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君》第三十三章 不同 ◇
第三十三章 不同 ◇◎宴朝的十五歲◎
人會在某個節點, 突然明曉,是為頓悟。
頭疼欲裂,她徒然跌坐在床畔。
思緒是個抓不住的玩意, 奔騰而出, 呼嘯而來, 將往日今夕一並席卷,將人丟在悵惘裡。心中的小人在不斷地勸解:“別想啦別想啦,也許爹爹今天只是隨便感歎下呢?說不定是因為娘懷了孕, 他也跟著多愁善感了呢?”
理智卻將她拖拽回來:“不是這樣的, 爹爹也許真的只是無意地感慨, 畢竟他也不知你是重生之人,可是,你卻不能多想一步, 你回來, 不就是為了救下賀家嗎?你就快要找到答案了,怎麽不往前走了呢?”
扳指硌得掌心疼, 賀思今搖搖晃晃出重新站起來。
上輩子,原本她就是該死的,謀反抄家,只有無知奴仆能留下一條命去流放,是娘親將她丟在了生辰那日的大街上,她隔著宮牆想叫爹爹瞧見那天際絢爛,娘親卻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可她回去了,於是她成了阿錦。
奴業司是可以去掉半條命的地方,她還記得, 朝王府的管家來選人的時候, 掌事說王府裡的丫頭, 不僅要手腳利落,還要長得周正,能拿出手的。
是以退下了好些人,她留到了最後。
“不舒服?”
“殺了我,”他說,“你為什麽,還沒有殺死我?”
“不是。”
那人一甩衣袖,離去。
等走進去,發現小姐連床都鋪好了,她不覺又瞧了一眼天色。
不久,祖父意外,出宮途中歿。
他是求死的。
彼時她一心想利用他,他越冷血瘋癲,她便待他越好,照顧他,陪著他,她不再出刀,甚至在管家憂愁他不進食的時候,親自去給他做了棗泥的月團,告訴他棗泥不甜,吃了不會膩,看著他吃了一塊又一塊。
她用了兩年的時候殺他,直到瞧見暗格裡父親的筆跡,方覺惘然。
“殿下,你醉了。”
卻從未曾想過,他緣何如此。
她眼見著那人一點點燃淨書箋,笑得癲狂。
她終記起那一世訾顏臨走最後的話:“我隻當我清風朗月的朝哥哥,死了。”
“不是。”
阿錦一早推了門的時候,發現自家小姐已經起來了。
要殺了賀家的,是今上,是君要臣死。
“呵。”
頭越發作痛。
阿錦點頭,到底擔心:“那小姐可是夢魘了?”
可是這把刀留下了她,不僅留下了,還將刀遞進了她手裡。
管家瞧了剩下幾人片刻,最後點了她走。
究竟是什麽關系……
好叫她有機會入宮,殺了那個座上人。
聽得聲響,他終於回頭,滿是血絲的眼中皆是嘲諷。
十九歲已經褪去了所有的少年意氣,那人立在冷風中,身後,是跳躍的火焰。
直到現在,十五歲之前的少年活生生在自己面前。
宴朝的十五歲,這一年,恆王謀反。
“我要殺的人,不是你。”她終於開口。
如此種種,只求他能有所動容,將她帶在身邊。
她端了用水進來,眨巴眼:“小姐,你這眼睛……你不會是失眠了吧?”
賀思今一夜未睡,卻也不好多言,隻唬道:“楞什麽?”
“小姐怎麽起來得越來越早了?”她總覺得自打正式讀書起,小姐這作息,實在是怕人,只怕是要跟日日上朝點卯的老爺差不離了。
而宴朝,是今上手裡的那把刀。
“餓的?”
賀思今扶著床柱想,十五歲。
哪怕是世人都說以前的朝王殿下不是這樣的,她也隻當是世人眼瞎。
也就是說,宴朝出生那一年,宮中一連去了三個。
“有點。”賀思今接了熱帕子,“別張揚,莫叫青雀聽見告訴娘。”
他在笑,她卻無法再看他。
十三歲,入府的第三年,新年。
十五年前,恆王妃在宮中難產,薨,一屍兩命。
“好了好了,趕緊去端早膳來,我想起來了,應該是餓的。”
“哦哦哦!”
“等等,再端一杯濃茶。”
阿錦站住了:“小姐,不好吧?大清早的……”
“今日還要聽邵太傅講課,不能打瞌睡,快去!”
臨走,賀思今瞧了一眼庭中的玉茗交待青雀:“若是當真救不活,就算了。”
阿錦跟著上車:“小姐,那玉茗咱們費勁捧回來,怎麽就算了?”
“宮裡人賞的東西,救了,是本分。救不活,是緣分。”賀思今說著望了她一眼,“說了你也不懂,我問你,九連環帶了嗎?”
“帶了帶了。”
“先不慌,等到了就先擺著。”
“小姐不是說有人會?”
“……我先玩幾天試試。”
說著話,已經入了宮門。
偏殿裡,訾顏正帶著丫頭往南書房去,見人來了,又折回來等著一起。
賀思今拿了那九連環擺下:“就來了。”
“這是什麽?你怎麽還帶小孩子的玩意兒?”
“閑來試試,等我弟弟或者妹妹出來,我也好逗他。”
“瞧不出來啊,你想得還挺遠。”訾顏擼起袖子,“來,我看看。”
奈何訾大小姐拿在手裡轉了幾個來回,最後嘴巴又鼓成了河豚:“這什麽東西啊!你確定能打開?!”
“訾姐姐莫急,先去南書房,等回來了,咱們再研究。”
“這玩意兒,它肯定是不對……”
“快走吧,要遲到了!”
某人氣哼哼地被拉著進了書房。
黃婧與陳源正在兀自瞧書,五公主仍是在玩筆。
二人輕聲坐下,不到半刻,邵太傅過來,顯然對五個人的表現還算滿意。
“今日我們接著講論語。”
因著那杯濃茶,賀思今精神還算振作,等捱到結束,上下眼皮子都快要打架了。
倒是訾顏還抖擻得很,拉著她:“哎,回去我們接著解那勞什子的九連環,我方才想到了一個法子,我覺得肯定行!”
“二位好興致。”身後傳來一聲笑。
許久不打交道,陳源仍是笑眯眯的:“訾妹妹是要解九連環?”
誰是你妹妹?賀思今覺得訾大小姐這話已經懟到嘴邊了,趕緊先行接話:“打發時間罷了,沒什麽解不解的。”
“走吧,”黃婧起身,“莫叫娘娘久等了。”
陳源這才沒再多說,隻仍是友善與她們點了頭:“明日見。”
“你看黃婧最近是不是也不與你說話了。”
“啊?”賀思今狐疑,“怎麽了?”
訾顏搖頭:“她啊,就是見人下菜的。最近她與如妃娘娘走得近,今日又得皇后娘娘召見,怕不是要上天了呢,你看她,一個字都懶得與我們多說了吧。”
“可是訾姐姐原本也就不愛與她們講話的,此番不是正合心意了?”
“你……我就是教育你!別被人家一個破胭脂給收買了!”
“那必不可能,我就訾姐姐一個姐姐麽,那胭脂,我都不知道收到哪裡了。”
“哼,算你識相!”訾顏這才胳膊肘拱了她一下,“快回去啦!我叫素櫻帶了些小食,一會邊聊邊吃,權當還你芡實糕了。”
“好。”
“噫。”訾顏停下腳,“不對勁。”
轉身,二人身後,宴雅琪跟著。
“她怎麽來了?”訾大小姐先是詫異,而後壓低了聲音扯扯身邊人,“她不是該回歲和宮的麽?怎麽跟著我們回來了?!”
“不知道。”賀思今瞧向宴雅琪,後者似乎並不在乎她們發現沒發現,徑自路過她們,甚至,比她們先行進了偏殿的大門。
“哎!”訾顏跟上去,又扭頭問後邊的兩個宮女,“你倆怎麽看的人啊?快帶你們主子回去啊!”
“回訾小姐,娘娘說,隨公主開心,莫要強求,公主玩好了,自是會回去的。”
“什麽?”訾顏噎住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那公主什麽時候會玩好?”
宮女面面相覷,最後搖搖頭:“奴婢不知。”
賀思今拉著訾顏沒叫她繼續問,隻追著人進去。
宴雅琪先是在簷下轉,而後進去,桌子上擺著的,正是早間留下的九連環,她伸手就拿過來,嘩啦啦地響。
“要!要!”
宮女歉意地看向邊上兩位,又不好勸主子,只能試探道:“二位小姐,這個……”
訾顏眼睛都瞪圓了,她剛拿上手的東西,這還沒玩呢,就要拱手讓人了?!
“不成啊,這是賀妹妹給我玩的!”
賀思今尷尬,倒也不是給你玩的,不過此時,她只能和事佬地拉住人:“訾姐姐,公主應是新奇,不是與你爭,要不,下次我再給你帶魯班鎖?”
“我……”
“要!要!”突然,宴雅琪抓著那串銅環就跑了出去。
速度太快,連身手了得的訾大小姐都沒反應過來。
等到想起來要逮人的時候,兩個宮女已經追出去不見了人影。
“我……我!氣死了!這算什麽!!!!”就差捶胸頓足了。
賀思今只能一邊安撫她,一面命她的丫頭拿小吃出來。
素櫻趕緊就去提食盒,縱使如此,訾大小姐還是氣得不輕。
只是,這好歹是五公主,皇后娘娘護著的。
“她是朝哥哥的親妹,不氣不氣。”訾顏一行安慰自己,一行憋著氣把點心盒子吃了個精光。
最後終於想起來還有個賀妹妹,無法,只能保證下次再給她帶一盒更好吃的。
賀思今想,能把這般人逼到最後說出那般冷漠的話,也只能是宴朝了。
她是那個親眼看著宴朝從此間少年,變成那個柴米油鹽不進的石頭的人啊。
想著,她故作無意地問:“七殿下與五公主兄妹情深,你又與七殿下自小相處,之前沒與五公主一起玩過麽?”
“五公主?她可是皇后娘娘的寶貝,等閑不叫人見的,你不知道,之前五公主剛出生的時候,連朝哥哥她都不讓見。”訾顏想了想,“太醫說恐怕是剛剛生產,做母親的太過敏[gǎn]才會如此。”
“後來又讓見了?”
“時間長了吧,而且五公主願意與朝哥哥一起玩,皇后娘娘也就許了。不過,朝哥哥進宮的時候也不算多,他開府早,又在軍營裡的時間居多。”
“如此……”
訾顏狐疑:“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皇后娘娘對七殿下和五公主的態度,著實有些不同。如你所言,七殿下離宮早,更是打小就在軍營裡,按說又是頭胎,娘娘應該更緊張才是,可是聽說這送進軍營的主意,還是娘娘親自與今上提的。”賀思今道。
“還頭胎……你個小丫頭,怎麽還曉得這些?”訾顏覷她。
賀思今啞然,頓了一下道:“我爹是醫者,聽得多了,而且現在我娘有了身子,這次回去又聽他回憶了以往我娘懷我時候的事。”
“嗯嗯,也是,往後可有的你受的,我爹娘也老說我不如我兄長,嘖,不過管它呢!”訾顏拍拍手,將點心屑子抖了,“不過你說的也好理解,畢竟五公主是女孩,哪裡有男孩子皮糙肉厚的?可不是要更金貴地護著?”
“訾姐姐說的有理。”賀思今笑了,順遂引轉了話題,“不知道我娘會給我生個弟弟還是妹妹了。”
“你看你愁的都是個什麽事兒,妹妹如何?弟弟又如何?”
“我想要個弟弟。”
“為何?”
“皮糙肉厚的,以後可以欺負。”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妹妹,你還有這心思!嗯,不錯,是我妹妹!”訾顏說著伸手拍她,拍的一個趔趄。
“……”絕了,這姑娘,手還是重啊,賀思今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