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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潮1980》第847章 請客
  第847章 請客
  如果說,寧衛民的“軟硬厚黑”,用在張嬙和她母親身上的時候。

  他還只是初試牛刀,技巧並不熟稔的話。

  那麽幾天過後,當他梳理了一下經驗,揣摩了一下訣竅,再度把這四個字的策略運用到壇宮飯莊的下屬身上時。

  就已經收放自如,技術非常爐火純青了。

  說起壇宮飯莊這一系人馬,寧衛民認為最大的不穩定因素就出自派系的明爭暗鬥上了。

  張士慧和杜陽帶著他們各自的親信,分成兩個派系,向來是涇渭分明的兩條軌道。

  為了獲得寧衛民的重用,表面一團和氣,私下互相競爭激烈,很有點像封建王朝的“黨爭”。

  雖然寧衛民也樂見於此,覺得這樣有利於提高下屬工作積極性,更有利於他的“統治”。

  但如果他長期在外,沒有他坐鎮管控,可就是兩回事了。

  恐怕原本勢均力敵的良性的競爭很可能出了圈,變成真正兩敗俱傷的“窩裡鬥”。

  不管誰輸誰贏,都會導致後方穩定的大好局面被破壞掉。

  他又怎麽可能安心在外?

  何況京城這邊的業績一受影響,服務局和天壇園方怕也是不樂意的,絕對會勸寧衛民放棄進軍海外的計劃。

  所以這就是他在出國前必然要解決的問題。

  而唯一的有效解決辦法就是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搞權術平衡了。

  正所謂“威不兩錯,政不二門”。

  必然得給一方授予充分的管理大權才行。

  至於扶植誰?打壓誰?
  答案是明擺著的。

  寧衛民根本不做他想,只能選擇張士慧。

  雖然杜陽的能力明顯超出張士慧一大截,從經營的角度來看,選他更符合三家投資方利益。

  但要是從個人利益出發,又或是私人情感出發,對寧衛民來說,杜陽可沒法和張士慧相提並論。

  真選了杜陽,寧衛民和張士慧合辦的煙酒店怎麽辦?
  旅遊工藝品的生意又怎麽辦?
  還有寧衛民租借給壇宮飯莊的老物件和名家字畫,交給杜陽能放心嗎?
  孫五福和古四兒那邊,杜陽能幫寧衛民關照著,順便監視、挾製著嗎?
  如今天壇公園一年四季都有重大文化活動,寧衛民的個人利益也因此獲益良多,杜陽能替寧衛民守住陣地,不被他人染指嗎?
  還有內部安保方面,面對那些特殊部門的人,杜陽能盡其所能幫寧衛民遮掩敏感問題嗎?

  這些當然是不可能的,但張士慧就行。

  寧衛民終究是個俗人,他開辦壇宮飯莊的初衷也不是出於公心。

  公私兩便當然是好,如果不能,他只能做出利己的決定,這是人之常情。

  實話實說,其實在用人唯親的大方向上,寧衛民早就確定下來了。

  他起意扶植張士慧接自己的班,甚至早於他有心去海外開疆擴土之前。

  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清楚自己日後總有一天會自己單乾。

  而他的秉性又是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

  如果有朝一日離開公司,他就需要在皮爾卡頓公司留下一個代理人,幫他盡可能兼顧更多的利益,以便他能更順利地開創自己的事業。

  這個角色,沒人比張士慧更合適的了。

  但問題難就難在了怎麽服眾,怎麽拿掉礙眼的杜陽上了。

  原本呢,為了徹底避免下屬們“吊腰子”,也為了替張士慧接班掃清障礙。

  寧衛民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主意,就是串通喬萬林,把杜陽調回服務局去,用明升暗降的法子。

  杜陽手底下的嘍囉兵如果不服,比如跟他最親厚的餐廳經理潘龍,慢慢尋個錯處開銷掉就完了。

  可這麽乾,擺明了就是卸磨殺驢嘛。

  這就如同宋高宗殺了嶽飛不夠,還得為了以絕後患宰了嶽雲和張憲一樣,忒孫子了點。

  肯定會對他一向公平公正的形象和威信造成莫大損害。

  今後又怎麽讓下屬們相信,跟著他好好乾就能有出頭之日?
  想要完全沒有後遺症,這麽硬來,是做不到的。

  另外,這種能隨意定人前程的權力,既讓寧衛民感到興奮,也有點害怕。

  他忽然有點明白了什麽叫手握利刃,殺心自起。

  其實仔細想想,杜陽在壇宮的處境,和他自己當初在皮爾卡頓的處境,是不是有點相似呢?
  他就是不願意變成被殺的驢才辦的壇宮飯莊。

  而如今勇者成為惡龍,這豈不是莫大的諷刺?
  良心上又如何能求得安寧?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為這事鬧心。

  好在等到和宋華桂釋清誤會的時候,終於想明白了。

  既然連人家宋總都能容他上躥下跳的瞎折騰,為了保全他還一度有意讓他去滬海。

  那他怎麽就不能這麽對待杜陽呢?

  說起來還是他自己的私心,讓思路局限了。

  雖然他提出海外開店,可在他心裡,一直隻把這件事當成是自己出國的一個借口。

  他還是像自耕農一樣,就考慮眼前這一畝三分地了。

  其實杜陽本身是個進取心很強的人才,經營上也有單打獨鬥的能力,把這小子放出去攻城略地豈不是好?
  怎麽就不能真的讓壇宮分店四面開花呢?

  所以他也就有了一個更好的選擇,不用犧牲杜陽這樣的人才,也能解決眼前的問題。

  只是他還必須得做通杜陽的思想工作,讓他心甘情願接受這樣一個選擇才行。

  7月4日這一天,既是皮爾卡頓公司官方對外宣布出國模特名單的日子,也是杜陽的休息日。

  就為了擺了一桌酒席和杜陽好好聊聊,寧衛民把公司那邊的招待宴會都推了,可見他內心裡的重視程度。
    然而考慮大家都是乾餐飲的,誰也不是沒吃過好的。

  為了不讓杜陽有壓迫感,這頓飯局,寧衛民安排的酒菜其實並不靡費。

  和頭幾天他請張嬙和她媽媽那頓隻講究奢華的辭行宴完全是兩回事。

  並不是什麽貴就上什麽,反倒是相當樸素實惠的風格。

  涼菜是江米藕、拌海蜇,熱菜是荷葉肉、燒羊肉、冬瓜盅、菊花燴雞絲。

  外加蝦仁炒面當點心,一人一碗杏仁豆腐。

  酒喝溫熱過,放了話梅的即墨老酒。

  也不是什麽老壽星和二龍戲珠的精裝酒,就是最普通的玻璃瓶大路貨。

  看起來,就像普通的好友相聚,一起吃點比家常菜好些的館子菜打打牙祭似的。

  應該說,寧衛民的煞費苦心也沒白費。

  對這頓飯的意思,杜陽領悟得也確實很充分。

  鑒於彼此之間的身份高低有極大的差距,他從沒有想過寧衛民會請自己吃飯。

  受邀之後第一個感覺就是受寵若驚。

  何況來了才發現,今天當班的張士慧居然也被寧衛民叫來,一起陪吃這頓飯。

  他都更清楚這頓飯的非比尋常了。

  今天的重點根本不在於吃飯,而是在於要飯局裡要談的事兒。

  於是正襟危坐的杜陽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確是一直在翻騰。

  忍不住冥思苦想地猜測要談什麽大事,不知是福是禍。

  偏偏寧衛民又喜歡兜圈子,他才不會直奔主題,而是要從雞零狗碎談。

  這樣的談話方式,既可以顯得他不是那麽功利,也顯得他遊刃有余的自信。

  好像無論談得如何,任何結果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這麽一來,杜陽就更是感受到了心急如焚,如坐針氈的煎熬。

  “咱們飯莊就是經營宮廷菜的,乾這麽長時間了,我想無論滿蒙燒烤,山珍海味,還是滿族傳統風味食品,又或是江南傳過來菜式,你們應該都知道不少了。可清朝的宮廷宴席一共四種之多,分為滿席、漢席、奠筵、誦經貢品宴。咱們賣的是這種席面別看各族大菜俱全,也只能叫漢席,排在首位的宮廷滿席是什麽樣的,你們知道嗎?”

  杜陽和張士慧對視一眼,紛紛搖頭。

  誰都不碰桌上的銀筷子,而是做出洗耳恭聽,極感興趣的樣子。

  寧衛民則把從“張大杓”處得來的知識肆意賣弄。

  “真正的滿席是面食。從古至今,世界上沒有那個國家是用海量面食當做國宴的。除了清帝國。總共六個等級的滿席,全部以面食為主,赴宴的人會得到一個‘餑餑桌’,那是一張大紅油漆的矮桌,上面縱橫陳列擺著各種面食。一層疊一層,成為一座糕點山。糕點還摞的特別瓷實。要是從底下抽出一塊吃,就可能導致整個糕點山傾倒……”

  寧衛民停頓了一下,盡管他已經把西服脫掉了,但屋裡二十七八度的高溫還是讓他不住流汗。

  他忍不住吩咐張士慧去把屋裡的吊扇打開了,自己用手邊的濕毛巾擦了把臉。

  當放下毛巾,看到杜陽還是一副翹首以待的樣子,重新入座的張士慧是饒有興趣。

  他這才接著往下說。

  “滿人嗜面,不常嗜米,種類極繁,有炸的,蒸的,炒的,烤的,或製以蜜糖,或製以椒鹽,或做龍鳳形,或作花卉形。但即便如此多樣的滿式餑餑,也不能涵蓋‘餑餑桌’的所有內容。實際上,餑餑桌上除了滿式餑餑,還是蒙古面食、回族面食、鮮族面食和漢族面食。隨著滿足定鼎中原,被定為國宴的‘餑餑桌’也進行了民族融合。全國各地民族最有特色、最精美的面食都被集中在一張桌上。這時,即便是同一種糕點也不再純粹了。一個小小的奶卷,本來是蒙古點心。但在清朝國宴的餐桌上,奶皮來自蒙古,餡心卻是來自長蘆的蜜漬荸薺。而當時被稱為‘點心’的東西,現在看,差不多都是主食范疇。咱們飯莊就專門對此做了比較好的複原,菜單上把蒸餅、燙麵角、包子、面條,都歸類在了點心裡,和餑餑明顯區別開來。”

  杜陽和張士慧此時個個臉上掛著笑,輕輕點著頭,好像與有榮焉。

  不過看精神頭,確實有點小亢奮了。

  寧衛民便滿意地笑了一笑,又接著說。

  “日本這個國家過去是典型的寡國小民,乾隆朝時,受幕府將軍派遣來華的日本使臣,隻配最末等的滿席。待遇還不如享受五等滿席,每年向清朝皇帝進貢的朝鮮使臣。但盡管如此,末等滿席也把沒見過世面的小日本兒給震懾住了。因為直到江戶中期後,日本所謂的‘和食’才用一小點油。清朝的時候,日本連貴族也沒有多少人見過炸食。更沒有使用奶和奶製品的習慣。無論是咱們的‘餑餑桌’上的撒子麻花,還是奶食餑餑,對他們來說都像是天堂的味道。說不好聽的,一塊薩琪瑪就能讓小鬼子感動得對中華的糕點師傅下跪。也是從此之後,日本從華夏引進了八種糕點,他們才開始向我們學習用油的烹飪法,取名叫做‘桌袱料理’。”

  聽到這裡,杜陽和張士慧終於真心的笑了起來。

  兩個人頻頻點頭,都是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畢竟,拿小鬼子開涮是每個國人的共同癖好。

  尤其是他們每天還能從日本人兜裡掙錢的時候,這種快樂就更是按捺不住。

  而這個時候,由於酒席上的氣氛已經活躍融洽了,寧衛民也就可以就勢地談論真正的話題了。

  “現在時過境遷,清帝國不複存在,日本卻成了亞洲最發達的國家。可盡管富了,不再缺油水和奶食了。甚至如今的東京可以說匯聚了來自全球的美食,最高級的法餐館也多不勝數。可為什麽來華的日本人,卻仍然前仆後繼的跑到咱們這兒挨宰呢?不花個千八百的,他們就不甘心離開。而且許多人都是仿膳、聽鸝館,還有咱們這兒,一路吃過來的。還有人到處打聽滿漢全席,這是為什麽?”

  “能為什麽?還不是咱們華夏美食水平高唄。全世界第一。咱們廚師的水平,能是他們小日本子能比的嗎?”張士慧耐不住性子最先回答,然而他的浮躁卻距離寧衛民的心意甚遠。

  寧衛民搖搖頭,“不對。烹飪的技巧優勢咱們確實有。但你別忘了,各國人有各國人的口味。就連咱們國家自己,不同地方的人還有龐大的差異呢。南方的甜豆腐腦,打死伱,你也不會說好喝的。同樣,京城的炒肝和鹵煮火燒。南方人也受不了。所以烹飪水平這種事兒得需要見多識廣的食客,真正的行家來評價。對一般人,反而沒那麽重要。口感六十分的烹飪水平,已經足夠讓人滿足了。日本人的嘴巴,絕對分不出燜爐烤鴨和掛爐烤鴨有任何差別。可能只有咱們華夏人……不,只有咱們這樣常吃烤鴨的京城人才有這個本事。”

  “是因為宮廷菜的名氣吧?日本人來了京城,除了吃烤鴨,就認宮廷禦膳。就跟咱們身邊的個體戶似的。沒見過什麽世面的暴發戶,都這樣。發財後念念不忘的,就是吃最好的山珍海味,先得對得起自己的肚子。”

  杜陽的性子更穩重,說出的答案是深思熟慮的,果然討了便宜,中了寧衛民的意。

  “對,名氣決定了地方飲食命運,任何一個地方的特色飲食,紅火與否,名氣佔了很大因素。所謂的名菜和老字號,就是早就不用掏廣告費,人盡皆知的菜肴和商家。咱們的宮廷菜顯然就有這個優勢,名聲早已在外,無論外賓還是內賓,沒幾個人真知道禦膳是什麽樣的?但無論是誰,都想嘗嘗皇上皇后的飲食是什麽味道。特別旅遊的時候,只要聽說哪個皇家園林經營禦膳,就會有人想品嘗……”

  “所以您就有把握在日本打開局面,憑著宮廷禦膳在海外獨一無二的稀缺性?好啊。這麽一來,等於壇宮在海外一家獨大,分店或許比京城總店還受歡迎呢。”

  杜陽果然是個有悟性的人,說話越發識趣,讓寧衛民滿意。

  同時,他也等於無意中幫了寧衛民的忙,讓寧衛民說出下面的話更加順理成章。

  “有這方面的因素,但要說到把握,當然還是國內當地頭蛇,等著這些外國人自己送上門來,宰他們一刀更舒服。說實話,我去日本有一定的特殊原因,屬於不得不去嘗試一把。單純從經營上看,還是依托皇家園林,更能吸引人來消費。有這個環境才能營造正宗的氛圍,幾乎是穩賺不賠。京城雖然有幾間資格更老的宮廷菜飯莊和咱們競爭,但承德,有沈陽,卻屬於一張白紙。只要有皇家園林的地兒,有外國遊客光顧的地兒,哪兒不能辦壇宮?而這恰恰是仿膳和聽鸝館都無意和咱們爭的地方。你們倆怎麽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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