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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為歌》768.第768章 入川 狂風驟雨的開始
  第768章 入川 狂風驟雨的開始

  報答?

  聽到這兩個字,我一時間怔住。

  晦暗的光線下,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隱隱覺得他在微笑,但那半張冰冷的面具讓這樣的微笑也變得有些寒意了起來。

  他問我,要報答?

  我沉默了一會兒,似笑非笑的道:“我還以為,大人會是個施恩不望報的人。”

  他哈哈一笑:“本府豈是那一等的聖人?”

  “那大人是什麽人”

  “俗人。”

  我和他相視,都忍不住一笑,於是問道:“但不知大人要什麽報答?”

  他平靜的說道:“夫人也知道,朝廷之前和西川交惡,以本府的身份入川,只怕沒有多少人會歡迎,更可能是凶多吉少。所以這一次,本府請夫人撥冗親自來接離兒,就是能有夫人相伴同行。”

  “……”

  他看著我,正色道:“這一次入川,希望夫人能護我周全。”

  ……

  他要我,護他周全……?

  其實,從來的時候,我的心裡未必沒有這個影子,但真正聽到他說出來,還是有些沉重。西川的人對於裴元修都不那麽歡迎,更何況他是朝廷命官,只怕他一入西川的境內,就已經引起了一些人的殺心了。

  我想了想,道:“大人既然知道這一次入川可能凶多吉少,又為什麽還要以身犯險?”

  他看了我一會兒,笑了笑:“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西川和江南的動向,本府不能不過問。”

  我也笑了笑——他倒是實在。

  如果我和裴元修沒有一路西行,他也不會到這裡。

  如果我和裴元修接下來不留在西川,他也不必要以身犯險入川。

  說到底,他是來盯著裴元修的。

  之前他們在望江亭定下的暫時的和平協議,是江南和朝廷之間的,可天下不只有這兩家,還有和他們三足鼎立的西川,情況就複雜得多。這三方任何兩方的靠近,都可能引起驚天動地的劇變,所以裴元修入川,朝廷必然不會輕視這件事。

  也難怪,劉輕寒和聞鳳析一起來了。

  我看著他:“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不過,如果西川和江南之間真的要發生什麽,大人讓我長途跋涉到這裡,我們再一同入川,這段時間裡,該發生的,只怕都發生了。”

  “沒這麽快。”

  “哦?”

  我挑了挑眉毛看著他,看到他平靜而沉斂的眸子,倒也明白過來。

  的確,西川和江南之間的關系,原本就很敏感,裴元修和顏輕塵是什麽樣的人,我也很清楚,這一點時間還不夠他們建立信任;再加上他們之間橫著一個我……劉輕寒入川會有的危險,也同樣存在於裴元修的身上。

  我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麽,笑著看著他:“可是劉大人,你入西川,有可能會壞我夫君的事,你讓我護你周全,不是讓我成了你的同謀了?”

  “正因為如此,本府才星夜兼程,把離兒送到西川。”

  “哦?”

  他微笑著看著我:“夫人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我想這一點,我一定沒看錯人。”

  “……”

  看著他淺笑溫文,卻自信滿滿的樣子,我卻好像喉嚨被堵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沉默了許久,隻淡淡的笑了一下。

  心裡,卻覺得好冷。

  有的時候,我會覺得他根本沒有失憶。

  否則,怎會如此懂我?

  可是,如果他沒有失憶,眼前這個淺笑溫文,但眼中卻帶著明顯的疏離,笑容中盡是涼薄的男人,又是誰?

  曾經的劉三兒,早已經不在了;可現在的劉輕寒,我還完全看不懂。

  似乎感覺到我有些失神,他微微低下頭來望著我,小聲道:“夫人?”

  “啊!”

  我驀地回過神,抬頭看著他,急忙掩飾的笑了笑,又說道:“大人的考慮還真是周全,不過有一點,不知道大人考慮了沒有。”

  “是什麽?”

  “大人知道離兒的身份嗎?”

  這話一出,他的臉色看不出有什麽變化,但那隻完好的眼睛似乎閃爍了一下。

  我不信他不知道。

  就算失憶了,但派他南下執掌揚州這麽大的事,就算皇帝不提,周圍的人也必定要給他分析清楚各方利害,離兒的身份必然是個不能回避的問題。裴元灝這些年來前前後後派了那麽多人下江南,一直在找這個女兒,這早就不是秘密了,現在離兒到了他手裡,他居然又硬生生的還了回來。

  如果被皇帝知道了,只怕都不用西川的人動手,自然有人將他大卸八塊。

  我又追問了一句:“大人知道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對著我笑了一下。

  “那大人怎麽敢?”

  “不是敢不敢,而是必須這麽做。”

  “哦?”

  他坦然的看著我道:“不把離兒送回來,本府拿什麽借口入川?皇帝陛下要找人,可本府卻不是為了找人而南下的。”

  “……”

  我沒想到他會說得這麽直接,一時怔住了,倒不知道該說什麽,愣愣的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對他釋然,一笑。

  現在,我有點明白為什麽裴元灝一定要用他來執掌揚州了。

  其實原本就資歷、經驗、人脈,各個方面來看,他和聞鳳析都不是最佳的人選,畢竟一個出身寒微,一個羽翼未豐,而且都有攀龍附鳳之嫌;但,也只有這樣的年輕人,會有敢作敢當,雷厲風行的手段。設想若真的是一個老臣南下,截獲到離兒,必然考慮的是皇室的顏面,是離公主的認祖歸宗大事,肯定要將她送到皇帝跟前去討皇帝的歡心,而這樣一來,裴元修到西川做任何事,就已經不在朝廷的控制之下了。

  可他卻不會。

  他要做的,不是討皇帝的歡心,而是站在他和皇帝共同的立場,去做一件他們都想要做到的大事。

  他不是弄臣。

  裴元灝用他,用得險,但真的用對了。

  接下來的時間,我和他都沒有再說話,隻靜靜的坐著,天色慢慢的變亮了,周圍黑漆漆的山影也露出了本來巍峨的面目,當我轉過頭去的時候,看到第一縷陽光照在了那張平靜的,只有一半完整的臉上。

  雖然知道他有半張猙獰如鬼的臉,但從這個角度看去,卻覺得他的臉頰格外乾淨,從額頭到下巴的線條清晰而明朗,有一種被流水衝刷過無數次,已經圓潤卻依舊堅毅的岩石的感覺。

  以前,他是我的依靠。

  現在,他是很多人的依靠了。

  似乎是感覺到了我的視線,他抬起頭來看著我:“怎麽了?”

  “沒,沒什麽。”

  我掩飾的笑了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巨響。

  轟隆——!

  仿佛整個天地都為之一震,我和劉輕寒都愣住了,對視了一眼,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就感覺船身在微微的晃動了起來。

  是江水的激流!

  我原本只是靠著護欄,被晃得有些站立不穩,眼看就要栽倒下去!

  就在這時,一隻手猛地橫過來,一把護住了我!

  “小心!”

  我還有些站立不穩,一個趔趄衝過去,撞進了一具熟悉,卻帶著涼意的胸膛,頓時聽見頭頂傳來一聲愕然的驚喘!

  “啊……”

  臉頰擦過了他的胸襟,明明是光滑的緞面長袍,可肌膚觸碰的那一刻,卻好像從流水一般的滑膩中又帶上了一點異樣的,粗糙的質感,讓我臉頰一燙,連帶著整個人都酥麻了一下,僵在了那裡。

  我抬起頭來,正正對上他的目光。

  這一刻,他似也有些愕然,一隻手握著欄杆,一隻手環過來,似乎要護著我,卻又沒有觸碰到我身上的任何一處,但——屬於他的味道、氣息,卻在那一瞬間便將我整個人都籠住了。

  “你——沒事吧?”

  我還望著他。

  這樣近在咫尺的距離,不僅能看清他的臉,甚至連他眼瞳裡映出的光,一分一毫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眼中的尷尬和驚惶都是那樣的分明,卻也只是一閃而逝。

  好像有一根針,猛地扎了我一下。

  “……!”

  我的呼吸一促,但並沒有太過激,只是站穩了腳步之後,慢慢的從他的懷裡站了起來。

  下一刻,他也不動聲色的後退了一步,那隻將要護著我,卻始終沒有觸碰我的手收了回去,妥妥的放到了背後。

  “失禮了。”他說。

  我伸手扶著圍欄,有些蒼白的看著他,笑了一下:“是我失態了。”

  ……

  說完這些話,兩個人就好像沒什麽話好說了。

  他彎下腰,撿起了剛剛倉促間丟在地上的魚竿、魚簍,等再直起身來的時候,又回退了一步,離我更遠了。

  而原本,那已經將我完全包圍的,他身上的熟悉的氣息,也在這一刻,消失殆盡。我扶著圍欄的手冰涼了起來,看著他拘謹而疏離的樣子,突然笑了一下。

  一個不算太尷尬的,淡淡的笑容。

  他也笑了笑。

  只是他不知道,我的指甲用力的掐著木欄,用盡了力氣,才平複下剛剛那一瞬間幾乎快要迸出胸口的心跳。

  笑過那一下,我就像是有些虛脫一樣,不說話也不動,他也沒注意,轉過頭去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怎麽回事?”

  “應該是在泄洪。”

  “泄洪?”

  “每年這個時候,三江大壩都會開閘泄洪,釋放多余的蓄水。”

  只不過,每天開閘的時間都要控制,釋放的水量也有限。因為一旦過度,就有可能造成沿江的災患,江上的航船也會受害。

  這麽多年來,蜀人還是依循著過去定下的規矩,也才保有了西川“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的豐饒富庶。

  我翹首往船尾看著,不過這周圍都是高聳的山谷,我們早已經拐進了這條航道,就算伸直了脖子也不可能看到的,劉輕寒回過頭來看到我這個樣子,說道:“你想看三江大壩?”

  “嗯。”

  “可惜我們的船——”他笑了笑,道:“不然都可以帶夫人過去看看。”

  我心裡雖惋惜,但也不好說什麽,隻笑了一下:“沒什麽,其實過去也看過,只不過離開得太久了,想再看一眼,看看有沒有什麽變化。”

  “夫人以前來過三江大壩這裡?”

  “來過啊,跟我娘一起來的,她——”說到這裡,他沒說什麽,我自己倒愣了一下,可看他,卻還是很平靜的樣子,仿佛就是在跟我閑話家常一般,見我頓住了,還問道:“怎麽了?”

  我又笑了笑:“沒什麽。”

  “……”

  “那一帶山谷裡的雲霧,就像是天公作畫一樣,特別好看;到了春天,青山綠水,草長鶯飛,筆墨根本無法描畫。我娘很喜歡三江大壩的風景,我記得我小時候,她每年都會帶我去那裡遊覽一番,她很喜歡釣魚,幾根蚯蚓就能釣滿一簍子。”

  “真的?”

  “當然,大人——”我看了看他手裡那空蕩蕩的魚簍:“可還有得學呢。”

  “哈哈。”

  “那時候的魚特別肥美,撈起來就用清水一煮,那香味惹得人簡直忍不住……”

  他興致勃勃的聽我說著,笑道:“說得我都忍不住了。”

  我看了他一眼:“可惜大人公務繁忙,只怕沒有時間去享受這樣的——漁家之樂了。”

  他看向我,想了想,笑道:“將來吧,希望將來有機會。”

  我和他對視一眼,都笑了。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碼頭上漸漸熱鬧了起來,就連江面上也出現了許多船隻,來往的號子響成一片,山谷裡頓時就像一鍋沸騰了的水。

  劉輕寒說道:“天色也不早了,夫人看看離兒起了沒有,咱們該——”

  “娘。”

  他的話沒說完,就聽見旁邊傳來離兒粘糊糊的聲音。

  我們轉頭一看,卻見離兒還穿著一身皺巴巴的睡裙,頭髮也亂蓬蓬的,赤腳站在艙門口,一隻手扶著門,一隻手揉著眼睛,不甚清醒的望著我們。

  “離兒?你醒了。”

  “嗯。”

  她悶悶的說著,就像是夢遊一樣的走過來,我怕她著涼,急忙將她抱起來,這丫頭打著哈欠,看看我,又回頭看看劉輕寒:“三叔……”

  “離兒昨晚睡得好嗎?”

  “好。”她乖乖的點頭:“有娘在,我睡得可好了。”

  劉輕寒笑了起來:“有娘的孩子就是不一樣。”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理了理離兒腦後睡得翹起的頭髮,笑道:“那離兒乖乖的去洗臉,過一會兒,咱們就該下船了。”

  “好。”

  他說著,又看向了我:“我就和夫人,同行了。”

  我點點頭:“好。”

  說完,正準備抱著離兒回去,剛一轉身,離兒突然抬手指著前面:“彩虹!”

  我和劉輕寒都停下腳步,回頭一看。

  果然,在山谷的上方,橫跨著一道巨大的七色彩虹,讓人瞠目!

  離兒高興得直拍手:“真漂亮!”

  的確很漂亮,這樣巨大的彩虹,就好像天女所織的七色彩錦,妝點在蔚藍的天空當中,色彩斑斕,如夢如幻,上承天際之浩瀚,下接山河之壯闊,仿佛一座天地之橋。

  我看著,也為這樣的美景所感慨。

  轉頭看向劉輕寒,他也仿佛看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來,也看向了我。

  兩人對視,都笑了一下。

  笑容中,卻有更多的東西。

  彩虹,從來都是雨過天晴的象征。

  可這一次,卻沒那麽簡單。

  對於離兒失蹤這件事,也許是雨過天晴,可對於西川,對於江南,對於整個中原大地,我和他入川,才是狂風驟雨的開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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