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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潮1980》第590章 機場
  第590章 機場
  世上的事情就是有點兒蹊蹺。

  你刻意去追求的東西,未必能稱心如意地得到。

  而你並沒有寄予希望的,聽其自然發展的。竟然出乎意料之外地結出了你夢寐追求的結果。

  這大概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歪打正著了。

  蔣師傅身上發生的事兒就足以說明這一點。

  他就像一個苦苦尋寶的人,找了一輩子最後才發現,寶貝原來老早就在自己的手裡了,只是從沒有被自沒當回事罷了。

  不過這種事兒雖然是好事,盡管通常都是以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大團圓模式收尾的。

  但遇到這種情況的人,卻未必都能像蔣師傅這樣笑得開懷。

  有的時候反倒是截然相反的情形,會有另一種情感爆發。

  …………

  同樣是大年三十這天,晚九點左右。

  京城國際機場的上空,從東京飛至京城,即將降落的國際航班,機身開始了劇烈地上下顛簸。

  飛機內部,兩側的頂板上亮出了清晰的兩行字樣——“請系好座位上的安全帶”。

  接著擴音器裡傳出空中小姐那圓潤、甜美的聲音。

  “……飛機現正進入京城機場的上空,京城的地面溫度是零下五攝氏度……”

  這不免讓艙內不少旅客開始緊張。

  然而坐在飛機座椅上的石凱麗卻不同於旁人。

  她因為年紀小,又坐過了好幾次飛機,根本不怕。

  此時她的感覺,反倒像一塊石頭落了地,發自內心的松了口氣。

  要不是座位上的安全帶束縛了她的行動,她真想要跳起來歡呼了。

  這不僅僅是因為她們這次赴東京演出的模特們,終於在年根下及時的趕回來了,可以帶著禮物和各自的家人團聚了。

  更因為她下了飛機,也就可以擺脫她最討厭的人了。

  那就是坐在她旁邊的曲笑。

  沒錯,石凱麗和曲笑的友誼,是打共同參加模特培訓那一天開始就建立起來的。

  過去,她們一直都是無話不談的好姐妹,是幹什麽都一起去好朋友。

  她們倆有著極為默契的情感交映,當初好得就跟一個人似的,彼此就像是對方的影子。

  可這一切,自從去年首屆模特大賽舉行完畢,就徹底改變了。

  不為別的,就因為大賽冠軍只有一個。

  結果曲笑戴上了這個桂冠,偏偏石凱麗隻拿到了第四名。

  或許有人會認為,石凱麗僅僅因為這個就疏遠朋友太過小氣了。

  可這是因為他們不知內情。

  試問當模特的姑娘們,有誰不想在這個大賽上一舉奪魁呢?

  就如同參軍的想當將軍,讀書的想考上大學,想當科學家一樣。

  石凱麗當然也想拿模特大賽的冠軍,甚至比誰都想。

  說實話,她想拿冠軍,其實並不是因為她虛榮、功利,想要出風頭,名利雙收。

  真正的原因,只是因為她迫切的需要證明自己。

  打小,她就是個要強的人。

  既敢於接受男孩的挑戰,像他們一樣登高上房。

  也敢和欺負自己男孩直接對抗,你一拳我一拳的打架。

  不為別的,就倆字兒“不服”。

  所以她家住的部隊大院,認識她的人都把她當成個假小子。

  實際上在她成為模特前,除了選中她的皮爾-卡頓,就沒有其他人誇過她漂亮。

  她因為自己的身材和容貌,聽到的永遠是侮辱和貶低。

  外人也就罷了,就連爸媽,連奶奶都說她長得怪,小腦袋長身板兒,像個麻杆兒。

  所以石凱麗非常感激大師。

  要不是這個好心眼的法國老頭兒給了她前所未有的肯定和自信。

  並且把她帶到了天橋上,讓她在璀璨的燈光下音樂中,明白了這一點。

  她恐怕到現在還都認為自己是個天生的怪胎,還在為此自卑呢。

  也正因為這樣,她才愛上了當模特的感覺。

  才會一直堅持不懈,把那這股子不服輸的勁頭,運用在了職業模特的日常訓練中。

  別看她平時大大咧咧,辦事想一出是一出。

  可為了讓大師在台下對她豎起大拇指,說上一句“Excellent!”

  她在訓練中從來是最刻苦的,最認真的那個。

  甚至為了堅持走這條路,都不惜直面對抗父親的憤怒,跳窗逃出了家門。

  她死心塌地的相信大師的眼光,堅信自己一定會在天橋上取得輝煌的成就,證明自己的優秀。

  毫無疑問,首屆模特大賽,就是她閃亮登場,改變父母成見的最好機會。

  應該說,剛開始情況還不錯。

  如同預期的那樣,一帆風順,過五關斬六將。

  數不清的競爭對手,被她輕松邁了過去。

  尤其半決賽的時候,她發揮的最好。

  大師率領的法國顧問團,都一致認定她的表現力和身體條件,都不是其他模特可比的。

  篤定在最後剩下二十七、八個人參與的最終決賽中,她只要最後一場正常發揮,別出現摔跤、崴腳這樣的重大失誤,可以說是穩操勝券。

  但沒想到的是,即便奪冠呼聲如此之大,她也沒出現任何台上的失誤,可還是輸了。

  而且輸得極慘,不但根本無緣三甲,而且輸給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對此結果,就連大師也沒有預料到,只能無奈的承認。

  “比賽結果本來就沒有人能夠完全預測,而東方與西方的審美存有一些差異,也屬正常。”

  正常?

  真的正常嗎?
  說實話,任何比賽都是有樂的有哭的,而且贏家肯定只是少數,輸家肯定比贏家要多得多。

  石凱麗不是不明白這樣的道理,她也絕對不是輸不起。

  但她要的是個公平合理的比賽。

  要一個能讓她心服口服的理由。

  這次比賽,明顯就是莫名其妙輸掉的,她怎麽能夠心平氣和?

  雖說曲笑是她的好朋友,讓曲笑贏總比旁人贏要好。

  可問題是,那為什麽曲笑一直都自稱看好她啊。

  每次她跟曲笑談及比賽,曲笑總是表現得沒有任何競爭意識的孩子一樣。

  一直都自稱場上發揮得不佳,很是緊張,大概最後能進前五就知足了。

  這說明什麽?
  說明曲笑太虛偽,別有心計。

  既然想奪冠,為什麽不公開說出來?
  非要把自己演得跟個人畜無害的小白兔似的?
  難道是為了麻痹大家,降低別人的警惕性嗎?

  還是認為這就能證明你天命所屬,比旁人更加優秀嗎?
  就為這個,石凱麗生了氣。

  京城姑娘的脾氣,最煩的就是倆字——裝蒜。

  在她的眼裡,友誼必須誠摯。

  曲笑跟自己來這一手,就已經不配再被她當成朋友了。

  所以自此之後,石凱麗就不再理睬曲笑了,直接決裂。

  就連曲笑的慶功會也沒去,丁點面子都沒給。

  石凱麗的性格裡有許多不羈,叛逆這次直接爆棚了,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待自己。
    哪怕此後,曲笑一直在找機會想跟她和好,她也無動於衷。

  說起來,其實倒並非她真就這麽心狠,非要把事兒做絕。

  關鍵是什麽都趕到一塊堆兒了。

  別忘了,原本曲笑就因為紡織部大領導的看重,和寧衛民暗地裡安排的特殊關照,不知讓多少人羨慕嫉妒恨。

  如今又拿了冠軍,當出頭鳥的滋味,難道是好受的?

  表面上雖然大家都說好,可背地裡的流言蜚語就多了。

  這種情況下,本就對曲笑有意見的石凱麗,哪兒可能不受影響?
  於是“疑人盜斧”,再加上“銷骨鑠金”的效果,就導致曲笑所做的一切,更讓石凱麗厭惡和反感。

  偏偏寧衛民也從中確實動了手腳,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這些疑點日益顯露出來。

  漸漸的,大家都在有鼻子有眼的傳言,說是曲笑背地裡“公關”,花了不少錢請客,才拿到這個冠軍的。

  這就讓石凱麗篤定了自己的推測,完全佔據了情理與道德的高峰。

  反過來,完全不知情的曲笑,卻因此成了作弊的小人,被動極了。

  要按理說,哪怕這件事的結果再壞,到此為止,也應該差不多到頭了。

  石凱麗對曲笑再不滿,當礙於工作關系,頂多私下裡不再理會她,面上還能保持著平和。

  畢竟她們還需要一同出國演出呢。總不能真的互相拆台啊。

  有誤會其實不可怕,只要相處時間長了,在工作合作中,未必沒有機會消除芥蒂,解釋開誤會。

  但實際上卻不,因為老話說得好,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

  模特可都是女人。

  常言道,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二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這個群體裡,真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喜歡造謠生事,暗中挑唆,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是大有人在。

  有兩個女模特是非常精明的,她們看準了石凱麗是曲笑的情感罩門。

  無論石凱麗對曲笑怎樣,以曲笑軟弱的性子和理虧的心態都會包容的。

  所以她們主動拉攏石凱麗,並且教給她該怎麽讓曲笑難受,有苦還說不出。

  於是讓曲笑真正痛苦的日子來了。

  過去一直衝在前面,保護她的石凱麗,從此竟然成了別人用來整治她的工具。

  此後的出國旅程,無論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中。

  還就是石凱麗用惡作劇和蠻不講理,傷害她最多。

  而其他的人則冷眼旁觀,默默的看她們笑話,看著曲笑在惶惑不安中,是如何對石凱麗委曲求全和討好的。

  就像這次出國吧,石凱麗和曲笑同住一屋,背地裡,可沒少給曲笑氣受。

  洗澡、上廁所,都是限定了時間,極其蠻橫霸道的。

  甚至不許曲笑用吹風,不許她看電視發出聲音。

  其惡劣程度,說是霸凌都夠了。

  就連大家一起公開活動和工作,石凱麗也給曲笑用冷暴力,淨來陰的。

  比如說登台的時候,石凱麗總要故意給曲笑造成一些干擾。

  面對鏡頭的時候,總故意站到曲笑面前,遮蓋她的臉。

  比如昨天全隊去東京的迪士尼樂園玩,石凱麗跟全隊的人都合影了,就是不跟曲笑照。

  最後還故意把曲笑相機裡的膠卷弄曝光了。

  等到晚上大家去吃壽司一起聚餐的時候,她更是借著酒勁兒,一次次的譏諷曲笑。

  當然說她假高傲,為人太假招子,不跟大家喝酒是看不起大家。

  看她帶了傘,還說自己最煩天不下雨,卻出門帶傘的人。

  數落的曲笑求饒一樣的看著她,後來因為酒量實在不行,不得不答應請客,為所有人的餐費買單。

  而她,高高興興的大醉了一場之後。

  第二天醒來,就成了眾多女模特交口稱讚的人物。

  不為別的,昨天白吃了一頓昂貴的壽司,人人都把曲笑請客的功勞算在了逼迫她喝酒的石凱麗頭上。

  這讓石凱麗相當得意,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曲笑居然生病了。

  臉色潮紅發了燒,連起床都費勁。

  原本石凱麗是懶得去搭理,可看著曲笑的樣子實在可憐。

  她又一想,今天是大家一起回國的日子。

  好不容易才算買到了年三十歸機票,還有什麽事比趕回家去過年更重要的呢?

  問題是全隊就徐大姐一個翻譯,還得跑去機場,交涉登機和過關的手續問題。

  這個大姐是最關照曲笑的,要是發現曲笑病了,弄不好就要分神。

  如果再跟領導申請安排曲笑就醫的話,那回國的事兒恐怕也要出現變數了。

  所以本著為大家考慮的角度,她也就必須識大體,顧大局了。

  不能不主動幫助曲笑收拾行李,並且照顧她喝水吃藥。

  可即便如此,石凱麗也僅限於行動上的幫助。

  情感上依然冷漠,不給曲笑什麽好臉色。

  雖然看著憔悴的曲笑惶恐的道謝,她也覺得心裡難受。

  有時候也不免意志軟弱,思索自己之前的強硬是否過分。

  可吃過的苦頭,卻時刻在反覆提醒她一定不能忘記曲笑的真面目。

  對這樣善於作偽的人,是不能起惻隱之心的。

  否則天知道以後還會吃多大的虧。

  《農夫與蛇》的故事可是連幼兒園小朋友都知道的。

  就這樣,在石凱麗的自我犧牲和情感防范下,全隊成員總算都順利回到了京城,而她也即將獲得徹底的解脫了。

  只要一下這架飛機,那麽曲笑這個麻煩就不會再成為她的麻煩了。

  她當然可以高高興興的離開,自行其是了。

  然而,老天爺卻跟石凱麗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

  因為當下了飛機之後,取到自己行李的石凱麗,就受到一個模特的邀請。

  說她當司機的男朋友開吉普來接她了。

  石凱麗和他們順路,願意的話可以一同離開,也就不用再跟大家夥一起去等機場安排的大車。

  石凱麗聽了很高興,就跑去跟領導請假,沒想到一直找到了機場外面。

  竟然無意中聽到了帶隊領導李處長和翻譯徐大姐這樣的對話。

  “車至少還得半個小時才有,機場已經去安排了。你去安排一下隊員們,讓大家別著急。這不京城下雪了嗎?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李處,隊員們其實倒好說,千辛萬苦的回來了,怎麽也不差這一會兒。我就是擔心小曲啊,她頭都摸著燙手了。好像晚飯也沒吃。我看著臉色不對,要不然再叫一輛小車,送她去醫院吧?”

  “什麽?單叫一輛車?我說你這還真把她當親妹妹了。我知道,小曲是模特大賽的冠軍,可要給她開這個先例。別的隊員該怎麽想,不利於團結啊。你應該清楚,現在多數人對小曲是有看法的。”

  “哎呀,領導啊,我還能不知道這個。可她真有肺炎的征兆啊。”

  這話管用,李處長明顯嚇了一跳。“不會吧,真的假的?哪兒至於啊?”

  “真至於!”徐大姐的聲音很認真。“您是不知道,昨天石凱麗那個傻丫頭喝醉了,聽說一路上耍酒瘋,晚上十點才回來。回來後,還不進酒店,就抱著外面的樹不走。外面下著那麽大的雨夾雪,別人都沒管她。一直就只有小曲一個人照顧她。而且為了不讓她淋著,小曲用唯一的一把傘護著她,自己反倒全濕透了。我後來幫著小曲把石凱麗背回去,小曲都已經凍得臉色發青了,我直罵她傻。就她那個身子骨,您想想……”

  徐大姐沒能再說下去,因為一聲“哇”的大哭嚇了她和李處長一跳。

  等他們繞過身邊的大黃海才發現,敢情是穿著羽絨服的石凱麗在嚎。

  她就伏在航站樓外的燈柱下,傷心的大哭著,鼻涕眼淚一起流,根本止不住氣兒。

  嘴裡還哽咽的念叨,“我不好……是我……不好,嗚嗚……我太壞了,太傻了,怪我,都怪我……”

  徐大姐和李處長都目瞪口呆,感到了不知從何勸起的無能為力。

  雪,飄灑得更誇張了,鵝毛一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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