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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潮1980》第475章 士別三日
  第475章 士別三日
  倆禮拜的工夫,寧衛民幾乎見天跑到文物商店來。

  不但跟兩家內櫃商店的頭頭腦腦越發熟絡了。

  也憑著這份交朋友的能耐,把兩家商店裡的好東西淘換走了大半。

  至少明黃釉、孔雀藍、孔雀綠,這三種顏色為主的瓷器,差不多上年份的官窯,品相好的,全被他掃蕩一空。

  此外,他還搜羅了不少明青花、明琺琅彩,康雍乾的粉彩,窯變釉。

  林林總總吧,上千樣的好瓷器,他才花了不到二十萬。

  要不是還惦記以後繼續細水長流,而且還有其他要務急著去辦,這小子還舍不得就此收手呢。

  但即使這樣,他的貪婪也讓兩家商店的經理有點臉綠了,情不自禁發出苦笑。

  都說真沒想到寧衛民這麽能買,把他們壓店的東西都掏走了一半。

  還說就此一次,下不為例。

  日後倘若寧衛民要再來啊,真不可能給他這麽大的折扣了。

  否則好不容易收上來的東西都賣這麽便宜,就沒法給職工發獎金了。

  總算寧衛民是個知趣的人。

  一邊對兩位經理感恩連連,一再解釋說如今只是為飯莊開業的應急之計而已。

  同時又在私下裡以實際行動,很好的“感謝”了一番,表達了私交上的大方。

  這才及時的消除了兩位大經理的怨氣兒,沒讓剛剛建立的友誼毀於一旦。

  當然,也不光文物商店這邊抱怨他買的多,天壇公園那邊的副園長也是一樣。

  副園長給寧衛民介紹文物商店關系的牽線之人,同樣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大手筆,花了二十萬買瓷器啊。

  要知道,合資飯莊帳上的錢攏共才多少啊?

  刨去遷走五金店的五萬補償,還有挖地下室和裝修的錢。

  五十萬剩下的,怕是連三十萬都不到了。

  所以看到寧衛民買回來的那些瓷器,當時副園長的眼珠子差點沒掉地上,嘴巴都合不上了。

  心裡一思量,這帳上的資金要都買了瓷器,那還乾不乾別的啊?

  好在寧衛民早想好了說辭,
  一番解釋,最後不但沒讓副園長著急上火,反而喜笑顏開。

  寧衛民是這麽說的,首先這價值二十萬瓷器裡,其實只有不到一半的瓷器,顏色和款式適合飯莊擺放,是他為了飯莊選的。

  而且他非常清楚飯莊資金有限,頂多能花個五萬塊。

  所以買瓷器的錢,他是從別處籌措墊付的,並不會佔用飯莊不甚寬裕的資金。

  至於飯莊要留下那些瓷器,大可以等到餐廳裝修好了,再看具體情況而定。

  反正每樣東西,文物商店都開了發票。

  到時候覺得哪件合適,再擺哪件。

  擺了哪件,哪件才算飯莊買下的。

  其他的用不上的,他會拿走另做他用。這對飯莊是不是好事一件呢?

  得,就這麽著,副園長就又被寧衛民成功忽悠了。

  明明這事兒吧,是寧衛民佔了大便宜,利用天壇公園的關系牟了私利。

  可副園長聽了他的這番話,卻怎麽都覺得他又在變著法為飯莊打算。

  完全把他當成了一個天大的好人啊。

  瞧瞧,什麽是顛倒黑白啊?

  這就是。而且還能讓人感恩戴德。

  當壞人,總得當到這個份兒上,那才算有點道行,上了點層次。

  那些壞在明面兒的,能讓人一眼就識破的,不行!

  不過話說回來了,既然寧衛民是這樣的人,那他的身邊就少不了這樣的朋友。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

  所以這小子一個不留神,也免不了有被別人坑上一把的時候。

  這不,喬萬林就不聲不響讓他背了回鍋。

  而且還讓他說不出來道不出來的那麽委屈。

  這又是怎麽回事啊?
  敢情倆禮拜前,就在裝修方案剛剛確定下來之後。

  寧衛民推門去找副園長,想讓他聯系文物商店這邊關系的時候。

  碰巧也趕上了天壇副園長在辦公室裡招待古建隊的幾個人。

  當時副園長也正想要去找寧衛民簽字,把古建施工的合同正式定下來呢。

  同時中午還需要寧衛民出面,陪古建隊的人吃頓飯。

  沒的說,這都是寧衛民應該做的。

  不但他中午應該作陪,也不能少了去隔壁跟喬萬林知會一聲。

  運營小組總共就仨領導,這種事去兩個,落下一個,不像話啊。

  然而後面的事兒卻非常出乎意料。

  因為這天一直到大家坐在席間,依著次序敬酒了。

  寧衛民才發現這些古建隊的人裡,居然有個他早就見過的人。

  而且還曾經是因為特殊的原因,在特殊情況下見過面的人。

  那就是藍嵐的父親。

  為什麽一直就沒認出來呢?
  不為別的,主要是寧衛民當時是很突兀地推開副園長的門。

  是在很倉促,很意外的情況下與古建隊的人碰面的。

  壓根就沒來得及進行正式的介紹和寒暄。

  他唯一的點頭客氣,也只是對那個能言會道的古建隊業務主任而言。

  隨後聽說要他簽字,就痛快一口答應,馬上帶著副園長和古建隊主任去自己辦公室了。

  想想看,滿打滿算,他在副園長辦公室停留的時間最多一兩分鍾,哪兒可能看清每個人的面孔?

  反過來藍教授呢,本就是個專業性的技術專家,又有著文人的清高勁兒。

  交際場合中,他通常不參與非必要的,與技術無關的話題。

  大多的時間,只是安靜坐在一邊喝茶而已。

  而且因為當初僅僅在長城上見過一次寧衛民,留下的印象並不深刻。

  藍教授的記憶裡,寧衛民不過是個布衣布鞋的胡同串子,是個靠倒騰廢銅搞錢的無業遊民罷了。

  又哪兒會想到才這麽兩年,這小子居然就混成了西裝革履,談笑風生的皮爾?卡頓公司的業務經理了。

  甚至成了能替天壇園方花錢,雇傭他們古建隊提供服務的幕後大老板啦。

  所以盡管一個照面,看著寧衛民有點臉熟,藍教授也是沒敢往那方面想。

  但問題是,按照宴席的禮儀和流程,大家坐在一起,最終還是要面對面比較正式的介紹認識啊。

  這樣一來,寧衛民和藍教授認出彼此身份時,他們就同時感到很尷尬了。

  別忘了,無論官場還是商場都是有規矩的,酒席宴請更是要論尊卑的。

  首先在誰請誰的問題,古建隊業務主任相當拎得清,是不可能讓運營小組掏錢招待他們。

  而寧衛民雖然年輕,可一把手就是一把手,他才是今天這桌酒席最尊貴的客人。

  哪怕他客氣相讓,但副園長也不敢真的僭越,一屁股坐在主席上。
    何況今天寧衛民剛給古建隊的合同簽了字,批了頭一筆工程款。

  他豈不是古建隊業務主任有所相求,正該一個勁極力恭維的對象?
  所以哪怕在座的人都比寧衛民年齡大,那這桌酒席那也得忽略年齡,必須讓寧衛民坐在主席。

  其次,業務主任作為請客一方領導,敬酒之後,也要擔當起介紹人來。

  要依著座位次序,主動把古建隊的人一一為寧衛民和喬萬林做個介紹。

  敬酒的時候,古建隊的人同樣也得先敬寧衛民,再敬副園長,再後才是喬萬林。

  說白了,寧衛民要不動筷子,沒人能先動。

  這都是一種尊者優先,以下敬上的態度。

  由此可知,在這樣沒辦法不屈居人下,照著前面人行事的情況下,藍教授被介紹給寧衛民。

  有驚訝的發現他們之間地位已經今非昔比,完全顛倒,藍教授的心裡會是一種什麽感受?
  別人也就罷了,關鍵是寧衛民可是當初讓藍教授實在看不上,硬逼著女兒必須遠離的人啊。

  別的不說,光看走眼這一條。

  就夠藍教授自信心挫傷,對自己人生經驗產生懷疑的?

  更何況他難免又會懷疑,寧衛民是真的沒認出他來嗎?

  是不是故意在等這一刻?
  就想讓他難堪?

  沿著這個思路,那藍教授還能有什麽好心情?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沒錯!

  寒門出貴子!對頭!

  可後面還得加上一句呢,他姥姥的!
  反過來寧衛民也是一樣是莫大的冤枉,一樣對此感到措手不及呀。

  說真的,這種像網文小說裡莫欺少年窮,被動裝逼打臉的情節,如果放在現實裡,滋味可沒那麽痛快。

  而且也絕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因為在現實社會裡混的人,層次越高越,就越在乎自己在別人心目裡的形象。

  好些姿態盡管虛偽,可都是必須得做到位的,是必須盡力展現給別人看到的。

  反過來一些常人都有的缺點,卻一定要加以掩飾。

  像韓信忍得胯下之辱,得勢之後不報復,完全是礙於身份使然。

  否則就得不到別人的盡心服務,甚至會把能助他成事兒,能為他辦事的人嚇跑。

  並不是真的有那麽寬宏大量。

  特別是寧衛民這樣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的人。

  囂張、張揚、輕狂絕對是忌諱裡的忌諱。

  試問,誰願意和這樣的年輕人共事?為這樣的年輕人辦事啊?

  這樣的上司,能尊重你的價值嗎?能把你當人看嗎?

  每個正常人都會在心裡打個問號。

  所以除了阿諛奉承,沒本事又想惦記佔便宜誑人的主兒,沒人願意。

  像三十年後,那些趾高氣揚的富二代吧。

  只要一直高調,就會幹什麽什麽不行,連泡小妞都泡不著好的。

  還真不是個人能力有問題,主要就是因為不明白這個道理,身邊才會聚集了一堆牛鬼蛇神啊。

  可寧衛民不同啊,他是個明白人。

  當然就必須得時刻得表現出懂得尊重別人,願意遵守有公有共識的規矩來。

  只有這樣,他才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兒。

  拿眼下來說,藍教授在他面前表現出難堪來,不管是不是他的錯,在座這些人會怎麽看他?

  他怎麽可能樂意為自己的人品造成汙染啊?純粹有病嘛。

  更何況連他心裡都認為自己是個渣男,覺得人家藍教授讓女兒和他斷交是沒錯的啊。

  天底下任何一個合格的父親都會這麽乾,也應該這麽乾。

  所以他又哪兒有什麽志得意滿的好心情啊?

  他唯一著急的,反倒是該怎麽消除藍教授心裡的不愉快,盡力消除這樣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尷尬。

  偏偏涉嫌男女關系的事兒又是最說不清的,他不能冒失的開口提及藍嵐,這更是忌諱。

  哪怕要讓別人知道他跟藍教授女兒有那麽點事兒。

  都容易誤會,容易把他往壞處想……

  瞧瞧吧,他多難啊!

  應該說,其實寧衛民做的還算不錯。

  因為打一開始別人給他敬酒,他就是站起來的,姿態輕松,但並不高傲。

  而一旦認出藍教授來,他反應也夠快的。

  單手舉杯立刻變成了雙手,而且在喝完了一輪古建隊的敬酒之後。

  他有主動以年輕人敬長者為由,主動還敬了一圈兒酒。

  甚至他的場面話也說得格外漂亮,感謝主任的邀請,讚賞餐廳的環境和菜色。

  還故意請教起施工的技術難度問題。

  在酒席中,不斷給藍教授送去展現學識的機會。

  他這樣的態度,連副園長和喬萬林都有點意外了。

  因為他們實在沒想到,寧衛民會對古建這麽感興趣,又會這麽給古建隊面子。

  總之,雖然席面上寧衛麽沒點明什麽,可也對藍教授充分表達了友善之意。

  而藍教授雖然不苟言笑,有一說一。

  但臉色和眼神都表現的越來越正常,不像是有什麽誤會和心懷芥蒂的樣子。

  但問題是天算不如人算啊!
  寧衛民做這些鋪墊,其實是打算等到開工之後,在北神廚現場,再私下接觸一下藍教授的。

  那到時候肯定就什麽誤會都沒了,也許還能順便了解一下藍嵐的情況。

  可他就萬萬沒想到,開工的時候,藍教授壓根就沒來。

  相關的技術顧問居然走馬換將,變成了一位馬專家。

  寧衛民本以為是藍教授因為他而不願來。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居然是喬萬林搞了小動作。

  這小子居然跟副園長打了招呼,然後讓古建隊的業務主任“換將”了。

  至於為什麽,背後的原因更是讓人感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敢情藍教授的兒子藍崢就是區服務局裡和喬萬林同一級別的人中,最具競爭力的業務對手。

  藍崢的上級也和金處長不對付。

  那喬萬林自然不願意藍崢的老子參與到事關他前程的項目裡。

  這讓寧衛民還能說出什麽來啊?
  不是只有豬隊友才會坑人的!

  太精明的隊友一樣!
  寧為民只能歎息一聲,體會到形勢使然的真意,無能為力的接受現實了。

  冤就冤在,他估計被抹下去的藍教授,多半會把他當成搞鬼的罪魁禍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啦。

  人家背後難免會罵他!興許一家人都在罵他!

  這個喬萬林啊,讓他背得好一口大鍋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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