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鋒芒
  林降對“嘉林”的工作適應得很快， 一個月的時間，她不僅已經參加過兩次的翻譯論壇，就連手上負責的項目， 也由一開始的幫其他同事校對， 變成了現在的獨立負責。

  她當前正在跟進的項目， 是法國“薩爾瓦”公司最新推出的度假酒店招標項目。

  “嘉林”之前成功開發過幾個國際度假酒店項目，在國際上有一定的知名度。又因為這次項目的幕後招標人對中國文化很感興趣，想要將其融入進這次的酒店設計中， “嘉林”因而就理所應當地被邀請進了這次招標。

  當李嘉將一整摞項目資料放在林降桌上，交代她這個項目由她負責時，說實話， 林降是稍顯有些茫然的。

  她剛入職沒多久，很多東西都還不是特別清楚， 她有些顧慮。或者，最起碼也幫她安排一個搭檔。

  李嘉看出她的猶豫，給她鼓勁：“別怕， 你就大膽做， 不是還有我在後面幫你校對嗎？”

  林降的焦慮暫緩了幾分：“嘉姐，這麽大的項目， 我又是第一次跟進， 是不是應該安排個搭檔和我一起？”

  “你確定你需要搭檔嗎？”李嘉笑說，“你面試時的表現我見過， 還有你之前翻譯的資料， 我也大致看過。放心吧，你沒問題。”

  林降很感謝李嘉這麽相信她， 而事實上，她的能力也確實如此。語言功底她有， 加之她大學時專門對歐洲的文化和建築發展史做過研究，所以，翻譯起來，倒也算是得心應手。

  兩周的時間，林降不僅把對方的招標文件翻譯成了中文，還將“嘉林”這邊的投標初稿也進行了翻譯。

  林降聞言端起抿了一口，她不懂茶，卻也覺得入口滿是清香，笑說：“很好喝。”

  某日，林降正輕抿咖啡看著窗外，接連幾個小時的高強度工作過後，她最喜歡的放松方式便是喝著咖啡看著窗外發呆。

  她不敢想，這感覺是不是因為再次遇上薑辭的緣故。她見著他了，知道他過的好，即便清楚地明白兩人以後都不會再有什麽，也會莫名地覺得心安。

  林降想了想，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好像自從她來“嘉林”上班後，心裡便少了許多之前那種飄忽不定的感覺。

  卻沒想到這機會竟然來得這麽快……

  林降回神，放下咖啡杯，又隨手將電腦屏幕鎖屏，才邁步過去。

  “上次你翻譯的那個度假酒店項目，我把資料交上去了，領導很滿意，一再堅持下次的項目會要讓你一起參加。”

  思緒是被李嘉的聲音打斷的：“林降，來一趟我辦公室。”

  沒日沒夜地查資料，了解當地的文化背景和風土人情，她翻譯出來的東西，不僅詞句達意，還在遣詞造句上刻意借鑒了當地的很多俚語。

  李嘉倒也沒閑扯太多，林降這個小姑娘她是真心喜歡，能力強，性格穩，是個翻譯的好苗子。

  李嘉誇她有天賦，感歎自己真是沒有看錯她，還承諾以後有機會一定讓她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示自己。

  “對，你先進來。”

  李嘉讓她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給她倒了一杯茶，又給自己斟了一杯：“嘗嘗，我爸媽從老家給我寄來的。”

  翻譯部在七樓，除幾間領導辦公室外，其他員工均在外面的開放區域辦公。雖說是開放區域，可每個區域佔據三四個辦公桌，區域與區域之間又有隔板擋著，也算是非常尊重個人隱私了。

  雖然也依舊是在忙著工作和生存，可那種感覺還是不太一樣，貌似之前心口處空蕩蕩的一塊兒，已經被什麽東西所補齊了。

  可沒來由的，林降就是覺得心情放松，好似心底的褶皺都被這一陣陣的清風蕩平了一般。

  林降很是欣慰，倒不是因為李嘉給她的承諾，只是自己這麽多天的辛苦付出終於被人認可，也不枉她因為糾結一個單詞的釋義，整整一天都沒心情吃飯了。

  林降本以為李嘉那句“讓她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示自己”只是隨口一說，倒也沒過多在意。

  從林降工位到李嘉的辦公室沒多遠，幾步距離，林降推門，身子探進去：“嘉姐，你找我？”

  這個季節，其實沒什麽特別的。凜冬已去，春日卻還未歸來，既無漫天飛雪的浪漫，也無春意盎然的恣意，有的只剩嶙峋枯黃的枝椏和風中搖擺的幾面旗幟。

  所以，當把東西交給李嘉的時候，她甚是滿意，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改，徑直就交給了項目經理。

  林降很感激，她自知她一個新人，能這麽快被領導看見，這其中必然有李嘉推薦的原因。

  “嘉姐，謝謝你。”

  “謝我幹什麽，是你能力強，應得的。”李嘉爽朗一笑，“不過我得提前提醒你啊，這項目匯報會薑總也會參加，他一向比較嚴格，你得提前做好準備。”

  林降：“……啊？”

  她就怕和薑辭撞上，這麽多天來一直謹小慎微，連老遠見著他的背影都是繞道走。和他一起開會，不就相當於迎面撞槍口嘛。

  李嘉疑惑：“怎麽，是有什麽問題嗎？”

  林降還抱著一線希望：“嘉姐，我能問下薑總是誰嗎？”

  李嘉回看她一眼，好似覺得她這個問題問得格外奇怪：“當然是薑辭，除了他，公司還有第二個姓‘薑’的嗎？”

  “……那倒是好像也沒有。”

  林降沒盼頭了，她嘗試推脫，李嘉以為她是被嚇到了，耐心開導：“你別怕，薑總雖說是比較嚴格，可一向是對事不對人，你只要把事情做好了，也就不用太擔心。再說了，這多好的一個機會啊，你在領導面前表現好了，升職加薪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兒？”

  林降木訥地點了點頭，心說，很不巧，她沒準就還真是那個讓他“對人”的對象。

  可這話她也只是在心裡想想，沒敢說出來。

  李嘉費這麽大勁推薦她，她自然不能在關鍵時候掉鏈子。再說，都已經來“嘉林”上班了，遇上薑辭只是早晚的事兒而已，就當是早死早超生吧。

  沒多久，林降便和李嘉一起參加了“薩爾瓦酒店”項目會議。

  她們到時，已有其他部門的同事到了，無一例外地，每個人都垂眸看著自己的電腦桌面，手下劈裡啪啦，接連不斷敲擊著，氣氛有些嚴肅。

  林降趁坐下的功夫，抬眸大致掃了一圈。她見過的人不多，在場的大多對她而言都是陌生面孔。

  片刻，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踏入以及輕聲交談的聲音，那聲音由遠及近，林降的心臟也逐漸朝著喉嚨處慢慢被提起。

  遠遠便見著來人西裝革履，身材挺拔。好似攜來山間的清晨涼霧，讓人瞬間醒神。

  那人還未走近，便已經有人快步前去將會議室門打開：“薑總，您好。”

  在一片人聲嘈雜中，林降僵硬地跟著大家一同起身，隨後又坐下，視線卻始終落在桌面的電腦鍵盤上，未敢抬起。

  薑辭落座後並沒有過多寒暄，開門見山，徑直讓大家輪流匯報。他話不多，但每一次開口必然是一針見血，瞬間便能看出問題所在。

  拋出問題後也不急躁，耐心等著對方回答，只是他邏輯縝密，思維活絡，幾個回合下來，總是能將對方說的啞口無言。

  不是胡攪蠻纏，更不是拿職位壓人，只是格外細致認真，林降倒是能體會到幾分李嘉說他“嚴格”的感覺了。
    臨到翻譯部，林降流利做完匯報後，便等著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她提前有過心理準備，即便是礙於現場這麽多人，他不便明著給她難堪，但拿言語刺撓她幾句還是可以的。

  畢竟上次兩人的談話算不上和諧，現在她又突然出現在這兒，他如果實在覺得心裡別扭，她也能理解。

  可出其不意地，薑辭在聽完她的匯報後竟然什麽都沒說，隻隨kǒu-交代後面的翻譯任務還很重，讓她提前做好準備，他不喜歡半途而廢的員工。

  說到“半途而廢”時，他還刻意看了她一眼，漆黑明亮的瞳仁，卻格外清寂，似籠著一層霧，讓人無端就覺得清冷的很。

  他必然是認出她了，認出了，卻沒有任何為難。林降想，他應該是徹底已經將她當作陌生人了。

  她應該覺得慶幸的，在這麽多人的場合，他並沒有故意給她難堪。

  旁邊的李嘉捅了捅她的手肘，林降忙回神：“好的，請薑總您放心。”

  會議開完，林降正欲和李嘉一起離開，薑辭的助理卻突然走了過來，紅唇粉黛的一張小臉，打扮的精致得體，林降聽其他人叫她桑榆。

  “林小姐，您稍等下，薑總說還有幾個單詞的翻譯想和您再確認下。”

  “我嗎？”林降有些疑惑，她回看桑榆一眼，又看看李嘉。

  桑榆笑著朝她點點頭。

  李嘉拍拍她的肩膀給她鼓勁，然後就離開了。

  此時會議室的人已經基本走完了，薑辭還坐在原來的座位上看資料。桑榆和她說完這句話後也離開了，偌大的會議室，瞬間就只剩下她和薑辭兩個人。

  林降不想主動過去和他打招呼，又不能走，隻得保持著靠牆壁站立的動作，駐足在門口處，直到腳尖發酸，才聽到身後坐著的人幽幽來了一句：“去我辦公室說吧。”

  薑辭本來還想再晾會兒她的，一想到她每次見了他都恨不得立馬躲起來的眼神，以及那一口一個的“薑總”，疏遠淡漠的語氣真是讓他恨得牙癢癢。

  就真這麽討厭他？迫不及待地想和他拉開距離？

  他是故意讓助理去通知她留下的，就想看看她會不會主動過來和他打招呼。沒想到，人家還真是有骨氣，硬是在門口站了這麽長時間。

  注意到她停在門口不動時，薑辭還刻意回頭看了她一眼，就這一眼，他瞬間就有些後悔。

  那樣一個清冷精致的側顏，即便是什麽都不說，還是輕易地就將他拉回了那個夏天。眼神再注意到她正在輕輕活動著的雙腳，心頭瞬間就有些軟了。

  林降自然不知他的這些心理活動，當即便發問：“啊？不能在這兒說嗎？”

  薑辭懶懶地睨她一樣，話都懶得說，隻朝她抬手指了指旁邊的提示板。

  林降轉眸去看，“十點到十一點項目會”，原來是會議室被佔用了，她連忙噤了聲。

  薑辭起身收拾東西離開，她便立馬亦步亦趨地跟上。

  會議室離薑辭的辦公室離得並不遠，幾十米的距離，一路薑辭並沒有等她。他腿長，邁的步子又大，跟不上了林降隻得小跑起來。

  進了辦公室，薑辭也沒說話，徑直將外套脫掉掛在衣帽架上，便朝著旁邊的辦公桌走去。

  林降沒繼續跟著他，在靠近門口的沙發那兒停住，雙手抱著電腦，也沒直接坐，就那樣徑直站著。

  半晌，薑辭才終於走過來，白衣西褲，高大挺拔的身影就那樣撞進林降的眼神裡。她呼吸一頓，覺得他這樣真是清絕的過分。

  “怎麽不坐？”

  “哦，好。”林降這才靠沙發邊角坐下，坐姿規矩，說是剛入學的一年級小學生都不過分。

  薑辭輕扯了下嘴角，她這樣，和他第一次見她時，倒是差別不大。

  兩人面對面坐著，薑辭倒是也不急於開口討論工作的事兒，幫她拿了一瓶礦泉水，不疾不徐地問道：“什麽時候來上班的？”

  其實他知道，就是想聽她親口說。

  “沒多久，一個月前。”

  “都一個月了，”薑辭故意將尾音咬重，聲音裡帶著點意味不明，“來公司這麽長時間我都沒見過你，你是不是……故意躲著我？”

  是啊，她當然是故意躲著他了，他都那麽討厭她了，難道她還要往槍口上撞麽。

  “沒有，應該是您工作太忙了，沒遇著機會和您打照面。”

  薑辭沒接她這話，垂眸點了一支煙，兀自吸了兩口：“如果是這樣，那最好不過了。之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你是我的員工，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就行，我倒還不至於那麽小心眼。”

  聽聞這句話，林降舒了口氣。

  安安穩穩賺錢，是她此刻最大的夢想了，沒有之一。

  薑辭抽完一支煙，才拿出她之前翻譯的那份資料，林降本以為他會挖苦她兩句，誰知他上來竟然是直接將她誇讚了一番：“你這份翻譯做的不錯，不僅意思表達到位，還用了許多當地的通俗表達，確實不錯。”

  林降受寵若驚，忙謙虛了幾句。

  薑辭瞥她一眼，語氣涼涼的：“只是不錯，還有很多進步的空間，你這麽高興幹什麽？有些地方還需要修改。”

  林降：“……”

  她發現了，他也並不是完全忘記了，只是不會在那麽多人的情況下給她難堪罷了，可能是擔心有損他高大偉岸的公司老板形象。

  這會兒，私下裡，不還是在用言語刺撓她麽。

  林降耐著性子：“勞煩薑總和我說下，哪些地方需要修改？”

  薑辭拿出筆，在資料上圈圈點點幾下，又將他自己的想法和她解釋。別說，經他這麽一點撥，林降還真就覺得他的用詞更貼合。

  只是，這會兒她的注意力一部分正被他嶙峋的腕骨和清晰的下顎線吸引，兩人靠近時，有淺淡的沉香鑽入鼻尖，像極了當年他給她講數學題時的場景。

  “聽懂沒？”

  “懂了，您說的這幾個詞確實更適合一些。”

  薑辭嗤笑：“看來你在榕市讀的大學也並不怎麽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