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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潮1980》第463章 醍醐灌頂
  第463章 醍醐灌頂
  康術德可沒管寧衛民怎麽去琢磨,由著他自己去消化,繼續往下授課。

  “飯鋪往上那就是飯館了。飯館又稱菜館或炒菜館。在飲食業裡屬於中檔次的位置。大多數情況,都是以‘居’、‘齋’為名的。它和飯鋪最大的區別,除了在於房屋多了,空間大了。更在於每家飯館都有自己獨家風味,必須得有一兩樣拿手的招牌菜。京城過去有‘八大居’之說。那都是比較有名的中檔餐館。還有什麽砂鍋居、柳泉居、美味齋也是。”

  “飯館專營小賣,以小炒和成桌的酒席為主要盈利手段。因此一般都設有包間和雅座。而且為招攬顧客,還都會在門前幌子上寫著‘應時小賣,隨意便酌,四時佳肴,南北名點’等字樣。”

  “不用說,開飯館的利潤,自然就比飯鋪高了許多啊。那麽為招攬較有層次的顧客,當然就需要熱鬧的好地段。像前門大街兩側的大柵欄、煤市街、打磨廠、肉市,就最為集中。”

  “當年,像什麽厚德福、金谷春、杏花春、醉瓊林、小有天、恩成居、越香齋、南味齋、便宜坊、‘聚德全’,就全扎堆兒在咱們附近,屬於這種層次的飯館。甚至不少都是異地風味。比如帶‘春’字的就能斷言是南方菜館,京城也有過‘八大春’嘛。而過去富足之家常說的‘逛小市,聽小戲,吃小館兒’。這小館兒指的就是這類館子。”

  “至於比飯館更高的場所,伺候上層人士的,那就是酒樓了。不用說,酒樓當然是以‘樓’為名。咱們京城曾經的‘八大樓’就是最出名的八家酒樓。至於酒樓和飯館的差距,主要在於三點,一是地段更好,房屋規模更大。二是散座少,包席多。三就是酒樓的菜肴品質更高更全。”

  “開酒樓的,那無不是位於鬧市裡最好的地段,就像正陽樓就在大前門底下。萃華樓就在王府井八面槽。幾乎大街上一眼就能看見。自然規模也不是大多數普通飯館那樣的平房了,一樓散座,二樓往上全是雅座和單間。售賣成桌的酒席也比中檔飯館為多。”

  “至於菜品上區別,那是最大的。各大酒樓一定得有位名廚坐鎮,各有各叫得響的拿手菜。像東興樓的雲片熊掌,泰豐樓的紅燒海參,新豐樓的白菜燒紫鮑,正陽樓的大螃蟹,春明樓的烤大蝦,東華樓的炒香螺,同春樓的爆炒魷魚、悅賓樓的神仙全鴨,會元樓的汆散丹,致美樓的四做魚,五合樓的燴魚脯,龍源樓的炒鱔魚絲,萃華樓的砂鍋魚唇……是材料既得高級,還得是旁人難及,效仿不了的絕活手藝才行。”

  “這還不算,關鍵是酒樓還有些不成文的規矩。除了要隨著季節變化,不斷更新‘時菜’,如春天的野雞脖(一種韭菜)、薄餅蘇盤。春末夏初的黃花魚、大對蝦、清蒸鰣魚。夏天的冰盞、鮮蓮子、水晶凍、核桃、果藕、菱角。秋天七尖八團的河蟹,立秋後的羊肉,冬天的菊花鍋子和什錦鍋子,過年的南煎丸子和米粉肉之外。各大酒樓還必須具備一種能力——隨時提供五十多種通用菜肴給客人辦席或外燴用。”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記得全了,反正就大概其說說吧。有紅燒魚翅、清燉燕菜、清湯銀耳、鍋塌鱖魚、芙蓉雞片、五柳魚、橄欖魚片、奶湯蒲菜、(女乃子)山藥、軟炸豬肚、燴南北、水晶肘、蜜臘蓮子、爆雙脆、蔥燒海參、海參蟹粉、八寶燒豬、拔絲山藥、雞蓉菜花、鍋燒白菜、油爆肚仁、軟炸鴨腰、炸青蝦球、軟炸雞、炸胗肝、燴青蛤、火腿片、炒冬菇、炒魷魚、軟炸裡脊、燴鴨條、燴三冬、燴三鮮、燴什錦、燴蝦仁、燴爪尖、蝦子冬筍、糟溜魚片、燜段鱔、醬汁鯉魚、紅燒魚片、紅燒雞、紅燜肉餅、菜心紅燒肉片、鍋燒肥鴨、東洋三片、鍋貼金錢雞、草帽鴿蛋、蘑菇湯、鮑魚湯、甩果湯、雞球湯、糟煨冬筍、口蘑鍋巴、麵包蝦仁……”

  好家夥!老爺子這套貫口似的菜單一出口,寧衛民都快聽傻了。

  尤其他一邊聽著,一邊掰著手指頭一算……

  乖乖!這可不五十多種嘛。

  所以讚歎完全發自心聲,挑大拇哥完全是真情實感。

  “師父,您可太厲害了!這麽多菜您都記得住啊?您這……這都趕上說相聲的《報菜名》了。您可真是個吃主兒啊!不瞞您說,就您說的這些通用菜,好些我別說吃過了,聽都沒聽過……”

  哪兒知道康術德頻頻搖頭,倒笑了。

  “嗨,我算什麽吃主兒啊!其實好些菜我也沒吃過。我之所以能記住啊,是因為我過去一直跟著宋先生,做他的長隨。這是我的差事之一。”

  “真正的吃主兒是人家宋先生。因為老得在外應酬,吃請完了得還請。宋先生要包桌訂席或者叫外燴往往就指著我去跑腿呢。跟莊館打交道時間長了,我自然就得把這些東西記住啊,以便宋先生訂席選菜時能做個參考。”

  “所以我是口頭的美食家。說到吃啊,只是過了個眼飽。是見得多,入口的少。當然了,畢竟跟著宋先生,能沾光的時候不少。經常能落點洋落。比如宋先生請客時,我串串廚房什麽的,有多余的就入了我的口。”

  “還有席面上剩下的折籮,那些好東西我倒是都嘗過。哪怕外頭赴宴,廚房給的雞鴨架子和高湯至少能管我夠。再就是自己掙的錢,到外頭吃吃地方風味的小館兒。我自己的消費水平啊,基本就在普通飯館子以下。我這出口成章,也就是懵懵你小子罷了。”

  寧衛民這才恍然,不過照樣還是要誇。

  “那也不容易了,您這如數家珍的,簡直就跟京城勤行的一本活字典似的。宋先生可能知道的名菜多,懂得講究多,但要是論起這些大大小小莊館的經營情況,不見得能及得上您。”

  康術德又樂了,但這次是真被撓著癢癢肉了。

  “你這小子就是嘴好使,真會撿好聽的說。不過這話倒有幾分道理。宋先生是什麽人?辦大事的人,講情趣的人,自然不會在這些俗事上多留意。”

  “他吃飯在乎的是菜肴來頭、食材質地、烹飪手藝,以及飯局上的聚談交際,勤行裡邊邊角角的事兒,莊館是怎麽經營的,他可沒工夫去關心。”

  “我們也有一起同桌兒吃飯時候,要麽是到了節氣得了時鮮,要麽是他遇見高興的事兒帶我下小館兒,往往這時候,他會教我怎麽品菜和品酒。可要去出城辦事,歸途中在飯鋪或野茶館兒對付一頓,或者買些小吃來下酒,他就得全指望我了。層次不同嘛。”

  這最後一句提及層次,讓寧衛民又不免受到觸動,想到了自己的事兒上。

  於是一個愣怔後,他緊追著不放,問出了心中疑惑。

  “老爺子,您今兒講的這些是字字珠璣,讓我大長見識啊。可我聽您說到現在,雖然由小及大層次分明,可這酒樓就已經是夠高檔的了。已經連熊掌、海參、魚翅和燕窩都往上論了。這飯莊還能比魚翅高到哪兒去啊?人不外乎也就是吃這些山珍海味罷了。我可想不出飯莊與酒樓比,還能有什麽重大的區別了……”

  “哈哈”康術德聽了立刻大笑起來,“行啊,還沒忘了自己的要緊事,你這是找我要戲核來了。得,我也不給你賣關子了,鋪墊了那麽多。咱們是該見真章了。其實說破了很簡單,飯莊比酒樓高在哪兒?就是‘排場’二字啊。”

  “排場?”寧衛民不解,緊鎖雙眉。

  “對!”康術德再次予以確認,然後詳加解釋起來。

  “之所以說飯莊講排場,主要是因為宴請和宴請不一樣,酒席和酒席也不一樣。在家吃的那叫家常便飯,重在順口、舒服和親切。在飯館裡和酒樓吃的叫便席,注重口味和聚談暢飲,或談時事,或談公事,或談學問,或道積愫。而在飯莊吃飯,重在場面、禮節、交際和儀式感,那叫官席,也就是今天所謂的宴會。”

  這番話一說,寧衛民眼睛頓時亮了,他終於弄明白了老爺子話裡的意思。
    只聽康術德又繼續說道。

  “飯莊子在莊館裡是最高層次的,規模最大,大多以‘堂’字綴後為標志,稱為‘堂’字號的大飯莊。京城就有‘八大堂’之說。像這種飯莊一般都有寬闊多進的四合院,房間寬敞明亮,院落清潔恬靜,往往還有花園子、戲台或戲樓。可以聽戲,遊覽觀賞。”

  “為什麽需要這麽大的地方呢?因為凡是到飯莊子請客的人,都是成桌成套的正席。多是生日、滿月、婚喪、慶壽、團拜,以至於請春酒,等等。多則幾十桌,幾百桌,少亦有十桌八桌,就是接風,送行等事。至少也是三兩桌之席。”

  “飯莊子的各種用具為顯莊重,都是特別講究的。桌椅要有講究的桌圍椅帔,碗盤和茶具皆為精美瓷器,甚至用金銀器和玉器。食具也較酒樓而全,不但有筷子、湯匙、還有刀叉。刀是為了吃燒烤用的,如廚師代勞細分,也可不擺。而叉子是有必要的。與西方叉子不同,中餐叉細且直,銀製銅製都有,專用於食水果、點心,不得用筷。”

  “飯莊子幾乎所有的菜都是冠冕堂皇的大菜,沒有火候的關系。做這些菜的時間,差幾分鍾根本毫無關系。而且有許多種菜肴,可以做出一鍋來,現吃現往碗裡盛。也有可以提前一天做好的,吃時現蒸現做。講究的只是香軟,而非鮮嫩。客人在意的,也只是套數和好看。”

  “如果按上菜程序說的話,像四鮮果、四乾果、四冷葷。平常的筵席可以酌情取消或減少的,但官席卻不同,必須要湊足此數,那叫壓桌菜。而且照規矩,必須先把這十二盤擺上方許,讓客人入座才能開席。等到開席之後先上下酒之菜肴,一般也是四道,炒燴都可,像炒雞丁、燴蝦仁、爆腰花、溜魚片什麽的。但必須是熱的,且不許有湯,所以不用碗,隻用七寸盤。”

  “再後的‘四大海‘是為官席主菜,也就是俗語所說的‘山珍海味’了。如清湯燕窩、桂花魚翅、八寶鴨子、蔥燒海參、白汁魚肚,冰糖銀耳之類。如果有燕窩、便為燕菜席。如有魚翅,便為翅子席,如兩者都有,即是燕翅席。如有鴨子和魚翅是為鴨翅席。不過說是四大海碗,但實際上數目從四至一均可。最重要的是鹹味菜一定要多於甜味,至多持平。決不能出現甜味菜肴多過鹹味菜肴的情況。”

  “另外,海碗為正,燴碗為輔。這種菜品原料范圍極廣,時菜、水菜都可用。像什麽燴雞絲、燴魚肚、燴豌豆、燴鴨掌、燒冬筍、燒茭白、溜蟹黃、糖燒栗子之類。每種菜都是口徑三四寸小碗。不得用盤。用八個、六個、四個都可。重要的是不能單上,得隨海碗正菜而上,每一海碗,伴隨兩個或四個燴碗。而且口味要和正菜一致。海碗甜,燴碗也得甜。海碗鹹,燴碗也得鹹。”

  “至此為止,酒就該喝得差不多了。由於喝酒吃菜談天時間已久,怕客人要餓,所以此時要上米面點心,永遠都是兩道。不過原料和做法隨便,蒸、炸、煮、烙均可。再往後就是四大碗,大約都是些湯菜,如東坡肉、獅子頭、汆三片、鹵煮炸豆腐,專為就飯吃的,所以也叫飯菜。此種菜品一上,跟著就吃飯,是為筵席程序的最末。也就是說標準的官席至此就該結束了。”

  “值得一提的是,出於這種宴席需提前預定的特性。飯莊子還有冷莊子和熱莊子之分。冷莊子雖有門面但平日不開業,沒有固定的廚師和堂倌,甚至連家具台面都沒有。客人預定宴會規模和日期後,再去臨時招請‘口子行廚師’,由口子廚的領頭人代辦一切事項。不用說,冷莊子多是在交通不便的冷僻之地,才會采取這樣的經營策略。”

  “而熱莊子就都是好地段了。每日營業,有固定的廚師、服務員、除了承辦大型宴會以外,往往也會備出一個餐廳、或是一些單間雅座招待零散顧客。所以,熱莊子也會像大酒樓一樣,有一些獨到的拿手菜。比如聚賢堂的炸響鈴雙汁,福壽堂的翠蓋魚翅,同和堂的天梯鴨掌。”

  “總而言之,過去那些大飯莊盯緊的顧客都是政府各部門、達官顯貴、社會名流、大商人等。吃的是儀式感和尊貴感,務必要繁花錦簇,奢侈靡費,好營造出富貴體面的場面來。而真正要吃味道,去飯莊子並不是太合適的。反倒是小館子和酒樓才有這個長處,能見到火候菜和細致菜。”

  “說到這裡,我還記得宋先生曾經花了四百大洋,請朋友吃過一次北平仿膳的一百零八道全席,完全如乾隆皇帝所食的菜單那樣。而他的評價或許對你有用。宋先生當時對我是這麽說的,‘不能說不好吃,但各菜之味,總是差不了多少,大約是那些禦廚總是用高湯加口蘑調味,固然味道極鮮,但每一種都這麽做,又有什麽意思呢?要說唯一出奇的本事,倒是他們能在菜上做字。什麽萬壽無疆,天下太平,擺盤和造型極其美觀。這與西洋人喜歡在點心上留字的風氣有些相近,但無疑手段卻更高明得多。”

  康術德的這番話在寧衛民的心中盤恆了良久。

  他腦子反覆運轉,消化著,完全想出了神。

  不知過了多久,他長長籲出一口氣,心裡已經徹底豁然明朗,就如同外面藍天白雲的大晴天一樣。

  他不但終於知道了自己選哪處地址最為合適。

  甚至還醍醐灌頂一樣,明白了許多的額外的事兒。

  比方說,為什麽天壇北路87號用來開辦禦膳飯莊,就怎麽也蓋不過北海仿膳和聽鸝館去啊?

  最後幾乎落到了苟延殘喘的地步。

  他現在已經想明白了,那不為別的,就是因為排場和空間都不夠。

  曾經的禦膳是把飯莊子當做酒樓來經營了,立足點居然放在了散客和便席上。

  可飯莊的菜品在口味上又先天及不上酒樓。

  你有精細菜嗎?你有火候菜嗎?你有獨樹一幟的絕活嗎?
  你有的不過是杜撰出來的“滿漢全席”的噱頭,和正式官席禦宴的歷史文化背景。

  偏偏這些優勢就沒發揮出來,全給憋住了。

  而那兩家本已天下聞名老字號,賣烤鴨子的和賣包子的,為什麽又會日漸式微,越做越慘淡呢?

  那是因為一個不過是普通飯館的成色,一個甚至就是飯鋪的底子。

  居然就要憑這點小手藝,背叛了他們的顧客群,非要去掙酒樓的錢,甚至是飯莊的錢。

  那當然是癡心妄想!德不配位啊!

  誰也甭怪,就怪你們自己亂了自己的定位,忘本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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