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退卻

  林降今早出門時忘了看天氣預報，不知道今天會下雨，自然也就沒有帶傘。

  傍晚時分，一陣寒風過境，窗外開始落雨。

  沒一會兒，暴雨如注，天邊好似一片黑幕，視線被阻隔。只能聽到雨滴墜落在水泥地上發出的噪聲，和由此而產生的涼涼白霧。

  高中生普遍好奇心重，加之講台上老師講的內容略顯枯燥，沒一會兒大家的注意力便被分散，幾個臨近窗戶的學生更是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看這架勢，等到放學這雨也不會停了。”

  “誰說不是呢，我今天本來還打算放學去踢球的，現在也去不了了。不過好在我出門時帶傘了，不然這麽大的雨，指定會被淋成落湯雞。”

  “哈哈，那倒是，不過我也帶了。”

  講台上政治老師的眼神橫掃過來，窗戶旁邊的同學噤了聲，一把將窗戶掩上，窗外的雨聲小了點。

  可林降還沉浸在他們剛才討論的話題裡，她沒帶傘，也不方便讓林從江過來接她，隻得期盼著雨勢能小點，一會兒放學時不至於被淋得太慘。

  她看見了啊，所以她剛才走的時候才會朝他點頭。

  她回頭，看向那聲音的來源處。

  林降並不是一個對別人的情緒感知十分敏[gǎn]的人，有時候可以說是有些刻意逃避別人的情緒。

  兩人對視了會兒，忽地，薑辭很輕地歎了口氣，繼而從課桌旁拿出一把長柄黑傘，三兩步來到林降身邊：“走吧，我送你。”

  很快，便真誠地給出她的結論：“我想應該也不是。不過，那你為什麽還不走呢？因為其他事情耽誤，還是也沒帶傘？”

  少年身高腿長，站在林降的身邊，驀地投下來一大片陰影。撐起的傘面將周圍的風雨阻隔，兩人就在這傘骨和傘面撐起的一隅之地內站著。

  “林降！”

  薑辭垂眸看了她一眼，那神情算不上太好。

  薑辭被氣笑了，舌尖頂了頂左邊的臉頰，語氣帶著幾分痞氣：“打招呼？老子在這兒坐這麽久就是為了等你打招呼？”

  林降收拾好東西後，朝著薑辭打了個招呼，找了本廢棄的資料擋在頭頂，作勢就打算衝出去。

  窗外的雨勢雖未停，可到底還是弱了幾分。按這種程度，如果她快步跑到公交車站的話，應該也不會被淋得太狠。

  林降開始收拾東西，途中，她聽到後座傳來薑辭也在收拾東西的聲音。

  身後傳來一聲略帶急切的聲音，林降的思緒被拉回，連著邁出去的步子也停住。

  “我剛剛有和你打過招呼。”

  薑辭一手拎著包，一手撐在課桌上，高大的身材將窗外透進來的光線遮住，微眯著眼：“我坐這兒半天了，你沒看到我嗎？”

  也沒帶傘？

  林降愣了下，想了兩秒，覺得應該不是，他還不至於閑到這種程度。

  她沒過多在意，隻當他是被其他事情耽擱了才沒離開，因為之前每一次他都是和宋遠航他們一起走的。

  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蜂擁離開。前一秒還人聲鼎沸的教室，瞬間變得安靜下來。林降朝四周看了看，此時偌大的教室裡除了她和薑辭外，再沒有其他人。

  所以，此刻，她自然也就看不懂薑辭那漆黑瞳仁掩蓋的背後，到底想要表達什麽。

  “嗯？”他似乎有些慍怒，林降沒反應過來。

  凜冽清爽的少年氣息伴著風中的濕意一齊撲了過來，林降耳朵有些熱。

  她看著地上兩人重疊在一起的影子，腳尖瑟縮了下，開口：“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到站台的。”

  薑辭一愣，眼底的暗色一閃而過，隨即便將傘柄遞給她：“好，那你自己撐吧。”

  少年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淡青色的青筋脈絡清晰可見。有幾滴雨水順著風滴落在他手背上，他卻仿佛置若罔聞。

  林降抿了抿唇角：“那你怎麽辦？”

  薑辭淡笑了下，學著她剛才的樣子從包裡拿出一本書頂在頭上：“衝過去，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說完，他就要離開，林降看清了，他頭頂頂著的那本，正是數學老師新發的練習冊。

  “薑辭，”林降叫住他，“還是一起撐吧。”

  薑辭扭頭，林降看到他眼尾的那顆黑痣跳動了一下。

  “決定好了？”

  “嗯。”

  雨天路滑，林降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穿著白色球鞋，在遇到有水坑的地方更是要躊躇很久才敢下腳。

  薑辭倒也不急，幫她下腳試探，或是耐心看她踩著磚塊仔細略過汙水，每一次都耐心十足。甚至還會傾身幫她撐著傘，確保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被雨水淋到。

  許是因為下雨，加之林降她們離校的時間也晚，這會兒在路上倒是沒遇到幾個同學。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沉默，耳邊風雨聲漂浮，好半晌，誰也沒有主動開口打破這沉默。

  林降想到中午那會兒在廁所遇到倪鬱濃的事兒，糾結要不要告訴薑辭。

  思考了會兒，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從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薑辭應該是不喜歡倪鬱濃的，甚至於說連溝通都很少。

  林降試著代入了一下薑辭的立場，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人，關於她的任何事情應該都是不想聽的。

  至於她自己，和薑辭不過是認識僅兩個多月的同學而已，他會想要知道和她有關的事情嗎，答案應該也是“不”。

  她想不到還有什麽理由，能促使她把這件事情告訴薑辭。所以，最後還是沉默了下來。

  倒不是說她有多麽善解人意，只是她一向都不大願意給人添麻煩。

  雨還在下，盡管林降的整個身子都掩在雨傘下，可她依舊能從雨水落進水坑裡濺起的水花來判斷，雨勢和他們剛離開教室時相比，並沒有減弱太多。

  思緒一旦開閘，就有些難以勒住。

  林降忽地就想起在襄市讀高一那會兒。

  那時她剛入學，不知怎的，學生證上的證件照就被掛在了學校的表白牆上。

  一張極普通的馬尾校服照，還是在學校旁邊的小照相館裡隨便拍的，甚至於她那天還因為起得太早，臉色有些暗黃。

  可就是這樣的一張照片，依舊被人掛了上去。

  一開始林降也沒太多在意，畢竟表白牆上被掛的人很多，信息紛擾，真真假假，大家喜歡獵奇，不過都只是短暫的一瞬而已。

  時間長了，新鮮過了，自然也就沒什麽了。

  後來偶有其他班級的男生來找她，她也是盡量躲著。直至謠言愈演愈烈，有人傳某個高二校草學長喜歡她。

  自此，每每林降走在路上，都會受到別人的指指點點，她才意識到這些事情好像確實是對她的生活造成困擾了。

  她嘗試過解釋，根本沒人相信，甚至更多人還認為她是在炫耀。

  可事實是，她壓根就沒見過那個什麽學長。

  男生覺得她高冷，女生更是覺得她在裝。久而久之，也就沒什麽人願意和她說話了。不過這些對於林降而言也都無所謂，上學而已，她也不是來交朋友的。

  後來許是看她性格老實，班裡或者班外的一些女混混便經常欺負她。

  有時候是堵在廁所，有時候是在回家的路上，人多的地方她們是不敢的，怕被老師看見。

  從她們三三兩兩的謾罵中，林降了解到，在她們中，有一個長發耳釘女，正是那個學長的女朋友。

  林降沒打算將這事兒鬧大，他爸爸一個人扶養她已經夠辛苦的了。學費，生活費，還有奶奶的醫藥費，全部都壓在林從江一個人身上。

  面對生活已經應接不暇，哪還有心力處理這些。反正也就幾年，熬熬就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那陣子的林降，每天基本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在熬著。

  可後來事情還是被林從江知道了，因為林降的成績有所下滑，老師叫了家長。

  林從江來了，那幾個女生的家長也來了，以至於那個她們口中傳言的，喜歡林降的高二學長的家長也來了。

  場面有些亂，眾說紛紜，無非就是各家幫各自孩子開脫。那是林降第一次直面人心的險惡。

  那個學長說他從來不知曉此事，也不認識林降，整件事情都是林降個人的問題。

  幾個女生更是一口咬定是林降自己散播的謠言，她們只是看不過和她爭執了幾句，從未有過分的舉動。

  對方勢力很大，咄咄逼人。林從江因著急辯駁，臉頰憋得通紅。可言辭在富貴強權面前不過是零星的幾點唾液而已，最是無用。

  林降指甲掐進掌心的嫩肉，指尖青白，整個人卻是冷靜無比，當時她就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因為這種事情讓林從江為她出頭。

  雨勢終於小了些，林降和薑辭已經來到了公交站。

  車輛進站，林降垂眸，她那雙白球鞋依舊乾淨，纖塵未染，即便已經在雨地了走了這麽長時間。

  她抿了下唇角，聲音有些輕：“薑辭，今天謝謝你，也感謝你前段時間幫我補習數學，不過以後我就不麻煩你了。”

  她的聲音並不大，甚至還被風吹散了幾分，但她相信薑辭聽見了。

  果然，少年在聽她說完後眸光一沉，身體有些僵硬，片刻才將雨傘再次塞進她手中：“知道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我用不上，雨傘你自己留著吧。”

  林降想把雨傘還給他，可他的步子太大，不過幾秒鍾而已，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相隔數米。

  林降想去追，無奈公交已經進站。余光裡，只看到了他那被雨水浸濕的半邊肩膀，和孤獨傲立的背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