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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遊》第五章 在哪裡
  第十五冊第五章在哪裡

  “飛弟!你怎麽了?”耳畔傳來碧潮戈的暴喝。緊接轟鳴,或清越激昂,或渾厚悠遠,令人心驚神悸。我幡然清醒,下意識地向後退去,渾身冷汗涔涔,失聲大叫:“怎地如此古怪?”

  “古怪?怎麽我感覺不出來?”甘檸真久久注視井內,不解地道。

  此時,井壁上刻的黃鍾大呂猶如活物一般,頻頻晃動,齊齊發出敲金擊玉的聲響。好一會,才漸漸停歇下來。碧潮戈輕拍井壁,黃鍾大呂複又搖晃鳴動。

  “這些黑白色的卵石是極為罕見的鳴石,產於吉祥天天壑的星宿海海底。輕敲鳴石,響聲可傳十裡,再刻上暗蘊符篆法力的黃鍾大呂,可以收到鎮邪清心的奇效。我見你突然目光呆滯,神色渾噩,所以拍擊鳴石,使你盡快恢復神智。”碧潮戈解釋道,奇怪地望著我:“以你如今的法力,怎會心神被攝?就算是一個妖力低弱的妖怪站在井邊,也不會迷失心智。飛弟,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我茫然搖頭,螭忽然道:“你的神識遠超常人,靈異敏銳,當然能感覺得到下面的異常。”

  我急忙以神識與螭交流:“井下到底有什麽古怪?剛才好像魂魄都被吸了進去!”

  螭沉思了一會,以從未有過的鄭重口氣道:“我只知道,那是一個超越你我想象的存在。以你神識內的漩渦驚人的吸噬力量,都會心神被攝,它的恐怖可見一斑。別忘了,這僅僅是怨淵的入口通道,你意碰觸到了它延伸出來的冰山一角而已。”幸災樂禍地乾笑一聲:“當然也只有你能碰觸,沒有特殊的神識,別人想碰還碰不到呢。”

  我心中微寒。碧潮戈又指著井欄五芒星角翹立地刀、劍、槍、錘、斧,道:“這些也不是裝飾用的,它們本是神兵利器,被三昧真火煉化後,取其精氣為胎,裹以上古的玉辟邪重新煉製,專破邪煞血光。”

  他探手向殿角的妖屍虛按,一道血泉從妖怪的頸腔噴出,投向井口。刀劍槍錘斧頓時冒出萬道霞光,千條瑞氣。將血水蒸發得乾乾淨淨。

  甘檸真道:“這座鎮邪殿以奇門八法的格局而建,也有鎮邪壓凶的妙用。光是刻在石階上的幾千個‘禁’字,足以禁錮邪物。”目光掃過四壁,壁上凸起數稀奇古怪的水紋雲圖,似在隱隱流動。

  我問道:“難道怨淵裡真有什麽邪物需要鎮壓?何為邪物?”心中疑惑,以脈經海殿的實力,就算是黃泉天裡地鬼魂跑出來。也能對付。

  碧潮戈沉聲道:“正因為不知何物,才更可怕。在魔主進入之前,我等欲往井中遣入百頭凶厲強橫的妖獸,以探虛實。誰料這些妖獸寧可被我們殺死,也不肯入井。”

  我閉目沉思,迷空島也是死亡禁地。但楚度僅僅花了幾個時辰,便輕松出入。如今深入怨淵,卻兩天沒有消息。莫非他也被困怨淵,束手策,甚至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楚度能活著出來嗎?”我驀然睜開眼,下意識地問道。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冒出腦海:四大妖王中,碧潮戈是我的生死兄弟,龍眼雀又和我交好,一旦楚度身亡,再設法殺了夜流冰、悲喜和尚。魔刹天的千萬妖軍就有希望成為我最強大的靠山。

  “你若想扼殺魔主生還的希望,倒是有一個辦法。”碧潮戈目光閃動,緊緊盯著我,“徹底封印這口井!”

  我喉頭髮乾:“大哥說笑了。”

  碧潮戈沉默良久,道:“如果不得不選擇,大哥自然站在你這一邊。但這口井法封死,魔主已經試過了。不過——,”

  他深深地注視著我:“我知道,這個世上有一件奇寶可以將井口徹底封印。”

  “是什麽?”我聽到自己嘶啞、顫抖、急促地聲音。

  “息壤!”

  我的心忍不住怦怦直跳,就像上天突然把誘惑的龐大金山送到一個窮鬼面前。偏偏只能眼睜睜地看,不能伸手去拿。我搖搖頭:“海姬還在裡面。我不能這麽做。”

  心中生出一絲遺憾,如果海姬不在怨淵,我也許立刻會成為北境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成為高高在上的刀俎。

  “你我都清楚,連魔主也難以脫困,海姬活下來的希望更是微乎其微。何況,就算你運氣通天,將海姬救出怨淵,你以為能活著逃出羅生天嗎?”碧潮戈森然指向殿外:“海姬不比甘檸真,她是重矢之地,外面的妖軍絕對不可能放你們離開,大哥也幫不了你。”[

  我默然半晌,澀聲道:“我既然來了,本就打算拚命地。”

  “你想清楚了?”碧潮戈意味深長地道:“在這裡等待,或許更好。”

  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絕然道:“興許海姬已經死了,但我的心不能死。”

  碧潮戈輕歎一聲,從袖中抽出一卷泛黃的古舊典籍,遞給我:“這是我們從藏經殿裡搜出來的,脈經海殿第二代宗主海沁顏的日志。兩億多年前,她是北境公認的第一高手。並以天縱之材,融貫術理玄法,自創一門經脈化身的絕學,成為天下首屈一指的玄師,被譽為遊刃生死輪回,通曉鬼神陰陽地半仙。在這冊日志的最後,有海沁顏親筆手書的關於怨淵的記載,可惜並不完整。”

  “兩億年前的第一高手兼玄師?”我接過日志,觸手輕柔,絹絲為頁,封面上黑漬斑斑,用指甲輕輕一刮,居然是凝結的血汙。

  匆匆翻到日志後面,末尾一頁的頂端,赫然寫著“怨淵”兩個清秀小字。而前面幾頁被完全扯去,隻留下幾縷參差不齊的絹絲,依稀還能辨認出邊上一個“怨”字的左半截。

  關於怨淵的記載並不多,寫得混亂不堪,斷斷續續。與其說是日志,不如說是一個人地夢囈來得更貼切。

  第一行是這些寫的:“它們,或者是它沒有死。我感覺得到。”

  下面幾行被墨汁塗抹掉了,後面續寫道:“今日,鎮邪殿修建完畢,但我始終法心安。怨淵到底是什麽?和它或者它們有關嗎?俯視井口,我覺得有魂飛魄散地錯覺。這些日子,我修煉地心境出現了窒礙。”

  中間突兀地寫著大大的:“罪孽!代價!”

  “我必須進入怨淵,一探究竟,否則修行將止步不前。經脈化身可以保我進出黃泉天,但能安然進入怨淵嗎?我毫把握。”

  “初一,焚香。沐浴,淨衣。午時三刻

  交泰,進入怨淵。臨行前,心緒不寧,患得患失。本該勘破生死。喜怖,我究竟在害怕什麽?”

  接下來的字跡異常潦草,好半天才能分辨出來:“這不可能!太荒謬了!”

  “為什麽?難道經脈化身失效了?”

  “天啊,魔刹天的妖怪攻佔了脈經海殿?潮水般的妖怪湧入宮殿,女武神一個個浴血倒下,為什麽我法出手?幻視還是噩夢或是報應?”

  再往下的記載更為混亂,每個字大小不一,錯落塗鴉。完全看不清楚。我覺得它們就像一個驚悸的魂魄,上下跌宕。瘋狂掙扎,隨時會被驚惶的巨浪吞沒。

  中間有兩句好像是:“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嗎?依然是幻覺?”

  “我究竟在哪裡?”記載至此突然中止,“裡”字最後幾筆歪歪斜斜,突兀地劃過頁緣,似是一隻溺水的手想要死死抓緊浮木,卻力有不逮,隻留下幾縷深深地抓痕。

  我心潮起伏,呆呆地望著碧潮戈:“海沁顏她。她從怨淵生還了?”既然日志裡清晰記載了海沁顏進入怨淵的過程,那麽這本日志的存在,疑便是她成功脫困的證明。

  甘檸真和碧潮戈對視一眼,前者道:“林飛,你知道什麽是經脈化身嗎?那是用奇經八脈融入精血,煉出的第二個自己,擁有獨立的肉體,也被稱作身外身。海沁顏的本體可能並沒有進入怨淵,而是以身外身進入。身外身所經歷地一切,本體同樣可以真實地感受到。並寫進日志。”

  第二個自己?我心頭一震,海沁顏的經脈化身豈不是和我與龍蝶相似?甘檸真又道:“即使身外身在怨淵消亡。海沁顏的本體也不會死,最多只是重創。”[

  “但她的本體還是死了。”碧潮戈接著道:“我們查閱了脈經海殿大量的秘典,裡面記載第二代宗主海沁顏某日在鎮邪殿靜坐,突然發瘋,吐血暴斃而亡。日期和她進入怨淵十分吻合,日志封面的血漬也證明了這一點。”

  “也就是說,當年,海沁顏地身外身進入怨淵,本體於鎮邪殿撰寫日志,錄下身外身的遭遇。最後地結果是身外身滅亡,本體也在同時死亡。”甘真道。

  我越聽越心驚,從海沁顏的日志看,身外身竟然可以令她出入黃泉天,的的確確稱得上是遊刃生死輪回,通宵鬼神陰陽。而海沁顏如此神通廣大,最終還是飲恨怨淵。

  “不對!”我猛然想起一事,指著日志大叫,“她怎麽會知道魔刹天的妖軍攻佔了脈經海殿?這不可能!太荒謬了!”

  試問一個兩億年前的死人,怎麽可能目睹今時魔刹天剿滅脈經海殿的一幕?我不住搖頭,驀地呆若木雞,目光落在海沁顏進入怨淵後,在日志裡寫下的第一句話:“這不可能!太荒謬了!”

  刹時,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第二個自己,同樣對怨淵敏銳的精神觸感,冥冥中,仿佛注定了我和海沁顏要經歷同樣地命運。

  “只有一個解釋。”甘真沉吟道:“海沁顏身為玄師,所以在怨淵預見到了日後脈經海殿淪陷的一幕?”

  我直翻白眼:“你在開玩笑?誰能預見兩億年後的事?神仙也做不到!否則海沁顏早算出自己的陽壽,遠遠避開怨淵了。”

  “魔主正是看到了這一句話,才毅然拋下一切,追入怨淵的。”碧潮戈神情有些不安,“如果這是海沁顏進入怨淵後產生的幻視,那未免太詭異了。”

  “可能只是一個巧合。”甘真沉吟道:“日志中的‘它們’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會提到‘罪孽’、‘代價’?為什麽說妖軍攻佔脈經海殿是報應?還有最後兩段話,我不太明白,似乎海沁顏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否從怨淵脫困。”

  “不錯!”我沉聲道:“也許海沁顏的本體進入怨淵,身外身留在鎮邪殿呢?也許她逃出了怨淵,卻因受傷過重,吐血而死。”

  碧潮戈道:“從最後幾段看,海沁顏的神智分明已經崩潰。天下第一高手兼玄師,竟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甘檸真道:“日志裡的疑點實在太多了。前幾頁撕去地部分,也不知寫了些什麽。”

  我反覆看了十多遍日志,眼睛一亮:“從進入怨淵開始,日志每一段墨跡的深淺前後相差太大,可見不是同一天寫下地。也就是說,海沁顏進入怨淵後,並沒有立刻死亡,至少掙扎了一段時日。”

  我精神大振,抬頭看著甘檸真和碧潮戈:“海姬興許還活著!”

  碧潮戈厲聲道:“看完日志,你還打算進入怨淵?你覺得自己比煉出經脈化身的海沁顏更強嗎?比當今北境的第一高手楚度更強嗎?”重重按住我的肩膀,眼角微微抽搐:“飛弟,大哥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去送死!”

  我胸腔一熱,反握住他的手:“我知道大哥對我情深意重。”

  兩人目光交匯許久,碧潮戈緩緩松開手,歎息:“你還是要去?”

  我用力點點頭:“我從來沒有放棄過。”

  碧潮戈深深地看著我:“好!既然你想清楚了,大哥不攔你。”

  我豪笑一聲,走到井前:“五年前,我林飛初入北境,法力低微,照樣可以拚命,難道今日的林飛便不行了?大哥,如果你遇到鳩丹媚,替我照顧她。”目光瞥過甘真,心中一酸,陡然反手一掌,切向她的頸後動脈,試圖將她打昏。

  清越的出鞘聲鳴響,白茫茫的劍氣掠起,將我掌刀逼退。甘檸真的三千弱水劍橫在胸前,神情複雜地看著我。

  我呆了呆,搖搖頭。

  她也對我搖搖頭,一滴清淚順著眼角滾落。

  “我看你不像仙子,更像倔強的驢子。”我又恨又愛地痛罵,旋即衝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向海井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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