡喜,賞了你,何來有愧?”如妃接過話頭說著,卻是一歎,“說起來,你祖父也是喜歡玉茗的。”
“娘娘識得民女祖父?”接著,賀思今才想起來,祖父之前也曾入得司藥監,以祖父醫術,怎會不識,便低頭複道,“民女沒見過祖父。”
如妃笑起來,轉而對皇后道:“臣妾記得,那年老賀大人來替娘娘診出喜脈,娘娘歡喜,也曾賞過一株呢。”
“應有吧,久了,記不大清。”
是嗎?賀思今抬眼,卻見皇后面上興趣缺缺,似是乏了,自覺抿唇。
亓明蕙喚了人來,當真叫嬤嬤把花往偏殿送去。
這一趟去得莫名其妙,單是如妃的話言猶在耳。
出宮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直到聽著外頭街市的吆喝聲,才猛地醒轉。
之前她總也想著爹爹的事,卻從未想過,假如——假如與那樁事情有關的,是祖父呢?
“青雀,你可記得,祖父……是怎麽去的?”
“啊?大老爺他……聽我爹說,好像是落水走的,爹爹說出殯那日,宮裡頭還特意派了人來吊唁。再多,奴婢也不知道。”青雀說著隻覺自家主子面色越來越差,“小姐突然提大老爺做什麽?”
心頭惴惴,賀思今平複了一下:“沒,只是想起。”
為免被繼續追問,她別過頭去,打了簾子,叫冬末的風灌了一臉。
馬車便是這個時候驟然刹住。
“怎麽了?!”
“前頭有醉漢鬧事,小姐莫看……”
只是,這話到底說晚了,賀思今已經瞧見那茶樓外,倒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正死死揪著胸`前的衣裳,一個大漢醉醺醺嚷嚷著:“爺管你什麽賣藝不賣身,爺就是想聽個曲兒,怎麽?瞧不起爺?!爺有錢!爺就要在家裡聽你彈!”
“小姐莫要聽!”阿明著急,調轉馬頭,打算繞過。
轉圜之時,那女子抬起頭,發絲散亂,賀思今卻是一眼認出。
“等等!”
“殿下,賀家馬車又停下了。”廿五進來。
哪裡需得他報,宴朝已經看見了。
怎麽,又是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